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83章 阳明南贬,三丰下山

    弘治十八年三月,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药味与阴霾之中。

    龙榻之上,曾被誉为中兴之主的朱佑樘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如残烛。

    他曾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寻常风寒,却未料人心之毒,远胜病魔。

    刘文泰,只因与内阁首辅刘健有隙,竟“以凉药进”,致使孝宗“下痢不止,元气大伤”。

    朱佑樘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随那止不住的下痢一同流逝,元气如决堤江河,一去不返。

    五月初,孝宗自知不起,召刘健、李东阳等大臣至乾清宫托孤

    “太子……厚照……顽劣,望……诸卿……善辅之。”

    话音未落,帝王龙驭宾天。

    1505年,正德元年,新帝朱厚照继位,大赦天下,诏狱洞开。

    一队狱卫,将满身伤痕的王守仁从阴暗的牢狱中拽出。随即一纸冰冷的诏令,将其贬为贵州龙场驿丞。

    即刻上任!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之外的南疆大山深处。

    连绵的山脉如巨龙蛰伏,翻涌的云海似无尽汪洋,一座巍峨金殿于云海之巅,吞吐着万丈霞光。

    光明顶。

    倏然!

    一道身影快如苍鹰搏兔,挟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悍然掠至金殿之前。

    来者白眉如雪,眼神锐利胜鹰,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亲上光明顶。

    殷天正一步踏入殿中,声音中压抑着一丝难言的激动

    “曾教主’,您让我们时刻打听的那人,已经出京,动身南下了!”

    高坐之上,王三丰缓缓睁开双眼,唇角微扬,一抹洞悉天机的笑意浮现“这一天,终于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今,东风已至!”

    说罢,王三丰目光垂落殿侧

    “成是非!”

    原本带着几分痞气,站姿都有些歪斜的成是非,身躯猛然一震。

    他瞬间收起了所有散漫,沉声应道“在!”

    王三丰望着他,声音威严

    “成是非,你的‘金刚不坏神功’已臻至大成,更无使用次数限制。”

    “如今你一身功力,放眼这浩瀚江湖,已不逊于任何成名宗师。”

    话锋一转,王三丰的语气变得肃穆,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在成是非和殷天正的心头“从今日起,你,成是非,代我掌教,出任‘明教’代理教主!”

    “啊!”

    成是非整个人都懵了“这……”

    他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语调,尖声叫嚷起来“冤枉啊,曾教主,我可没有想过谋权篡位,抢你的宝座啊!”

    这番插科打诨,瞬间冲散了殿内那份凝重到极致的庄严气氛。

    饶是心境早已古井无波的王三丰,也被成是非这番胡搅蛮缠给逗得绷不住了。

    王三丰脸上浮现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自然知晓你的心意,并非真要你做教主。”

    “只是让你暂代此位,未来,自会有人来接任教主之位。”

    成是非眨了眨眼,满脸狐疑地凑近了些“此话当真?你可别是诓我!”

    王三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的‘乾坤大挪移’与‘九阳神功’,这两门绝学的法门你都清楚。”

    “待到某日,有一人身负此两门神功,登上这光明顶,他,便是我明教新一任教主!”

    “那就好!那就好!”成是非闻言,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他旋即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急切地追问“可是,你……”

    “我自有我的使命,而你,也有你的责任。”王三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变得严厉,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怎么?你堂堂一个‘光明右使’,难道还畏惧领导一个明教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成是非急得语无伦次,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眼前这位如师如兄的“教主”衣角,将他留下。

    他虽早有预感,这位深不可测的“曾教主”,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世界,终有一日会飘然远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急!

    一旁的白眉鹰王殷天正也面色剧变,踏前一步,急声开口“曾教主,此事事关重大……”

    王三丰抬手,一个不容置疑的动作,止住了殷天正所有的劝谏。

    王三丰的目光扫过大殿,带着一丝超然的洒脱“我去意已决,无需多言。”

    “光明顶后山禁地,我早已开辟一条密道与一间密室,所有关乎‘明教’未来大计之物,我皆已备妥。”王三丰转向殷天正,神情凝重,郑重嘱托

    “鹰王,接下来,需你配合成是非,挑选最可靠的教众,为其密室入口加固断龙石。”

    “此密室关乎‘明教’未来大计,绝不容有半分差池!切记!切记!”

    殷天正心神一凛,他肃然拱手,沉声保证“老夫以性命担保,必亲自督造,绝不负教主所托!”

    说罢,殷天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牙问道“教主,我那外孙无忌孩儿生死无踪,我天鹰教与武当联手,苦苦追寻,均无果。”

    “教主曾有言‘无忌日后自当现身’,如今已足二十年有余,无忌孩儿还是生死未明。不知教主可否告知无忌下落?”

    王三丰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亦并不知晓他如今身处何处?”

    “但我确保,他如今尚活于世。”不待殷天正发问,他接着说道“放心吧!我此番下山,一切自有结果。”

    所有事情,交代完毕。

    王三丰再无牵挂,随手抓起了倚靠在宝座之旁的一柄古朴长剑。

    倚天剑!

    嗡——

    长剑入手,剑身之上青濛濛的光华如水波般流转,一股无匹的锋锐之气,即便隔着剑鞘,也刺得人肌肤生疼。

    “此剑,我另有大用,便一并带走了。”

    话音落下,王三丰再无一丝留恋,身形如一片柳絮,轻飘飘地向殿外而去。

    他挥了挥衣袖,没有带走光明顶一丝云彩。

    成是非心头一阵空落,仿佛最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剥离,他疯了一般追出大殿,追至下山的道口。

    望着那道即将融入云海的青色背影,成是非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呼“教主!我们……我们还能再相见吗?”

    远方的身影微微一顿。

    一道缥缈而清晰的声音,穿透层层云雾,清晰地回响在成是非耳畔

    “能的,我们后世再见!”

    最后一个“见”字落下,王三丰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青烟,仿佛被风吹散,几个飘忽的起落,便彻底消失在茫茫云海尽头。

    只留给成是非一个渐行渐远,孤高绝世的潇洒背影。

    正德元年,深秋。

    钱塘江畔,阴云如墨,江水翻涌着灰黑色的巨浪,拍打着堤岸,发出沉闷的咆哮。

    王守仁一袭布衣,在几名缇骑的“护送”下,行至江边。

    江风猎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也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郁结。

    突然,身后一名缇骑眼中凶光一闪,猛然发力,如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推在王守仁背心。

    一股沛然巨力传来,王守仁猝不及防,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径直推向波涛汹涌的江心!

    岸边,刘瑾党羽那得意而残忍的狞笑,刺破风声,传入他耳中

    “王先生,一路好走!这钱塘江底,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落水瞬间,王守仁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惊呼“先生?……”

    冰冷、咸腥的江水疯狂灌入王守仁的口鼻,剥夺他最后一丝空气,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四肢百骸。

    濒死的窒息感中,王守仁的记忆却如决堤的潮水,回光返照般在脑海中奔腾

    十年倥偬,官海浮沉,波谲云诡。他为正义仗义执言,却触怒了权倾朝野的阉宦刘瑾,诏狱的阴冷与酷刑尚未从骨髓中散去,九死一生的追杀却又如影而至。

    绝境!

    四周的江水挤压而来,那巨大的压力仿佛一座座无形的钢铁壁垒,将他死死困在中央,动弹不得,挣扎不得。

    这一刻,这江水的束缚,竟与那困扰他半生的程朱理学,何其相似!

    森严,刻板,令人窒息!

    “守仁,你可知为何求道半生不得?”

    恍惚之中,王守仁仿佛看见孔孟、看见历代圣贤的身影再次在浑浊的江水中浮现,对他当头棒喝“圣贤之道,岂在腐朽的故纸堆中”

    ……

    当王守仁再次睁开沉重的眼睑,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的茅草屋顶。

    身体的寒意犹在,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

    远处,隐隐有樵夫的山歌顺着风飘来,那歌声苍凉而熟悉。

    唱的,正是他当年听闻有楚人因谗言休妻,心生悲悯而作的《去妇叹》

    “委身奉箕帚,中道成弃捐。”

    “苍蝇间白璧,君心亦何愆。”

    “……”

    “新欢莫终恃,令仪慎周还……”

    歌声一字一句,都像是对自己命运的咏叹与诘问。

    王守仁挣扎着坐起,环顾这间简陋的破败茅屋,目光最终落在脚下的沙土地上。

    他缓缓伸出手,捡起一根干枯的竹枝。

    一笔一划,在沙地上写下了两行字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