那一声气体泄压的轻响,如同叩响了尘封万古的墓门。
紧接着,连锁反应发生。
嗤嗤嗤嗤——
尖锐而密集的泄压声从维生舱阵列的每一个角落响起,汇成一片潮水般的嘶鸣,在这片刚刚经历法则风暴摧残的死寂大厅中回荡,格外刺耳惊心。
一排排、一列列蜂巢状的金属格栅内部,那些原本只是模糊轮廓的晶体舱盖,此刻表面蚀刻的古老符文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疯狂闪烁明灭,最终一个接一个地彻底黯淡、崩解,化为细碎的光尘飘散。
失去了符文能量维持与晶体隔绝,舱内封存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存在”,开始暴露在这片冰冷死寂的空气中。
最先产生变化的,是距离厉渊最近的那个维生舱。
舱内那个身着古朴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其安详如同永恒沉睡的面容上,那层覆盖了万古时光的苍白“死寂”之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生命光泽,如同初春的冰层下悄然萌发的第一缕绿意。
他的皮肤恢复了温润的质感,胸膛开始了微弱却真实的起伏,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似乎正在某种深沉梦境中微微转动。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处那点正在缓缓亮起的光点。
那光点初时只有针尖大小,呈现一种奇异的银白与暗金交织的色泽。银白部分纯净剔透,仿佛凝聚了最本源的“观测”与“记录”之意;暗金部分则厚重威严,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定义”与“守护”权柄。
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荡漾开极其细微、却仿佛能触及世界底层法则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连大厅空气中残留的归墟意韵与梦境污染,都被无声地抚平、驱散,留下一小片异常“洁净”与“稳定”的区域。
权柄雏形。
而且是远比永眠王朝十三梦王那种基于情绪榨取与梦境扭曲的“伪权柄”更加古老、更加本质、更加接近此方世界原初法则的……真正权柄雏形!
厉渊站在距离维生舱三步之外,混沌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变化,眼神中没有惊讶,没有警惕,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研究者观察实验样本般的审视兴趣。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正在苏醒的青年男子,其生命本质与力量根源,与梦魇王朝的体系截然不同,甚至与他刚刚吞噬的“清醒纪”法则星核也有微妙差异。
星核承载的是“清醒纪”文明对世界法则的研究成果与应用技术,是“知识”与“工具”。
而这青年眉心浮现的权柄雏形,则更接近某种……“职位”或“身份”的象征,是直接与世界底层规则绑定的“权限”与“职责”。
“初代观测者……概念先驱……文明守墓人……”
厉渊低声重复着数据库最后信息流中的称谓,目光落在青年男子眉心那点旋转的光点上。
“观测什么?定义什么?又守护什么?”
似乎是感应到了厉渊那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与低语,维生舱内,青年男子的眼皮,颤动得更加剧烈。
终于——
睫毛轻颤。
眼帘,缓缓掀开。
露出一双……如同最纯净水晶打磨而成的、银白色的眼眸。
眼眸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浩瀚而平静的银白,仿佛倒映着无垠星空与亘古岁月。眼神初时带着亿万载沉眠后的茫然与空洞,但几乎在睁眼的瞬间,那茫然便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极致理性、极致冷静、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悲悯的深邃神色取代。
银白色的眼眸转动,首先看到了近在咫尺、赤膊而立的厉渊。
目光接触的刹那,青年男子——或者说,初代观测者——那双银白眼眸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是敌意,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仿佛看到了某种理论上绝不可能存在之物的……极致震撼与探究欲!
“你……”
他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如同锈蚀了万年的齿轮初次转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指灵魂的清越质感。
“……不是此界生灵。”
“……你的存在本质……超脱了梦魇海的情绪法则框架……也偏离了原初的‘灵性模板’……”
“……你身上……有‘归墟’的终末气息……还有……‘混沌’的未名特质……”
“……矛盾……却又统一……无法解析……无法定义……”
他每说一句,眉心的权柄光点就明亮一分,银白眼眸中的光芒也锐利一分,仿佛在动用某种与生俱来的“观测”权能,全力扫描、分析着厉渊的存在。
但越是观测,他眼中的震撼与困惑便越是浓重。
因为在他的“观测”中,厉渊就像一片不断向内坍缩的终极迷雾,所有触及他的感知与信息,都会被那迷雾深处的“混沌”与“归墟”吞噬、扭曲、湮灭,根本无法建立有效的认知模型。
这在他漫长的“观测者”生涯中,是前所未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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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渊对初代观测者那震惊的目光与话语恍若未觉。
他只是平静地问道:“你睡了多久?”
初代观测者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先问这个。他银白眼眸中流光闪烁,仿佛在调动尘封的记忆。
“……时间……在深度沉眠中失去了线性意义……”他缓缓回答,声音逐渐流畅,“根据最后接收到的‘文明黄昏’警报,以及维生舱基础计时单元的残存记录……外部物理时间……大约流逝了……一百三十七个标准文明纪。”
一百三十七个文明纪。
以梦魇王朝的历史推算,恐怕远超万年,甚至可能跨越了数个智慧文明的兴衰周期。
“为何沉睡?”厉渊继续问,语气平淡如同闲聊。
初代观测者沉默了片刻,银白眼眸中闪过一丝深刻的痛苦与决绝。
“……为了躲避‘污染源’的终极追猎……为了保存‘清醒纪’最后的火种与真相……也为了……等待‘变量’的出现。”
“变量?”
“……是的。”初代观测者目光再次聚焦在厉渊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在文明最终崩溃前,集合十三位‘概念先驱’与所有‘观测者’的权柄与智慧,我们曾对‘原初命运长河’进行过一次不惜代价的深度推演。推演显示,在遥远的未来,梦魇海被彻底扭曲腐化后的某个时间节点,会有‘超脱于此界因果律之外的变量’降临。此‘变量’的存在,将打破既定的绝望循环,为这片被诅咒的世界带来……终结,或者……新生。”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我们……便是为此而沉睡。我们……是文明留下的‘眼睛’,也是为‘变量’准备的……‘钥匙’与‘路标’。”
厉渊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所以,”他总结道,“你们等到了我。而你们认为,我就是那个‘变量’。”
“你的存在特质,符合推演中‘变量’的模糊描述——超脱、未知、无法预测。”初代观测者承认,但随即话锋一转,银白眼眸中锐光再现,“但推演同样显示,‘变量’的降临,本身也意味着‘终极筛选’的开始。你带来的,未必是希望。也可能是……更加彻底的毁灭。”
“那么,”厉渊微微歪头,混沌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履行‘观测者’的职责,继续观察?还是行使‘先驱’的权柄,尝试定义或……清除我这个‘不稳定因素’?”
随着他的话语,一股无形无质、却让初代观测者眉心权柄光点剧烈震颤的漠然压力,悄然弥漫开来。
那并非杀意,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基于存在位格的绝对碾压感。
初代观测者身体骤然绷紧,银白眼眸中光芒疯狂闪烁,眉心权柄雏形急速旋转,释放出一层层纯净银白的“观测屏障”与“概念守护”力场,试图抵御那股压力。
但屏障在触及厉渊周身自然散发的归墟意韵时,便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瓦解。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眼中终于露出了清晰的忌惮。
“……你的力量层次……远超预估……”他艰难地维持着屏障,声音带着一丝颤意,“我无意与你为敌。观测、记录、引导……这才是‘观测者’的职责。至于‘清除’……那并非我等权柄所能及。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厉渊身后,那空空如也的星核基座,以及更远处,嵌在墙壁中奄奄一息的尤利西斯三人,银白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悲哀。
“……你已经吞噬了‘清醒纪’遗留的法则星核……也击溃了梦魇王朝的爪牙……你已经用自己的方式,介入了这个世界的命运。”
“那么,”厉渊收回了那无形的压力,“告诉我,所谓的‘污染源’、‘扭曲腐化’、‘真相’,究竟是什么。梦魇海,十三梦王,永眠王朝……它们的本质,又是什么。”
这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初代观测者感受到压力消退,微微松了口气,但神情却更加凝重。他缓缓从维生舱中坐起,古老的白袍随着动作垂落,其上隐约有星图般的光点流转。
他看了一眼周围其他正在陆续发出启动声响的维生舱,又看向厉渊,最终,银白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真相……很长,也很残酷。”他声音低沉,仿佛承载着整个文明覆灭的重量。
“但既然‘变量’已至,那么……这些被尘封的过去,也到了该重见天日的时候。”
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点与眉心同源的银白暗金光点亮起。
然后,他对着大厅空旷处,轻轻一点。
“此乃‘观测者’权柄之一——‘信息回溯与场景重构’。”
“我将为你展示……梦魇海诞生之前,那个名为‘灵性花园’的黄金时代,以及……它是如何一步步,沦为如今这幅噩梦景象的。”
话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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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光点骤然爆发!
无穷无尽的银白色光流喷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数细密的光丝,瞬间布满整个大厅空间!
光丝交织、缠绕、重组,如同最精密的织机在编织一幅宏大无匹的全息画卷。
模糊的景象开始在大厅中浮现、凝实——
那是一片浩瀚无垠、流淌着温和七彩光晕的“海洋”,海中并非水,而是由最纯净的灵性思绪与美好情感构成的“集体潜意识原浆”。海洋上空,悬浮着十三座由纯净愿力与理性光辉构筑的“水晶圣殿”,圣殿中隐约有散发博爱与智慧气息的身影坐镇,调节着海洋的平衡,净化着偶尔产生的负面杂念……
画面突变!
天空裂开狰狞的漆黑缝隙,粘稠如石油、散发着无尽恶意与贪婪的“阴影洪流”从天外涌入!阴影疯狂污染海洋,侵蚀圣殿!圣殿中的身影奋力抵抗,却节节败退……
背叛发生!十三座圣殿中,竟有超过半数突然倒戈,主动接纳阴影,并开始疯狂抽取、扭曲海洋中的灵性原浆,将其转化为黑暗的养分……
水晶圣殿化为黑色魔宫,“灵性花园”化为“梦魇海”,那些背叛的“调节者”化为最初的“梦王”,建立起以情绪榨取与恐惧统治为核心的“永眠王朝”……
而那些未曾背叛、最终战败陨落的“调节者”与“先驱”,他们的残骸与权柄碎片,则被封印、镇压在梦魇海最深处,成为王朝持续汲取力量的“永恒电池”……
光丝编织的画面还在继续演化,越来越快,越来越残酷。
而初代观测者低沉悲怆的解说声,如同画外音,伴随着画面,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大厅中:
“这就是真相……”
“梦魇王朝,并非自然演化,而是一场持续了上万年的、针对整个世界灵性本源的系统性掠夺与寄生!”
“十三梦王,不过是窃取了上古‘调节者’权柄与位格的背叛者与窃贼!”
“而所谓的‘织梦者’修炼体系,不过是诱导生灵主动将自身灵性与情绪,贡献给这个畸形吸血系统的……甜美毒药!”
“我们……这些沉睡者,便是当年那些战败陨落者的同僚与后代,是‘灵性花园’最后的遗民,也是……这场持续万古的悲剧,最痛苦的见证者与记录者!”
话音落下。
光丝编织的画面也定格在最后一片绝望的黑暗与血色的背叛中,随即缓缓消散。
大厅重归昏暗,只有维生舱泄压的嘶鸣与远处应急灯带的幽光闪烁。
初代观测者放下手,银白眼眸中满是疲惫与深入骨髓的悲伤,静静地看着厉渊。
而厉渊,从始至终,都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画面,听着那些解说。
脸上无悲无喜,眼神深不见底。
直到一切结束。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所以,这是一个被寄生虫占据的病体世界。”
“而我,”
他混沌色的眼眸中,那点乌光微微旋转,倒映着初代观测者苍白的面容。
“恰好,很擅长清理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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