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空林”之名，名副其实。
还未真正踏入，林荒和风璃就感受到了这片区域的诡异。前方的罡风不再呈现规律的青色气流，而是变得五彩斑斓，如同打翻的颜料盘——赤红的烈焰风，幽蓝的冰晶风，灰白的寂灭风，金色的锐金风……各种属性的罡风如同破碎的布条，混乱地交织、碰撞、湮灭，发出刺耳的尖啸和沉闷的爆炸声。
更令人心悸的是空间。这里的空间不再是连续的整体，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明暗不定的裂缝和漩涡。有些裂缝如同黑色的伤疤，静静悬挂在空中，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寒意；有些则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不断荡漾，将周围的景象扭曲得光怪陆离；还有些细微的空间褶皱，肉眼难辨，却锋利无比，能轻易切开护体灵光。
时空在这里仿佛一锅被搅乱的粥，混乱而无序。光线是扭曲的，声音是断续的，甚至连时间的流速都似乎变得不规律，时而快如奔马，时而慢如龟爬。
林荒撑开的微型混沌领域在这里也受到了明显的压制和干扰。领域边缘不断泛起涟漪，与混乱的时空之力摩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若非他已是合道境，道果稳固，领域之力更加凝练，恐怕难以在这种环境下长时间维持隐匿。
“好混乱的地方……”风璃紧紧跟在林荒身边，眉头紧蹙。她体内的风之神格碎片在这里异常活跃，仿佛感受到了无数同源但扭曲的风之气息，同时也传递来一种强烈的不安和警告。
“跟紧我，不要离开领域范围。”林荒沉声道，神识如同蛛网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在这里，大范围的神识探查极其危险，很容易被混乱的时空之力切割、吞噬，甚至引来未知存在的注意。他只能将感知压缩在领域周边数百丈内，如同在雷区中踮脚行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五彩斑斓、空间破碎的森林。
地面上覆盖着一种奇特的、半结晶化的灰色苔藓，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四周矗立着一些扭曲的、仿佛被巨力拧过的怪树，树干上布满了时空裂缝切割留下的光滑断面，有些断面还残留着微弱的空间波动。
空气中弥漫着多种能量混杂的怪异气息，以及一丝……极其淡薄，却难以忽视的血腥味。
林荒眼神一凝，顺着血腥味的方向，朝着左前方一片被赤红罡风笼罩的区域潜行过去。
穿过几道扭曲的空间褶皱，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心头一沉。
一片相对空旷的焦黑土地上，散落着战斗的痕迹。地面被各种属性的罡风轰出大大小小的坑洞，几截断裂的青色剑刃半埋在土里，闪烁着暗淡的灵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滩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一些破碎的衣物碎片，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云纹标记。
“是云家的人……”风璃低声道，俯身拾起一块染血的碎布，上面的云纹虽然残缺，但风格与云逸、云苓衣袍上的一模一样。
林荒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焦黑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混沌道源仔细感应。
“战斗发生在至少五天前。血迹中残留的灵力气息驳杂，有风系，有火系，有雷系……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灰暗气息。”林荒缓缓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云家的人在这里遭遇了袭击，对手不止一方，很可能有青家的人，也有……圣帝的灰袍人。”
他走到一处最大的坑洞边缘，那里残留着一道深深的剑痕，剑意凌厉中带着一丝悲愤和不甘。“这一剑是含恨而发，威力不俗，至少是化神后期修士所留。但剑痕周围有被‘腐蚀’的痕迹，那种灰暗的气息很浓……袭击者中，有精通侵蚀、污秽类法术的高手，很可能就是灰袍人。”
风璃也发现了其他线索：“这里有几处拖拽的痕迹，血迹向那个方向延伸……”她指向一片被灰白色寂灭罡风笼罩的、更加深邃混乱的区域。
“他们可能有人被俘虏，或者受伤后逃向了那边。”林荒判断道，“追上去看看，但务必小心。这里的环境太复杂，随时可能触发空间陷阱。”
两人沿着拖拽痕迹和断续的血迹，继续深入。越是往里，时空混乱的程度越高。他们甚至看到了几处“时空镜像”——那是过去某个时间点发生的事件，在极度混乱的时空环境下留下的残影。
比如，他们看到了一队五名云家修士正在与三只形态诡异的“虚空风兽”搏斗的幻影，战斗激烈，但无声无息，如同观看一场古老的默剧，很快便随着一阵空间涟漪消散。
又比如，他们看到了几名笼罩在灰雾中的身影（灰袍人）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一片扭曲的风岩后，似乎在等待什么。
这些时空镜像断断续续，真假难辨，但无疑提供了宝贵的信息碎片。
“看来云家的人不仅遭遇了袭击，还在这里与本地生物和其他势力发生了多次冲突。”风璃分析道。
林荒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那里，空间扭曲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隐有建筑的轮廓，但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而在漩涡边缘的地面上，他看到了几枚清晰的、崭新的脚印，以及一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泛着淡青色灵光的血液！
血液中蕴含的风之灵力精纯而熟悉，与云逸、云苓同源，但更加深厚！
“有人刚过去不久！可能是云家的幸存者！”风璃也发现了。
林荒没有贸然冲入空间漩涡。他先是用神识谨慎地探查漩涡的稳定性，同时取出定风护神佩，注入灵力。玉佩散发出柔和的青灰色光芒，将周围紊乱的时空波动略微抚平。
“漩涡后面连接的可能是一个相对稳定的‘时空碎片’，也可能是陷阱。你跟在我后面，保持距离。”林荒叮嘱风璃，然后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入那扭曲的空间漩涡。
穿过漩涡的瞬间，感觉如同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胶质。四周的光影剧烈变幻，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燃烧的宫殿、咆哮的巨兽、坠落星辰、还有一张张模糊而痛苦的人脸……
好在有定风护神佩的护持，这种时空穿梭带来的神魂冲击被削弱了大半。约莫三息后，脚下一实，两人已经来到了漩涡的另一端。
这里确实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型时空碎片。空间不大，约莫百丈方圆，像是一个被从主世界切割下来的房间。四周的“墙壁”是流动的、五彩斑斓的时空乱流，如同囚笼般将这片空间禁锢。
碎片内部，景象却与外面的混乱截然不同。
这里仿佛是一处古老的祭坛遗迹。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灰色石板，石板上刻满了复杂的风系符文，许多符文已经磨损黯淡。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形祭坛，祭坛中央立着一根断裂的石柱，柱身斑驳，依稀能看到一些飞鸟与流云的浮雕。
而此刻，祭坛旁，正盘膝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青色劲装的中年男子，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前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处血肉模糊，泛着诡异的灰黑色，不断侵蚀着周围的肌体，散发着与灰袍人类似的污秽气息。他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正在全力运功抵抗着伤口的侵蚀，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的面容，与云逸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加成熟刚毅。正是云逸的堂兄，云家失踪队伍中的核心人物——云铮！
在云铮身旁，还躺着两具云家修士的尸体，早已没了气息，死状凄惨，身上也有灰黑色的侵蚀痕迹。
林荒和风璃的出现，立刻惊动了云铮。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警惕和一丝绝望，但当看到林荒和风璃并非青家或灰袍人装束时，警惕稍减，但依旧没有放松。
“你们……是谁？”云铮的声音沙哑虚弱，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已经出现裂痕的青色长剑。
“受云逸、云苓所托，前来寻找云家失踪之人。”林荒平静地说道，同时亮出了云逸给他的那枚玉简。
看到玉简，云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但眼中的痛苦和愤怒却更加浓烈：“小逸和苓儿……他们还活着？太好了……家族……家族知道我们出事了吗？”
“云家已知晓，正在调查。但此地情况复杂，青家与圣帝勾结，势力庞大，云家暂时难以大举介入。”林荒走到云铮面前，目光落在他胸前的伤口上，“你的伤很重，那种灰暗力量在侵蚀你的生机和神魂。”
云铮苦笑：“是圣帝走狗的‘永黯蚀魂咒’……我勉强用家族秘宝‘定魂珠’护住了心脉和神魂，但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青家的杂碎和那些灰袍怪物，很可能还在附近搜寻！”
“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会来到这里？又遭遇了什么？”林荒一边问，一边伸出右手，掌心浮现出一缕灰蓝色的混沌归墟之力，缓缓靠近云铮胸前的伤口。他想尝试用归墟之力，看能否净化或剥离那“永黯”侵蚀。
云铮感受到林荒掌心那股力量中蕴含的、令他心悸的净化与终结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希望。他强撑着精神，快速说道：
“我们奉命暗中调查青家在风吼峡的动向……在‘乱空林’外围，意外发现了一队行踪诡秘的灰袍人，他们似乎在搬运一些刻满符文的黑色石柱……我们跟踪他们，发现了青家营地的一条隐秘出口，就在这片乱空林的深处！”
他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带着灰黑色丝线的血沫，继续道：“我们本想将消息传回家族，但被发现了……一场恶战……灰袍人中有一个合道境的统领，实力极其可怕，还有诡异的侵蚀法术……我们损失惨重，我带着两个兄弟拼死逃入这片时空碎片，暂时躲过了追杀，但……”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伴的尸体，眼中满是悲恸：“李叔和七弟伤势太重，没能撑过来……我也……”
此时，林荒掌心的混沌归墟之力已经接触到了伤口。灰黑色的“永黯”气息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冰雪消融般开始褪去、消散！虽然速度不快，但确确实实在被净化！
云铮精神一振，感觉伤口的侵蚀痛楚减轻了不少，生机流失的速度也放缓了。
“前辈……多谢……”他感激道。
“不必。你继续说，那些黑色石柱，是否与‘永黯蚀魂大阵’有关？”林荒一边持续输出归墟之力净化伤口，一边追问关键。
“是！”云铮肯定道，“我们虽未看清全貌，但那些石柱上的符文，与家族古籍中记载的、一种早已失传的邪恶阵法‘万魂蚀骨阵’有七分相似！结合青冥投靠圣帝的背景，那很可能就是您说的‘蚀魂大阵’的组成部分！他们似乎在通过那条密道，将布阵材料秘密运入时空碎片深处！”
果然！青冥果然在偷偷布置大阵！而且利用乱空林的环境和密道作为掩护！
“那条密道出口的具体位置，你还记得吗？”林荒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云铮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这片碎片空间边缘某处流动的时空乱流：“就在那个方向……大约五里外，有一片看似普通的罡风漩涡，漩涡底部隐藏着一个被幻阵掩盖的洞口，洞内蜿蜒向下，连接着青家营地深处……我们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决然之色：“前辈，我的伤我自己清楚，即便暂时遏制，本源也已受损，难以恢复。我将密道入口的详细坐标和幻阵的破解方法告诉您，请您……一定要阻止青冥和圣帝的阴谋，救出可能还被关押的其他兄弟，还有……保住岚帝陛下的遗蜕！”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只想在死前，将情报传递出去。
林荒看着云铮眼中那份属于战士的决绝和托付，缓缓点了点头：“你放心，青冥和圣帝的谋划，绝不会得逞。你的伤，也未必无救。”
说完，他加大了归墟之力的输出，同时，另一只手取出了那枚得自雷池遗泽的“雷帝令”。令牌上雷光闪烁，散发出一丝精纯的、蕴含生机的雷霆之力。
“我以雷帝本源之力，为你稳住心脉，驱逐残毒。再辅以丹药，或可保住性命，但修为可能会跌落。”林荒沉声道。雷帝的雷霆之力中蕴含“公正”与“暴烈”，但对“永黯”这种污秽力量也有一定的克制和净化效果，更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一丝天帝位格的生机气息，或许能吊住云铮的命。
云铮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修为可以再修！前辈大恩，云铮没齿难忘！”
林荒不再多言，全力施为。灰蓝色的归墟之力与银色的雷霆之力交织，涌入云铮体内，与那顽固的“永黯”蚀魂咒展开拉锯战。风璃则在一旁护法，警惕地注视着碎片空间外流动的时空乱流。
治疗过程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云铮胸前的灰黑色终于彻底褪去，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不再散发污秽气息，新鲜的肉芽开始缓慢生长。他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红润，气息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继续衰落。
林荒收回力量，额角也微微见汗。净化一个合道境灰袍人留下的咒力，消耗不小。他取出一枚得自地心火莲果炼制的疗伤宝丹，塞入云铮口中：“服下它，静心调息。我们会在此为你护法片刻，然后送你离开此地，去与云逸他们会合。”
云铮服下丹药，感激地点点头，立刻闭目调息。
风璃走到林荒身边，传音道：“林兄，密道入口就在附近，我们是否要立刻去查探？”
林荒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急。云铮在此疗伤，需要时间。而且，青家刚在这里发生过冲突，丢失了俘虏，很可能加强了戒备，甚至设下陷阱等我们上钩。我们需要更周全的计划。”
他看向云铮：“云铮道友，除了密道入口，你们是否还有其他发现？比如青家营地内部的兵力分布，或者青冥进入时空碎片的具体时间、人员构成？”
云铮缓缓睁开眼，回忆道：“青家营地内部，除了青玄二长老坐镇，大概还有五十名左右的嫡系和客卿，其中化神后期约有十人，化神圆满三人，还有一位常年闭关、几乎不露面的合道初期客卿供奉，据说是青冥的心腹。至于青冥进入时空碎片，大概是在七八天前，带着十二名‘风侍长亲卫’和三位合道初期的外援，还有……大约二十名灰袍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曾冒险靠近营地边缘观察，发现营地西北角的灵力波动最为隐晦诡异，那里似乎有一个地牢或者囚禁之所，很可能关押着我们其他被俘的兄弟。另外，营地中央的主帐附近，布置了很强的隔绝和预警阵法，应该是青玄长老的所在。”
信息越来越详细了。
“青玄长老本人，你们可有接触或了解？”林荒问。
云铮摇头：“没有直接接触。但据我们云家安插在青家的暗线传回的消息，青玄长老近期似乎与青冥发生过几次争执，原因不明。他坐镇外围，或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这与青云长老的说法相互印证。青玄，或许真的是一个突破口。
就在林荒准备进一步询问时，他眉头突然一皱，猛地转头看向碎片空间入口的方向！
风璃和云铮也察觉到了异常，同时警惕起来。
只见那原本缓缓流动的时空乱流壁障，此刻突然剧烈波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外面强行闯入！
紧接着，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穿透了时空壁障，回荡在这片小小的碎片空间中：
“原来……躲在这里。小老鼠们，找到你们了。”
伴随着声音，三道笼罩在灰色雾气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波动的乱流中缓缓“挤”了进来！
为首者，是一个身材高瘦、眼眶深陷、如同骷髅般的灰袍人，他的气息阴冷晦涩，赫然是合道境！身后两人，也都是化神圆满，周身灰雾缭绕，看不清面容，但散发出的杀意和污秽气息，令人作呕。
圣帝的“黯卫”！而且来得这么快！
云铮脸色一变，挣扎着想站起身，却被林荒按住了肩膀。
“调息你的伤，剩下的，交给我。”林荒的声音平静无波，他缓缓站起身，挡在了云铮和风璃身前，直面那三名不速之客。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合道境灰袍人身上，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深邃。
“圣帝的走狗，鼻子倒是挺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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