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羽山的夜风带着腥气，吹得山巅石台上那盏青铜古灯摇曳不定。八坛元帅盘坐于灯下，赤足踏在一方刻满禁制的青玉台上，身上白袍早已染血，却仍笑得如春风拂面。他手中拎着半截妖骨，正慢条斯理地剔着残肉，仿佛不是在啃食真阳境大妖的遗骸，而是在品一碟人间佳肴。
花颜姿立于十丈之外，不敢再近一步。
她知道这山中埋了多少冤魂??昔日镇守此地的天将、被贬至此的仙官、乃至三五年前闯入此界的散修，尽数化作了滋养万羽山阴煞之气的养料。可如今，这些阴气却被一股霸道无匹的法力撕扯得支离破碎，连山腹深处蛰伏了千年的九幽冥蟾都哀鸣数日，最终暴毙于洞府之中。
“师祖。”花颜姿再度开口，声音微颤，“您当真要在此受刑？”
八坛元帅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沾着一抹猩红：“受刑？我八坛何曾认过谁来定罪？那至低仙盟判我七百年囚禁，不过是一纸空文。他们若真有胆量镇压我，何必假手陈乾六？又何必让我自去万羽山？”
他冷笑一声，随手将妖骨掷出，那根森然白骨破空而去，竟在半途炸开一团黑雾，化作一只啼哭不止的婴灵，转瞬又被山顶灯火吸尽。
“你回去告诉陈乾六，不必来了。”八坛元帅缓缓起身，双目如炬，“他若敢踏足此山，我不介意多一道祭旗之魂。”
花颜姿心头一凛，还想再说什么，忽觉脚下大地震颤，整座万羽山竟开始缓缓上升！原本沉沦于云海之下的山体一寸寸拔高，露出层层叠叠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明明是至低仙盟所刻，此刻却泛起诡异赤光，像是被某种力量反向催动。
“他……他在炼化万羽山！”花颜姿猛然醒悟。
这座本为囚禁逆修而设的死地，竟成了八坛元帅逆夺天地机缘的道场！他非但不受刑罚，反而借着“镇压”之名，堂而皇之地占据此山千年积攒的阴煞精华，更以自身强横法力逆转禁制，将整座山脉化作己用！
她终于明白为何火灵元帅说“仙盟未必还能撑住七百年”。
这不是服刑，这是宣战。
***
陈乾六接到消息时，正在第七关主持晋升大典。
鹤仙派新晋三位灵胎境弟子，分别是来自乾陆的陈氏旁支少年陈昭、霁云界的散修柳含烟，以及一位从万蛊化仙旗中脱胎换骨的小妖??正是此前被八坛元帅切片烤吃的那头真阳小妖残魂，在旗中经百日炼化后重生为人形，取名墨奴，自愿拜入鹤仙派门下。
鼓乐齐鸣，香火缭绕，玉清化羽楼送来贺礼，连飞仙派也遣了一位执事送上混仙剑阵所凝的一枚剑魄作为道贺。一切看似祥和，直到花颜姿遁光急至，面色苍白地递上一枚血玉简。
陈乾六接过玉简，神识一扫，脸色骤变。
“万羽山升空三百丈，禁制倒转，八坛元帅自称‘不受律束’，命我等不得靠近？”他喃喃道，随即苦笑，“好一个不受律束……他是要把万羽山变成他的私人洞天！”
吕三娘皱眉道：“如此一来，岂非等于平白送了他一座堪比八等仙门根基的福地？更何况，他若借此积蓄力量，将来反噬巡天司……”
话未说完，阴棠华已冷声道：“巡天司早知此事。否则怎会只贬不杀？那位三坛元帅打死值岁仙君都能活下来，不过是换个地方修行罢了。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成全。”
众人默然。
良久，陈乾六长叹一声：“我们都被算计了。”
真正可怕的不是八坛元帅杀人越货，而是整个巡天司与至低仙盟之间的暗流涌动。三坛元帅那一击看似冲动，实则极可能是巡天司内部清洗旧势力的一次借刀杀人。而八坛元帅被贬万羽山，也不是贬谪，而是调离是非之地，另辟战场。
“所以火高仙盟来谈条件，送名额，拉拢我们，都是为了今日布局？”花颜姿咬牙道。
“不错。”陈乾六点头，“他们需要一个名义上的监督者，让我们背负‘监管不利’的责任，一旦八坛元帅日后作乱，第一个问责的就是我鹤仙派。可若我们拒绝监管，便是违抗仙盟律令，同样罪责难逃。”
“两头堵。”吕三娘冷笑，“好狠的算计。”
就在此时，天空忽现异象。
一道赤霞自东南方滚滚而来，贯穿九重云霄，直落镇天第九关。白道人正在关城之上演练飞仙剑阵，见状大惊，急忙传讯诸关：“赤霞临关！是赤霞元君到了！”
片刻之后，赤霞元君现身第九关主殿，身后跟着四位披甲天女，每人手持一面火焰纹旗，赫然是离地焰光旗的仿制品。她并未多言，只将一道金册交予白道人：“奉巡天司令，敕封鹤仙派为八等仙门，即日生效。”
满殿皆惊。
八等仙门！这意味着鹤仙派正式跻身仙界主流势力，不仅拥有自主招收弟子、开辟洞天的权利，更重要的是??**拥有了两个真阳境的推荐名额**！
此前火谷婵平所说“鹤仙派有两个真阳名额空缺”，原来并非虚言，而是早已内定！
“但这……这不合规矩。”白道人迟疑道，“八等仙门需经三百年考核，或立下大功方可晋升，我派虽占八关，可毕竟根基浅薄……”
赤霞元君轻笑一声：“规矩？现在就是规矩。巡天司说了，你们拿下八座镇天关，剿灭叛军余孽，功在社稷，特批晋升。文书已在至低天宫备案，你不接也得接。”
说罢，她袖袍一挥，金册自行飞入关城中枢，烙印于镇天碑文之中。
与此同时，远在万羽山的八坛元帅仰头望天，忽然哈哈大笑：“好啊！终于开始了！”
他猛地张口，吞下最后一片妖心，周身气血轰鸣，竟在这一刻突破桎梏，踏入真阳第二境??**阳神初凝**！
“七百年？我只需七十年，便可再造一座巡天司！”他低声喝道，双手结印，万羽山剧烈震动，无数冤魂凝聚成羽，环绕山体飞旋，渐渐形成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羽轮，宛如远古神禽复苏。
***
半月后，红云山。
火灵元帅端坐火山口边缘，脚下熔岩翻腾，映照着他半边脸庞如鬼似神。他闭目调息，体内真阳之力已稳定下来，眉心一点赤芒隐现，正是阳神雏形。
陆玄庭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位徒孙，眼中既有欣慰，也有忧虑。
“你真的打算放手让八坛去做？”老人沉声问道。
火灵睁开眼，淡淡道：“我不放，难道我自己去斗遍天下？巡天司腐朽已久，八坛这一拳打得痛快，也打得聪明。他杀了该杀之人，背了该背之锅，换来一座修炼圣地，从此进可攻退可守。这样的棋子，不用白不用。”
“可你不怕他将来失控？”陆玄庭皱眉。
“控制？”火灵冷笑，“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是靠律令束缚的。我要的是乱局，越大越好。只要乱起来，才有机会打破那层天花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老人沉默片刻，终是叹息：“你是想冲击金仙之境？”
“不止。”火灵站起身，望向北方，“我要掀翻至高天宫。”
此言一出，连脚下火山都为之震颤。
***
镇天第七关，陈乾六召集八位夫人议事。
“八等仙门已成事实，我们必须立刻做出抉择。”他神色凝重，“一是全力配合巡天司，稳守现有利益，逐步壮大；二是趁势而起，联合八坛元帅，搅动风云。”
“前者安稳，后者凶险。”吕三娘道，“但若选前者，日后必受制于人；若选后者，一旦失败，满盘皆输。”
阴棠华冷笑：“可若不搏一把，我们永远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看看八坛元帅，人家敢打敢杀，反倒得了万羽山。我们呢？缩手缩脚，连真阳名额都要靠别人施舍？”
花颜姿犹豫道：“可八坛性情暴烈，未必可信……”
“他不需要可信。”陈乾六忽然开口，“他只需要存在。只要他在万羽山一日，巡天司就不得不拉拢我们牵制他。这就是我们的筹码。”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鹤仙派不再被动防守。我们要主动出击??第一，派遣弟子入驻十座镇魔关，彻底掌控防线；第二，开放山门，广收门徒，三年内至少培养三十名灵胎境战力；第三，秘密联络乾陆与霁云界的旧部，准备后手。”
“第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亲自前往万羽山，见八坛元帅一面。”
“不可！”众女齐声反对。
“他若杀你怎么办？”花颜姿急道。
陈乾六摇头：“他不会。因为他需要我。正如我需要他。”
***
七日后，陈乾六孤身登临万羽山。
山门已改，昔日阴森牢狱如今化作巍峨宫阙，门前立着两尊由怨魂铸就的巨像，面目扭曲，却依稀可见曾是至低仙盟的执法天将。
八坛元帅在大殿等候，身穿赤金战袍，头戴十二旒冠，俨然一副帝王气象。
“你来了。”他笑着起身，“我还以为你要再犹豫三个月。”
陈乾六拱手：“我知道你在等什么。”
“哦？说来听听。”
“你在等一个盟友，一个能在明面上替你遮掩、在暗地里与你呼应的人。”陈乾六直视对方双眼，“我可以做这个人，但有条件。”
八坛元帅眯起眼睛：“讲。”
“第一，你不得擅自攻打任何仙门或关城，行动前必须知会我方；第二，你所得资源，须分我鹤仙派三成；第三，若有一日你冲击至高之位，需保我派传承不灭。”
八坛元帅沉默片刻，忽然大笑：“有趣！你以为自己是在谈判？你不过是个被推出来挡枪的傀儡罢了！”
陈乾六不动声色：“可若没有我这个傀儡，你如何解释为何能在万羽山安然修炼？如何解释为何巡天司至今未派大军围剿？”
笑声戛然而止。
八坛元帅盯着他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三成资源可以给，通报也可行，至于第三条……”他冷笑，“等你能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两人击掌为誓，虚空裂开一道契约之痕，融入天地法则。
就在这一刻，远在至低天宫的天刑司主官猛然抬头，望向万羽山方向，脸色剧变：“不好！他们缔结了共命盟约！快上报仙盟！”
然而，已经晚了。
万羽山上空，雷云汇聚，竟有第九重天劫酝酿之兆。
“看来，有人要第三次渡劫了。”八坛元帅仰望苍穹，嘴角扬起，“这一次，我不再避让。”
陈乾六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传来低语：
“告诉火灵，游戏开始了。”
风卷残云，山门闭合。
鹤仙派的命运之轮，自此彻底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