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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长安京保卫战(十七)

    后世史学家和军事学家,针对盖乌斯在长安京之战中下令撤退的决策,争论了数百年。

    支持者认为,这是冷静到极致的名将之举。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

    第一,战场态势已发生根本性逆转。北晋五万轻骑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魔族部署。侧翼崩溃,中军受胁,粮草辎重区危在旦夕。如果继续强攻皇城,即便攻下,魔族大军也会被骑兵拦腰斩断,陷入城内守军与城外骑兵的内外夹击。到时,五十万大军很可能全军覆没。

    第二,战略目标已无法实现。托里斯攻打长安京的根本目的,是摧毁帝国中枢,擒杀帝国皇帝蒋毅。但在巷战陷入僵局、守军抵抗极其顽强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攻破皇城。而时间,恰恰是魔族最缺的——每拖一刻,骑兵造成的破坏就越大,战局就越不利。

    第三,保存有生力量是明智选择。加斯庭战局已经恶化,皮洛士败退,卢修斯战死。如果长安京这五十万主力再遭重创,魔族在东线将彻底失去战略主动权。暂时撤退,收缩防线,等待卡琳娜的援军,才是稳妥之策。

    一位支持派学者在《帝国战史新论》中写道:“盖乌斯不是怯战,而是清醒。他用一次战术撤退,避免了战略崩溃。若当时强行攻城,即便拿下长安京,魔族也无力守御,更无力应对炎思衡与文仲业的东西夹击。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但反对者的声音同样激烈。

    他们认为,盖乌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反对理由同样犀利:

    第一,错失了一举灭国的良机。当时皇城防御已到极限,守军伤亡殆尽,司马错手里剩下的十几万大军都被分割包围,无力集中。只要再发动一次总攻,皇城必破,蒋毅必死,帝国中枢将彻底瓦解。帝国一灭,中央大陆将再无能与魔族一战的国家,魔族可从容收拾残局。

    第二,严重低估了己方战斗力。魔族在城内仍有超过十五万兵力,且多为精锐。而北晋骑兵虽勇,但长途奔袭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调集重步兵结阵固守,完全有可能挡住。盖乌斯被骑兵的突然性吓破了胆,做出了过于保守的判断。

    第三,撤退命令引发了灾难性连锁反应。撤退一旦开始,就变成了溃退。大量士兵在混乱中被追杀,丢弃的兵器、铠甲、攻城器械不计其数。更严重的是,士气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明明胜利在望,却被命令撤退,士兵们无法理解,只以为己方大败,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一位反对派军事学家在《长安京战役复盘》中痛心疾首:“盖乌斯那一撤,撤掉的不是军队,是魔族百年东征的气运。从此之后,魔族再未能组织起如此规模的灭国攻势。人类获得了喘息之机,炎思衡得以整合力量,最终酿成了魔族在东西两线的全面溃败。盖乌斯不是名将,是罪人。”

    争论,至今未有定论。

    但有一点是公认的:盖乌斯做出那个决定时,已经准备好了用自己的命,去换五十万大军的生路。

    ……

    魔族大军如退潮般撤出长安京。

    但他们退得并不轻松。

    张文远的骑兵死死咬在侧翼,每一次冲锋都带走成百上千条性命。

    而城内,司马错亲自率领残存的守军,发起了反击。

    虽然无力大规模追击,但小股部队的袭扰、箭塔上的冷箭、街巷里的陷阱,让魔族的撤退之路,铺满了绿色的血。

    盖乌斯透过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副将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后:“元帅大人,陛下那边……已经派了三批使者来问罪了。”

    “知道了。”盖乌斯说,“告诉使者:战后,我会亲自向陛下请罪。”

    “元帅大人,或许陛下会理解……”

    “不会的。”盖乌斯摇头,“陛下要的是长安京,要的是蒋毅的人头。我给不了,就只能给自己的头。”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那里,长安京的城墙在朝阳下巍然屹立,虽然残破,虽然染血,但终究,没有倒下。

    “但是,”盖乌斯轻声说,“至少这五十万士兵,大部分能活着回去。”

    “至少,神族还有再战之力。”

    “这就够了。”

    副将眼眶通红,不再说话。

    ……

    长安京的战事,随着魔族撤出城外十里,重新构筑防线,暂时陷入了僵局。

    司马错没有能力追击——城内守军伤亡超过一半,能战者不足十万,且个个带伤,装备箭矢几乎耗尽。

    张文远的骑兵也需要休整——连续十二昼夜奔袭,人困马乏,伤亡虽不大,但体力已到极限。

    魔族则惊魂未定,需要时间重整旗鼓,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逆转。

    三方,在长安京内外,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衡,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只要一点外力,就会彻底破碎。

    ……

    而此刻,那股外力,正在数千公里外的伊特鲁首府穆鲁斯,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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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思衡率领一万五千骑兵,一人双马,星夜兼程,穿越加斯庭东部山区,在第七天黄昏,抵达了穆鲁斯城外。

    他到的,正是时候。

    穆鲁斯城下,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卡琳娜麾下的铁壁军团与黑石军团,共计十万大军正轮番对城墙发动猛攻。

    而守城的斛明月,手里只有三万守军——其中两万是伊特鲁本地部队,战力参差不齐;只有一万是北晋带来的精锐。

    但斛明月守得很聪明。

    他不与铁壁军团正面硬撼,而是用火油、滚木、箭雨,不断消耗。等到铁壁军团体力下降、阵型松动时,突然发动反冲锋,用长枪阵将对方逼退。

    对黑石军团的攀城,斛明月则准备了大量火油和金汁,一旦云梯搭上,立刻倾泻而下,烫得魔族士兵皮开肉绽,惨叫着坠落。

    但,守军太少了。

    三万人,要防守周长十余里的城墙,还要轮番休整,每个人都在透支。

    当炎思衡抵达时,看到的正是黑石军团一支千人队,从城墙西北角突破,杀上了城头!

    守军在那段城墙只有两百人,虽然拼死抵抗,但人数悬殊,正在节节败退。

    一旦让魔族在城头站稳脚跟,后续部队就会源源不断涌上,整段城墙都可能失守。

    “大人,怎么办?”亲卫队长急问。

    炎思衡没有回答。

    他只是拔出腰间的刀,然后,一夹马腹。

    “随我——”他的声音,在黄昏的风中清晰无比,“杀上去。”

    一万五千骑兵,甚至没有列阵,就那样跟着炎思衡,向着城墙西北角,发起了冲锋。

    他们没有打旗号,没有喊杀声,只是沉默地冲锋,像一支黑色的箭,射向战场最混乱最危急的核心。

    卡琳娜正在中军指挥,突然听到侧翼传来骚动。

    她转头望去。

    然后,愣住了。

    一支骑兵,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战场边缘,然后——直接冲向了正在攀城的黑石军团后方!

    “那是……谁的部队?”卡琳娜眉头紧锁,“皮洛士将军的援军?不,方向不对……”

    话音未落。

    那支骑兵已经撞进了黑石军团的攻城队伍。

    没有试探,没有迂回。

    就是最野蛮最直接的冲锋。

    刀光闪过,人头飞起;马蹄踏下,骨断筋折。

    黑石军团的士兵根本没料到背后会突然杀出一支骑兵,顿时大乱!

    而城头上,斛明月看到了那面虽然未展开,但熟悉无比的北晋军旗,看到了冲在最前那个身影。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大人!援军到了!”他嘶声大吼,“守军听令——反击!把魔族赶下城去!”

    城头守军士气大振,爆发出疯狂的呐喊,向着已经登上城头的魔族士兵,发起了反扑!

    内外夹击。

    黑石军团那支千人队,瞬间陷入了绝境。

    城上的守军往下杀,城下的骑兵往上冲。

    短短一刻钟。

    登上城头的三百多名魔族士兵,全部战死。

    城下的七百多人,被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伤亡过半,残部仓皇逃窜。

    一次危机,就这样被硬生生化解。

    卡琳娜站在了望塔上,看着那支突然出现、又迅速脱离战场、退到城下与守军汇合的骑兵,脸色再一次变得凝重。

    “炎……思衡?”她轻声吐出这个名字。

    虽然距离很远,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种打法,那种气势,那种在绝境中突然出现、一击即退的风格——

    除了他,还有谁?

    “可是……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卡琳娜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加斯庭的战事还没结束,皮洛士的军报说,炎思衡的主力还在灰岩堡一带……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

    难道,加斯庭……已经丢了?

    就在这时,传令兵连滚爬爬冲上了望塔,手里捧着一封刚刚送达的染血军报。

    “殿……殿下!皮洛士将军急报!”

    卡琳娜接过,展开。

    目光扫过第一行字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加斯庭战局已定。除盎格鲁、阿尔萨斯两公国及殿下所占伊特鲁部分地区外,全境……失守。”

    “卢修斯将军战死,灰岩堡陷落。”

    “我军退守阿尔萨斯,与汉尼拔将军汇合。”

    “炎思衡主力动向不明,疑似……东进。”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锤子,砸在卡琳娜的心脏上。

    她握着军报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震撼!

    那个男人,那个在伊特鲁与她周旋,甚至在穆鲁斯城下击飞了她的头盔,刚刚又在加斯庭战场翻云覆雨的男人——

    竟然,真的做到了。

    在东西两线同时开战、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硬生生打穿了加斯庭,逼退了皮洛士,斩杀了卢修斯。

    然后,马不停蹄,千里驰援,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了她面前。

    卡琳娜抬起头,望向穆鲁斯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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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正洒在那支刚刚入城的骑兵队伍上。

    她看不清炎思衡的脸。

    但她能感觉到。

    感觉到那道目光,穿透数里的距离,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没有杀气。

    没有敌意。

    只有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让卡琳娜心脏莫名一紧的东西。

    “殿下,”副将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攻城吗?”

    卡琳娜沉默了很久。

    久到副将以为她不会回答。

    然后,她缓缓开口:

    “传令,全军——撤退。”

    “撤退?”副将愕然,“可是殿下,我们马上就要……”

    “执行命令。”卡琳娜打断,声音平静,“退兵三十里,扎营固守。同时,立刻派人联系皮洛士将军和父皇——告诉他们,炎思衡来伊特鲁了。”

    “是!”

    命令传达。

    魔族大军,在黄昏彻底降临前,如潮水般退去。

    城头上,斛明月看着退去的魔族,长长松了口气,随即转身,望向正沿着登城梯走上来的那个身影。

    炎思衡登上城头,铠甲上沾满尘土和血污,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

    “斛将军,”他开口,声音沙哑,“辛苦了。”

    斛明月眼眶一红,单膝跪地:“末将无能,让大人亲自驰援……”

    “起来。”炎思衡扶起她,“你守得很好。三万人,挡了卡琳娜大军七天七夜——换作是我,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他顿了顿,望向城外魔族大营的方向。

    那里,营火正在次第亮起,连绵如星河。

    “她退兵了。”炎思衡轻声说。

    “是。”斛明月点头,“大人一来,她就退了。”

    炎思衡沉默片刻。

    然后,缓缓道:

    “她不是怕我。”

    “她是……猜到了。”

    猜到了加斯庭的战局,猜到了皮洛士的败退,猜到了魔族东西两线,都已经到了悬崖边缘。

    所以,她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退兵固守,等待全局的变化。

    “聪明。”炎思衡说,语气里,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赞叹。

    斛明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炎思衡说。

    “大人……”斛明月迟疑道,“您和卡琳娜殿下,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炎思衡愣了愣,笑着说道:“你想多了,我和她才不过交手三次。”

    但是,他心中却也有种莫名的感觉,虽然才短短交手三次,却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是敌意?

    是欣赏?

    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场战争,这场席卷大陆、尸山血海的战争,让他和她,站在了战争的天平。

    不死,不休。

    “传令全军,”炎思衡转身,不再看城外,“休整一夜。明天,我们还有硬仗要打。”

    “是!”

    斛明月领命而去。

    炎思衡独自站在城头,望向东方——那是长安京的方向。

    “文远……儁乂……”他轻声自语,“你们……一定要撑住啊。”

    风从北方来,带着血腥味,带着焦土味,也带着……远方战场的厮杀声。

    那声音很微弱,几乎听不见。

    但炎思衡知道,那里,正在决定整个人族的命运。

    而他,能做的,只有在这里,拖住卡琳娜。

    拖住这二十四万大军。

    为长安京,争取最后的时间。

    黄昏彻底褪去,夜幕降临。

    伊特鲁的星空,格外清澈。

    但星光下,两座大营——一座在城内,一座在城外三十里——都亮着彻夜不熄的火光。

    谁都知道,短暂的平静,只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奏。

    而当风暴再次来临时——

    流淌的血,只会更多。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