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章虽未将话道明,但戴缨料到了一些。
“爷是担心我娘亲因为我们而受到牵连?”
陆铭章点了点头。
“爷思虑得周全,这一点妾身先前没考虑到。”戴缨庆幸他提醒了她,怎能让娘亲和小弟受牵连。
陆铭章一手拂衣袖,一手执起酒壶,给自己和她续上酒,说道:“倒也有另一个法子,方便你同夫人见面。”
戴缨原本低落的心渐渐腾起:“什么法子?”
“我去郡王府时,你随我一道。”陆铭章说道。
戴缨想了想,有些迟疑:“偶有一两次倒还行,次数多了只怕仍会引起怀疑。”
“事事自然没有那么绝对,不过可以尽量安排得安全妥帖,这事其实也好办,你同我坐于车内,让马车径直从郡王府侧门而入,一直驶到内院,把院子里的下人换成忠心的几个。”陆铭章接着说道,“待到离开时,你仍坐于马车内,你我再一同离开。”
戴缨眼睛一亮,笑道:“如此甚好,这个办法周全。”
说罢,又替陆铭章拈了几样他平日喜欢的菜于他的碗碟中。
夜里,两人睡下,却都没睡着,各自思索着。
陆铭章想的是离开罗扶的准备事宜,来时好来,走时却不好走。
若像前两次,单是他一人离开还好办,然而这次不同,若要带着家眷一起离开,那么绝对走不成。
而且,就前几次离京,元昊还派了宇文杰和他的一队人马随同。
那么他要怎样才能将戴缨安全带离,这个需得好好筹划,不可有半点闪失。
戴缨脑子里想的事情就更加琐碎了,她想着她的娘亲活了,还有个叫佑儿的兄弟,把娘亲想了一遍之后,她又想北境的陆家人。
崇儿一定长高了许多,陆溪儿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还有老夫人……
想着想着泛起困意,于是翻了一个身,偎进陆铭章怀里,问道:“明日去不去郡王府?”
陆铭章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去。”之后他又问,“你那小肆……”
“小肆挂了招贴,余下的事宜都交给陈左去料理。”戴缨说道。
陆铭章见她已有安排,“嗯”了一声。
微凉的夜风从窗隙吹来,帐下响着细语,渐渐地,人声小了下去,纱帐被风吹出如水的波纹。
次日,长安将马车从宅子里驶出,往郡王府去了。
马车到了郡王府并未停下,而是从侧门驶入,一直到仪门处才停下。
陆铭章先下了马车,戴缨并未下车,立时上来一个体面的大丫鬟,向陆铭章欠身施礼,然后让院内的小厮接过马车,径直入了内院。
陆铭章和长安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湖四面立了王府护卫,湖中坐落一方凉亭,凉亭垂挂竹帘,帘幕半卷。
陆铭章和元载对坐于凉亭中,两人身前摆着案几,几上放了一套古朴的茶具。
“你们离行时我叫一队人马于暗中随护。”元载说道。
用不了多久,元昊就会再下旨意,而这一次,是陆铭章的抽身之机,只是能否安然抽身……难料……
陆铭章摆了摆手:“不必。”
“不必?”元载问道,“莫要逞强,我手上有人马,关键时候可助你脱身。”
“我们是脱身了,你却还在这皇城,之后怎么办?”陆铭章呷了一口茶,又道,“你这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人,还有阿缨她娘亲,还有佑儿,一大家子怎么办?”
元载轻松地笑了笑:“这就无须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陆铭章哪里信他的话,能有什么办法,元载就算手上有势力,也在军中,绝不是在这皇城脚下,毕竟元昊也不是吃素的。
元载但凡表现出一点异动和异心,元昊绝不会留他这个弟弟活到现在。
是以,在机时未到之前,元载就只是个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陆铭章不能叫他因着自己而暴露,立于险境。
不过有一点,他们如今住的是元载的外宅,宅子周边有他支派的人手于暗中保护,所以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元昊并没有派人监视他。
但这并非元昊疏忽,而是他觉着没必要,因为在元昊看来,只要自己和家眷在城中就行,出城之后,那又是另一番境况。
“你能有什么办法?那话该我说才对,莫要逞强。”陆铭章说道,“放心,我已有计较。”
元载见他如此说,料他心里已有定数,问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可得提醒你一点,离行那一日你和缨丫头若是一道,只怕很难走成。”
陆铭章点头道:“不错,所以我同她并不一路,不仅不同路,时间上也得分开。”
“错开离京时间?”元载想了想,“若是错开时间,是你先行还是她先行?”
“她先离开的话,我走不了。”
“所以你先离开,待你离京之后,她再出城?”元载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就算如此,她离开都城只怕也难脱身,那个时候你又不在,单她一人去应对未知的境遇,你真的放心?”
若真照陆铭章所说,两人错开时间出行,陆铭章先行这是没错的,因为戴缨先离开,那么在她出城的那一刻就会被人盯上。
之后她的所有行踪皆在元昊的掌控之内。
也就是说,出城可以,却不能离城太远,相当于身后有一根无形的索子牵系,如此一来,戴缨就算先离开,也是全无意义。
她走不了太远。
是以,只能陆铭章先离开,带着元昊的皇命离开,在宇文杰以及其人马的监视之下赴往东线。
在他离开之后的某一日,戴缨再离开都城,然而,就算这样,她离开都城之时,仍会有人暗中盯梢。
很显然,戴缨一女子,凭她根本无法摆脱那些人,很可能还会遇到难以预料的危险。
“你真放心让她独自离开?”元载再一次确认。
陆铭章垂着眼,声调平平地说道:“是危险,但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可以。”
元载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如今处于这个境地,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一部分看个人,一部分看天意。
彼边……
郡王府的一小花园内,一女子倚坐于栏。
女子身穿一件及地藕色长衫,外罩一层轻薄雪纱,头上簪着彩色珠翠。
面上敷了轻粉,初桃一般,轻斜的眼尾晕出一片红红的胭脂,掩不住的风情和妩媚。
她打着团扇,广袖下是一截雪白的腕子,腕子上戴着剔透如水的玉镯,纤长的指端染了蔻丹。
不去细看她的五官,只看这么个初形,就认定是个美人儿,再凝目去看她的眉眼,那更是了不得。
眉若远山翠,双眸若秋水,直隆隆的鼻,一张脸就像是精心雕琢的一般,挑不出一点不好的来。
女子叫湘思,是元载后院众多美妾中的一位,说得再准确一点,算是众多美妾中,最受宠的一位。
“王爷呢?”湘思问道。
“说是前面来了客,王爷前去接见了。”丫鬟留儿回道。
湘思打扇的手一顿,笑了笑,只是那笑的弧度太浅,倒像是讥讽一般:“来的是什么人?”
“仍是那个幕僚。”留儿回道。
湘思一面打扇一面说道:“让前面那些人留意着,待那幕僚走了,立刻报知于我,万不能叫那个贱妇抢了先。”
留儿垂首应是。
湘思口中的贱妇就是近日才进王府的一个年长妇人。
王爷这人风流且多情,后院姣美姬妾,府外也有不少相好,但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府里的看不起府外的。
毕竟府里的这些人再怎么说还有个妾室的位分,那些府外的顶多算是外室。
哪怕她们这些女子皆不是王爷的正妻,却也分个高低,而她就是一众姬妾里最为得宠的那人。
然而,不知是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开始,王爷竟然一改脾性,不再踏入后院,把院中那些个娇美姬妾当成好看的摆设。
先开始,众人都以为王爷在外又有了新欢,待那个劲头过去就好,谁知不是,从那之后,王爷竟不往她们的屋里去了。
偶有几次去了,那也是几人使尽手段,才将他引了过去,即使他去了不过是坐用一盏茶,便起身离开。
这一突然的转变让后院那些女子纷纷猜测,到底是何原因让王爷不再进她们房里。
同一时,相互争宠的女人们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因为她们同一时刻失了宠,包括曾经最受宠的湘思。
湘思知道王爷不是转了性,而是移了情。
她是如何知道的?虽说王爷不再到她房里,也不召她夜里伺候,可偶尔还是会借着旧日之情,寻到王爷身边照看起居,譬如,替他更衣,替他布菜等。
然而在此之前,或者说在此事的开端,她是他众多姬妾中最先察觉到异样的。
那一日,她记得十分清楚,晨雾未散,她也起得早,刚从后园转到一个岔路口,撞到从外面回府的王爷,于是上前施礼。
“王爷的衣衫被雾气洇湿,容妾身随到屋室替您更衣。”
元载“嗯”了一声,抬脚继续往后院行去,湘思心中欢喜,碎着脚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