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栖凤墟庇护的范围，山林间的空气陡然变得不同。
少了那份被凤血本源净化的温润与祥和，多了几分野性的苍莽与隐约的不安。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垂落如帘，光线变得斑驳而晦暗，各种鸟兽虫鸣也仿佛压抑了许多。
林晏和苏辞并没有选择易于行走的山道或河谷，而是根据地图指引，尽可能地在密林与崎岖山脊间穿行。
这既能借助复杂地形摆脱可能的追踪，也能避开一些已知的、可能有玄冥教眼线的村落或驿道。
苏辞在前方引路，她身形轻盈，经过祖祠传承后，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似乎更加敏锐。
眉心那枚紫金符文虽已内敛，但偶尔在感知到某些异常气息时会微微发热，为她提供预警。
林晏紧随其后，银辉右眼时开时阖，不仅警戒四周，也在不断观察地气流动、植被状态，利用医术知识辨别有无毒素、陷阱或异常的能量残留。
两人沉默而高效地行进着，只有必要的简短交流。
“左前方三百步，有新鲜的大型兽类足迹，混杂着……一丝混乱的妖气，小心绕开。”林晏低声道。
“嗯，右侧崖壁有微弱的阴影残留，很淡，应该是两天前留下的。”苏辞回应，指向另一个方向，“我们从这边下去，虽然陡些，但更干净。”
这种默契无需多言，是多次生死边缘共同挣扎磨砺出来的。
然而，玄冥教的追捕，显然不会因为他们的小心而放弃。
正午时分，当两人穿过一片弥漫着淡淡瘴气的古老榕树林时，袭击猝然而至。
袭击并非来自人类或常见的妖兽，而是来自这片森林本身——或者说，是被某种力量侵蚀操控后的森林。
“簌簌簌……”
无数原本垂挂安静的榕树气根，突然如同活过来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朝着两人疾射缠绕！
气根表面泛起不正常的青黑色，顶端尖锐如矛，带着麻痹神经的腥甜气味！
与此同时，脚下的腐殖土层猛然翻涌，钻出数十条粗如手臂、布满粘液和尖刺的暗红色藤蔓，如同地狱伸出的触手，卷向他们的脚踝！
“小心！是‘瘴傀木’和‘蚀血藤’！这片林子被污染了！”林晏厉喝，右眼银辉爆闪，净源之力瞬间化作一个半球形的银色光罩，将两人护在其中。
“噗噗噗噗！”
气根和藤蔓撞在银辉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被净源之力灼烧得冒出黑烟，发出吱吱的怪叫，但却前赴后继，源源不绝！
更麻烦的是，那些被灼烧的植物残骸散发出的烟雾，与林中的天然瘴气混合，竟开始慢慢侵蚀银辉光罩，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它们的核心不在这里，是被远程操控或提前布下的陷阱！”苏辞冷静判断，她没有浪费力量攻击这些无穷无尽的植物傀儡，而是眉心紫金符文亮起，双手快速结印。一圈柔和的紫金色火焰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并不炽烈，却带着涅盘凤焰特有的净化与生机之意。
“凤焰·净域！”
紫金火环所过之处，那些被污染的植物仿佛遇到了天敌，疯狂扭曲退缩，表面的青黑色和暗红色迅速褪去，恢复了原本的灰褐，虽然依旧受控攻击，但力度和毒性大减。
弥漫的毒瘴也被火环净化出一片暂时的清明区域。
“找到操控节点！”林晏趁此机会，银辉目光如电，扫视四周。净源感知被他催动到极致，穿透层层枝叶和扭曲的植物屏障，追寻着那股隐晦的、将阴邪之力灌注给这些植物的源头。
“在那里！榕树王树干中段，有异物！”林晏瞬间锁定目标，指向树林深处一棵最为粗壮、估计需十人合抱的古老榕树。在那树干不起眼的树瘤缝隙中，他“看”到了一枚嵌入其中的、不断散发波动控制周围植物的漆黑木符。
“掩护我！”苏辞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她并未直线冲过去，而是如同穿花蝴蝶，在疯狂舞动的气根与藤蔓间灵巧穿梭，紫金凤焰在指尖缭绕，所过之处，污染植物纷纷萎顿。她逼近榕树王，抬手一道凝练的紫金光焰直射那枚木符！
然而，就在光焰即将击中木符的刹那——
“桀桀……反应不慢嘛。”
一个干涩沙哑，如同两块朽木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树林中回荡。
那枚漆黑木符猛地炸开，化为一团浓稠的黑雾，不仅挡住了苏辞的凤焰，黑雾中更探出一只完全由扭曲木质和阴影构成的利爪，闪电般抓向苏辞的咽喉！
苏辞临危不乱，身形急退，同时双手在胸前交错，一面由紫金凤焰构成的精巧火盾瞬间成型。
“铛！”
木质利爪抓在火盾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火星四溅。苏辞被巨力震得后退数步，火盾明暗不定。
黑雾蠕动，一个怪异的身影缓缓浮现。它约莫常人高度，躯体像是用各种不同的、半枯半朽的木材拼接而成，关节处缠绕着阴影，头部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里面跳动着幽绿色的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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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握着一根宛如活蛇般扭动的漆黑木杖。
“木魈？还是被炼化过的……”林晏眼神一凝，认出这并非自然精怪，而是用邪法将木灵与生魂强行糅合炼制的邪物，兼具植物的生命韧性与鬼物的阴毒。
“玄冥教‘万木堂’的傀儡？为了追我们，连这种东西都放出来了。”苏辞稳住身形，冷声道。
“嘎嘎……教主有令，带圣女候选回去……死活不论……”木魈发出刺耳的笑声，手中木杖一挥，周围所有被污染的榕树和藤蔓仿佛接到命令，攻击变得更加疯狂有组织，从各个刁钻角度缠向林晏和苏辞，而那木魈本身则化作一道黑影，融入漫天挥舞的气根之中，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压力陡增！
林晏维持净源光罩的消耗加大，苏辞也需要分心应对神出鬼没的木魈偷袭。这样下去，会被活活耗死在这片被操控的树林里。
“不能缠斗！必须速战速决，摧毁它的核心或者逼它现身！”林晏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四周疯狂攻击的植物，又看向那棵作为力量中转站的榕树王，一个念头闪过。
“苏辞，全力攻击榕树王主干，逼它回防！剩下的交给我！”林晏传音。
苏辞闻言，毫不犹豫，不再理会周遭骚扰的藤蔓，将所有凤焰收束于双手，对着那棵巨大的榕树王，再次轰出一道更加凝实强悍的紫金光柱！光柱所过之处，污染植物尽数化为飞灰！
“你敢！”木魈的厉啸从阴影中传出，它果然无法坐视力量节点被毁，瞬间从苏辞侧后方的气根中闪现，漆黑木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苏辞后心，围魏救赵！
但它现身了！
就在木魈攻击苏辞，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瞬间——
林晏眼中银芒骤亮如星！
他并未去帮苏辞格挡，反而撤去了大部分护体光罩，身形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在木魈斜上方！
他右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中，并非净源银辉，而是五根细若牛毛、完全由净源之力高度凝聚而成的“灵枢针”！针尖闪烁着洞穿虚妄、直指本源的微光。
“净源针法·破妄刺魂！”
五道微不可察的银光一闪而逝，并非攻击木魈的木质躯体，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它眼窝中跳动的两团幽绿魂火，以及躯干上三处阴影缠绕最浓的节点——那正是它被强行糅合的木灵核心与生魂的连接处！
“呃啊——！！！”
木魈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惨嚎，刺向苏辞的木杖瞬间僵直、无力垂下。
眼窝中的魂火剧烈摇曳、明灭，躯体上的阴影疯狂扭动、剥离，那些构成它身体的枯木也开始出现道道裂痕！
它最依仗的、介于虚实之间的魂木融合之体，被林晏以医者洞察病灶、直击要害的方式，强行“剥离”和“破防”了！
苏辞的紫金光柱也毫无阻碍地轰在了榕树王主干上！
“轰隆！”
粗壮的树干被炸开一个焦黑的大洞，嵌入其中的控制符纹彻底破碎。周围所有疯狂舞动的气根和藤蔓骤然一僵，随即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软软垂落，表面的青黑色迅速褪去。
木魈的躯体也在惨嚎中彻底崩解，化为无数枯木碎屑和缕缕黑烟消散，只留下一枚焦黑的木心核心和几缕残存的幽绿魂火，被林晏用净源之力包裹封印起来。
树林重归寂静，只有残留的焦糊味和淡淡的邪气显示着刚才的激烈战斗。
两人微微喘息，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玄冥教的追踪比预想的更快，手段也更诡异。这木魈明显是提前埋伏在此的。”林晏收起那枚被封印的木心，“‘万木堂’……看来他们对你的‘圣女候选’身份志在必得，调动了不同分支的力量。”
苏辞擦去额角细汗，点头：“而且他们似乎能大致预判我们的方向。去落凰坡的路，恐怕不会太平。”
略作休整，处理了身上被藤蔓刮出的细小伤口，两人继续上路，更加小心。
傍晚时分，他们按照地图指引，抵达了一处位于两山夹峙之间的狭窄河谷。地图标注，这里有一处隐秘的、只在特定时日出现的“鬼市”，是附近修行者、精怪乃至一些游走灰色地带之人交易信息物资的场所。云霁长老曾提过，若想打听关于落凰坡或西南方更具体的消息，这里或许是个选择。
河谷中雾气弥漫，光线昏暗。当月亮升起时，雾中果然影影绰绰亮起了各色灯火，有悬挂的灯笼，有漂浮的鬼火，也有摊位上的奇异晶石。喧哗声、讨价还价声、低语声从雾中传来，却又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人影幢幢，有的形貌与常人无异，有的则奇装异服，甚至半人半妖，笼罩在斗篷或面具之下。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怪的味道：药草、矿石、香料、血腥气，还有淡淡的妖气和死气。
“这就是鬼市？”苏辞微微蹙眉，这里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小心些，这里龙蛇混杂，规矩难明。”林晏低声道，银辉右眼悄然观察，发现不少摊位出售的东西都透着邪气或来历不明，一些打量他们的目光也带着审视与贪婪。
他们压低斗篷的帽檐，融入人流，小心地逛着，试图寻找可能的信息源。
在一个出售各种古老残卷、兽皮地图的摊位前，林晏被一卷关于西南地理志异的残篇吸引，正要询问，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油滑而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林小兄弟和苏姑娘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两人心中一凛，豁然转头。
只见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绸衫、摇着折扇、脸上挂着市侩笑容的微胖中年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竟是当年在蜀州城逃亡路上，那个来历神秘、兜售各种奇怪情报和物品的“万事通”——贾老板！
他怎么会在这里？
“贾老板？”林晏眼神微凝，手已悄然按在腰间藏有银针的皮囊上。苏辞也暗自戒备。
“别紧张，别紧张！”贾老板连忙摆手，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两位如今可是‘名声在外’啊。玄冥教的‘幽冥追缉令’上，二位的画像和悬赏可不低。这鬼市虽然隐蔽，但消息灵通的可不止老贾我一个。”
他目光扫过两人，尤其是在苏辞身上微微停留一瞬，笑意更深：“不过嘛，老贾我做生意，讲究的是‘有利可图’和‘眼缘’。我看二位顺眼，而且……似乎对西南古迹挺感兴趣？”
他瞥了一眼林晏手中的残卷。
林晏和苏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贾老板来历神秘，但以往打交道虽狡猾，却未曾真正加害，有时提供的信息反而关键。
“贾老板有何指教？”林晏不动声色地问。
“指教不敢当。”贾老板摇着扇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只是想提醒二位，去落凰坡的路……最近可不太平。除了玄冥教的疯狗，好像还有别的‘东西’被惊动了。另外，如果你们真想找关于‘凰血’的古线索，或许该留意一下‘鬼市’深处，那个从来不点灯、只收‘故事’和‘特殊印记’换消息的‘瞽目老太婆’……她或许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旧事。”
说完，他也不等林晏和苏辞回应，嘿嘿一笑，拱了拱手：“言尽于此，二位保重。这鬼市，不宜久留哦。”便晃着肥胖的身躯，消失在雾气弥漫的人流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晏和苏辞站在原地，心中疑窦丛生。
贾老板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有意？他的提醒是善意还是另有图谋？那个所谓的“瞽目老太婆”又是何人？
鬼市的灯火在雾气中摇曳，仿佛无数窥探的眼睛。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诡异的鬼市，似乎只是更大风暴前的一个小小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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