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知当即下定决心。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不确定”和“猜测”。
“马科长?他最近确实很忙,经常亲自带队外出。”
“具体动向……”
顾青知略略沉吟,继续解释道:“我这边主要负责后勤保障,对行动科的具体任务细节了解不多。不过……”
他又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听说他昨晚好像在刑讯室审了一夜犯人,今天……今天可能是在休息,或者整理审讯材料吧?毕竟连续工作,人也需要休息。”
他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却又模糊两可的回答。
马汉敬在休息。
这既没有否认马汉敬的“活跃”,又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南芜的信息。
电话那头,佐野智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比前两次都要长。
顾青知的心紧紧揪着,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也能仿佛听到电话那头佐野智子平稳而压抑的呼吸声。
他在赌博,赌佐野智子并没有掌握马汉敬行动的确切核心情报,赌自己的回答能够蒙混过关。
佐野智子确实在判断。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电话那头的顾青知,在提到马汉敬时,语气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那种“不确定”和“猜测”,似乎有些刻意。
她不相信顾青知作为总务科长,对站内另一位重要科长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会一无所知。
她更不相信,马汉敬今天会在“休息”。宪兵司令部的报告上明确写着“遭遇伏击”、“伤亡多人”、“滞留炮楼”!
顾青知在说谎。
或者说,至少有所隐瞒。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佐野智子感到愤怒,反而让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感兴趣的弧度。
顾青知在隐瞒什么?
是关于马汉敬这次失败的行动?
还是关于行动本身的目标?
你和马汉敬的目标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她原本打电话给顾青知,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让季守林去处理马汉敬的烂摊子。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一个更大胆、或许也更有效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形。
“好了,我知道了。”
佐野智子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忙你的吧。”
“是,许小姐。”顾青知恭敬地应道,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
顾青知缓缓放下电话,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眉头却紧紧锁着。
佐野智子这个电话,信息量太大,也太危险了。
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站内的风波,并且对马汉敬的行动产生了兴趣和怀疑。
更重要的是,她最后那句话,那种意味深长的停顿,让顾青知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她到底想干什么?
顾青知望向窗外,艳阳高照,化雪的寒冷似乎透过玻璃渗透进来。
江城站内的暗流,因为孙一甫的窃听、自己的反击、马汉敬的失败,以及佐野智子突如其来的关注,变得更加汹涌澎湃,也更加凶险莫测。
而南芜那边,廖大升和时进春的命运,依旧悬而未决。
马汉敬虽然受阻,但危机并未解除。
佐野智子的目光,似乎也正在投向那个方向。
这场寒冬里的谍战,各方势力交错博弈,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缘。
顾青知知道。
自己必须更加小心。
更加冷静。
他才能在这片惊涛骇浪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
佐野智子挂断电话后立即下令封锁了马汉敬在江城和南芜边界遭受袭击的消息,并立即打电话给炮楼核实情况。
她通过宪兵司令部给炮楼的鬼子和皇协军下令。
立即处理马汉敬在炮楼处的痕迹,并不准马汉敬等人离开炮楼,一切后续命令,等佐野智子赶到炮楼再说。
野田浩目光炯炯的看着佐野智子:“你确定这样做能抓住抗日分子?”
佐野智子解释道:“司令官阁下,请您放心,这次的计划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野田浩摆摆手:“支那人滴,不可靠,你滴前往炮楼要小心。”
“哈依!”佐野智子顿首。
佐野智子将自己的计划向野田浩汇报之后,便带着特高课的几名日本特务赶往炮楼所在地。
炮楼的鬼子得到宪兵司令部的命令后,让郭大壮将行动科活着的十三人全部关在炮楼的小仓库里。
原本只有马汉敬等九人活着,后来进入炮楼后,昏迷的三人也被救治醒来。
鬼子告诉郭大壮,没有更高层的命令,不准放走任何一人。
“郭队长,这到底怎么回事?”许从义在马汉敬的示意下问道。
郭大壮现在也摸不清头脑。
按理说,他已经向宪兵司令部汇报过,宪兵司令部也已经核实过,马汉敬一行人的身份没有问题,许从义的身份更没有问题。
关键是,日本人又再次来电话,突然就不让这些人离开。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许老弟,我也不知道啊,听说宪兵司令部来电话,不让你们离开,好像有人要来。”郭大壮语焉不详的说道,小鬼子在电话里叽里咕噜的说话,他是根本听不懂。
许从义担心有什么变故发生。
马汉敬和唐仲良,自己和其他几位兄弟都或多或少受伤了,如果不及时救治,恐会留下后遗症。
马汉敬低声询问道:“郭队长,劳烦您打听一下,来的人是谁。”
虽然郭大壮说有人要过来,但谁来却是不知道。
郭大壮摇摇头:“太君刚才没有明说,我也不好问,但肯定不是坏事。”
马汉敬微微叹气,他现在已经彻底后悔自己私自从江城出来,更后悔他自己为什么偏偏要赶往南芜。
如果再给马汉敬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冒失的前往南芜。
南芜,可能会是马汉敬的一生之痛。
……
顾青知挂断电话。
听筒搁回机座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保持着握住听筒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钟,仿佛那根电话线还连着某种尚未消散的危险。
佐野智子~
顾青知砸吧着佐野智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却始终触不到底。
而刚才那通电话,总共只持续了三分钟左右。
顾青知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认了这个时间。
佐野智子语气平和,措辞得体,就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但正是这种“正常”,才最不正常。
顾青知走到窗前,撩开厚重的深绿色绒布窗帘。
窗外是江城站的后院,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屋檐下挂着一排冰棱,在午后的微光中折射出冷淡的光泽。
几辆汽车停在院子里,车顶的雪已经化了大半,露出深色的铁皮,像斑秃的头皮。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让尼古丁在肺里转一圈,再缓缓吐出。
烟雾在玻璃窗上晕开,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佐野智子的话在他脑中回放,一字一句反复回荡。
每句话都像是闲聊,每句话又都像是试探。
而提到马汉敬时,她那平板的语调里是否藏着一丝玩味?
顾青知不能确定,但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一种猎手靠近时,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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