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知的心跳开始加速。
但他的脸上依然平静。
“我今天一天都在处理文件,没见到季站长。”
“到底出什么事了?”
顾青知压低声音,关切的问道。
卢秋生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这才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你们站行动科科长,马汉敬,带人去南芜,在去的路上被武工队伏击了。伤亡惨重,死一大半,马科长自己也中了枪,现在人啥情况还不知道呢,躺在江城和南芜边界公路旁的炮楼里呢。”
顾青知瞪大了眼睛,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正的震惊。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马汉敬抓捕成功。
马汉敬扑空。
马汉敬与当地势力冲突。
甚至马汉敬被日本人问责。
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被伏击,伤亡惨重。
“啊?”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秋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你真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季站长应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吧?宪兵司令部这边上午就接到报告了。”
顾青知的大脑飞速运转。
震惊过后,是无数疑问。
马汉敬被伏击?
武工队?
南芜附近确实有抗日武装活动,但那些武工队通常规模不大,装备也差,怎么会对一支由职业特务组成、装备精良的行动队造成如此重创?
除非武工队事先得到了情报,设下了陷阱。
他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如果武工队能准确伏击马汉敬,那说明马汉敬的行踪早就泄露了。
是谁泄露的?
站里的人?
还是……
“我真不知道。”顾青知苦笑着摇摇头,迅速调整情绪,换上一种略带庆幸的表情。
“这种丑事,哪能告诉我们?难怪今天我们站长心不在焉,一整天都没露面,估计就是在处理这件事。”
卢秋生拍了拍顾青知的肩膀,力道很重:“兄弟,实话和你说,像这种鲁莽的事情少干。皇军才不管你们的死活呢。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你们死多少人他们都不在乎。”
这话说得很直白,甚至有些刺耳,但顾青知知道这是实话。
在日本人眼里,伪政府的特务机关不过是用来维持统治的工具,工具坏了,换一个就是,不会心疼。
“谢了,卢翻译。”顾青知冲卢秋生抱了抱拳,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我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紧张了一天。要是这件事,我就放心了。至少和我们总务科没关系。”
卢秋生用夹着烟的手虚点着顾青知,笑了:“兄弟,你这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啊!行,心态不错。”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顾青知适时地将话题拉回“正事”。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份关于码头违禁品的文件,递给卢秋生:“卢翻译,这事还得麻烦您。报告都在这里了,照片、清单、记录,都齐了。”
“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帮忙请示下野田司令,有消息直接电话通知我就行。”
卢秋生接过文件,随意翻了翻,冲顾青知示意道:“够谨慎!行,这事包在我身上。司令官一回来,我马上汇报。”
“那就多谢了。”顾青知又递过去一支烟,帮卢秋生点上,“天冷,您快回去吧,别冻着了。我也得赶紧回站里,一堆事呢。”
“行,那你慢走。”卢秋生挥挥手,转身朝司令部大门走去。
顾青知站在原地,看着卢秋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这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他的步伐平稳,表情轻松,就像刚刚完成一次普通的公务拜访。
但一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发动机启动,别克车缓缓驶离宪兵司令部。
顾青知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马汉敬被伏击,重伤。
武工队。
佐野智子的试探电话。
季守林的沉默。
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
首先,马汉敬的行动彻底失败了,而且付出了惨重代价。
这对顾青知来说,某种意义上是个好消息。
至少廖大升暂时安全了。
但紧接着的问题是:武工队怎么会知道马汉敬的行踪?而且能如此精准地设伏?
是巧合?
这也太巧合了。
可能性太小。
是有内鬼?
这是最可能的解释。
而且这个内鬼,很可能就在江城站内部,甚至就在行动科内部。
行动科里还有别的卧底?
或者是情报科?
孙一甫虽然和马汉敬不对付,但也不至于要借助武工队置他于死地。
而且孙一甫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没有足够的利益,他不会冒这种风险。
更大的可能是:消息从别的渠道泄露了。
马汉敬这次行动虽然保密,但调动车辆、调配人手、领取装备,这些环节都会留下痕迹。如果有心人留意,还是能推断出大概的方向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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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间太紧了。
马汉敬今天一早就出发前往南芜,武工队要得到消息、分析情报、调动人手、选择伏击地点,这一系列动作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完成,难度极大。
除非武工队早就有所准备。
一个更可怕的推测浮现在顾青知脑中:也许武工队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马汉敬。
难道真的是巧合?
顾青知感到一阵寒意,不是来自车外的冷风,而是从心底升起的。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江城这潭水的深度。
这里不仅有日本宪兵、伪政府特务、军统潜伏人员,还有共产党的地下谍报网。
这些势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危险的棋局,而每个人都可能同时是棋手和棋子。
现在,马汉敬受伤躲在炮楼里。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佐野智子会有什么反应?
她给自己打电话肯定是说这件事,可为什么又没告诉自己?
她告诉季守林了么?
难道站里不用安排人接马汉敬一行人回来?
如果马汉敬真的重伤不治,死在炮楼。
谁来接替行动科长的位置?
站里的权力平衡会被打破吗?
顾青知的车驶入江城站大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院子里的灯亮了几盏,昏黄的光线在泥泞的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停好车,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他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几分钟后,他掐灭烟头,整理了一下表情,推开车门。
冷风灌进来,带着潮湿的雪泥味。
顾青知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朝大楼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而略带疏离的表情。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局势多么复杂,他都必须保持冷静,保持警惕,保持那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形象。
因为在这个地方,暴露真实的情感,就是最大的危险。
而游戏,还在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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