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那口黑血喷出后，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骨般向前倾倒，被眼疾手快的云堇长老扶住。
他靠在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响，左胸那片紫黑色的毒咒斑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扩散。
“林小友！你不能再动了！”云堇长老急声道，手指迅速点向他周身几处大穴，试图稳住他翻腾的气血和濒临崩溃的生机。
齐珩也立刻取出最后几枚温养丹药，却被林晏抬手制止。
“没时间了……”林晏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他右眼银辉挣扎着重新亮起，目光扫过石穴中每一个人——云堇长老眼中的忧急，齐珩脸上的凝重，洛璃和石猛不知所措的惊慌。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尖在虚空中勾勒。
一缕极淡的净源星辉随着他的动作流淌，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幅残缺却清晰的地图虚影——正是他意识深处所见的那条路径。
“司兄……用最后的光，照亮了这条路。”林晏的声音很轻，却让石穴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云堇长老的手僵住了。齐珩手中的丹药掉落在地。洛璃捂住了嘴，石猛瞪大了眼睛。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确切的消息以这种方式传来时，那种沉重的、仿佛能压碎心脏的悲痛，依旧毫无防备地击中了每个人。
石穴内一片死寂，只有林晏压抑的咳嗽声和洞外呜咽的风声。
“司前辈他……”洛璃的声音带着哭腔。
“为了让我们拿到药……为了让我们能继续走下去……”齐珩闭上眼，声音哽咽。
云堇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眼中也泛起了水光，但她很快将其压下，沉声道：“司道友以身为薪，点燃前路。我们若在此刻颓然，便是辜负了他的牺牲。”
林晏用力点头，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双腿一软。云堇长老和齐珩连忙一左一右将他架住。
“地图显示……暗河入口在幽昙谷阴泉之下。”林晏指着虚空中那幅渐渐淡去的光图，“苏辞和石岳……应该正在前往那里的路上。我们必须尽快汇合……玄冥教的人不会放过他们……”
“可你的身体……”齐珩看着林晏胸前那骇人的毒咒斑痕，以及他几乎透明的脸色。
“死不了。”林晏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从怀中取出那半枚剩余的“星髓养魂丹”吞下，“至少……在见到苏辞，把药给她之前，死不了。”
丹药入腹，一股温润的力量暂时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魂海。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毒咒正在加速侵蚀，但他别无选择。
“收拾东西，即刻出发。”林晏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静，那是医者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冷酷的理智，“齐兄，你来带路，按地图方位。云堇长老，请您沿途布下干扰痕迹的阵法，迷惑可能的追兵。洛璃，石猛，你们负责警戒和探路。”
众人迅速行动，将石穴内所有能带走的物品和痕迹清理干净。离开前，林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他们短暂时光的地方，目光最终落在地上那片司无涯曾盘坐调息的、已经空无一物的位置。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然后转身。
队伍悄然离开石穴，没入晨雾未散的山林，朝着东南方向的幽昙谷疾行。
林晏被云堇长老和齐珩轮流搀扶着前行。
每走一步，脏腑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毒咒如同附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的生命力。
但他右眼银辉始终亮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也感知着远方苏辞那缕微弱的魂念波动。
他能感觉到，苏辞还活着，但状态极其糟糕——悲痛、虚弱、以及体内那股濒临失控的涅盘之火。
“快一点……再快一点……”林晏在心中默念，几乎将所剩无几的力气全部压榨出来。
***
同一时间，幽昙谷外数里的一片密林中。
石岳扛着苏辞，如同负伤的野兽在林木间踉跄穿行。他的左腿在突围时被一只尸兽的骨刺贯穿，此刻只是草草包扎，每跑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
苏辞被他扛在肩上，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浮沉。
怀中的玉盒被她死死抱在胸前，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司无涯最后那灰金色光环在脑海中反复闪现，那双沉寂却决绝的眼睛，那声平静的“带苏辞走”……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心脏被掏空般的钝痛，以及经脉深处涅盘余烬疯狂反噬带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烧穿的灼痛。
“石……大哥……”苏辞虚弱地开口，“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闭嘴！”石岳低吼，声音嘶哑，“司老大把命给了俺，让俺带你走！俺就是爬，也要把你带到林老弟跟前！”
他咬紧牙关，辨认着方向——林晏昏迷前传递的地图信息，司无涯在最后时刻也以剑意碎片的方式印入了他的意识。他知道，暗河入口在阴泉之下，而阴泉在……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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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折返，从另一个方向潜入已经化为死地的幽昙谷。
石岳没有丝毫犹豫，在确认后方暂时没有追兵后，他改变方向，绕向幽昙谷的侧后方——那里有一处陡峭的崖壁，下方直通谷底阴泉附近。
他将苏辞小心地放在一块岩石后，撕下布条将她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苏姑娘，抓紧了。下面陡，俺带你爬下去。”
苏辞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双臂环住了石岳的脖子。
石岳吐掉嘴里的血沫，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腿，然后抓住崖壁上凸起的岩石，开始向下攀爬。
他的动作笨拙却异常稳健，每一次落脚、每一次抓握都用尽全力。
鲜血顺着他的裤腿流淌，在崖壁上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下方，幽昙谷静得可怕。
昨夜的厮杀、爆炸、火焰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谷底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奇异的灰金色薄雾，所过之处，连那些原本污秽的土壤和残骸都显得“洁净”了许多。
那是司无涯燃尽一切后，留下的最后馈赠——短暂的净化领域。
石岳背着苏辞，终于踏上了谷底。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活着的邪物，只有满地奇异的灰烬和崩解的残骸。阴泉那潭漆黑如墨的水，就在前方三十丈外。
“到了……”石岳松了一口气，正要迈步。
突然！
阴泉平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荡漾起一圈涟漪。
紧接着，一张苍白浮肿、眼窝空洞的人脸，缓缓从水下浮出，直勾勾地“望”向他们。
石岳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将苏辞护在身后，握紧了拳头。
然而，那张人脸只是浮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片刻后，它缓缓下沉，消失不见。水面再次恢复平静。
石岳等了半晌，确认没有其他异动，才深吸一口气，背着苏辞，一步一步走向那口深不见底的阴泉。
根据林晏和司无涯传递的信息，入口……就在水下。
他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微弱的苏辞，又看了一眼那潭死寂的黑水。
没有犹豫。
他纵身跃入。
冰冷刺骨的泉水瞬间淹没全身。
石岳屏住呼吸，凭着武者强大的闭气能力，瞪大眼睛在水下搜寻。
泉水出乎意料的清澈，水下能见度远比水面看起来高。
他很快发现，泉眼侧壁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个被水草半遮掩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拱形洞口。
就是那里！
石岳奋力向洞口游去。
就在他即将触及洞口的瞬间，他背上的苏辞，怀中的玉盒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一缕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水脉隐隐共鸣的凤血气息逸散开来。
洞口边缘，一道原本无形无质的淡金色屏障，如同被钥匙触动的锁，悄然消散。
石岳没有察觉这细微变化，他只是奋力一蹬，背着苏辞，游进了那个漆黑的洞口。
水流骤然变得湍急，将他们裹挟着，冲向黑暗深处。
而在他们进入后不久，阴泉岸边，几道漆黑的影子如同水渍般从地面阴影中“渗”出，凝聚成人形。
为首的，正是影蚀长老。他幽绿的眼眸盯着恢复平静的水面，手背上那道焦黑的剑痕仍在隐隐作痛。
“地脉暗河……果然是这里。”他嘶哑低语，“传令下去，按第二方案执行。‘网’该收到栖凤墟了。”
他身后，数道黑影无声领命，消散在空气中。
影蚀长老最后看了一眼幽昙谷中央，那片被灰金色薄雾笼罩的、仿佛被永久“净化”的区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然后，他也化作一缕阴影，融入泉边岩石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幽昙谷重归死寂。
只有那潭阴泉，依旧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仿佛一口通往未知命运的——
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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