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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玟小六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穗安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多年来用以保护自己、也禁锢自己的那层坚硬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一直躲在伤痕里、委屈又无助的孩子。

    怨恨与理解,自卑与释然,孤独与对温暖的渴望……各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去重新拼接那些破碎的过往。

    穗安看着他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知道这番话对他冲击巨大,需要时间消化。

    她话锋一转:“赤宸虽已作古,但他当年树敌极多,其中不少人尚在世间。

    你身怀他血脉之事,虽被皓翎王尽力遮掩,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旦身份泄露,难免有人将对他的仇恨转移到你身上。”

    玟小六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这正是他流亡百年、隐姓埋名最深的恐惧。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惧。” 穗安语气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辰荣府会护着你。”

    玟小六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

    “赤宸是辰荣的英雄,他的后人,辰荣旧部自有护持之责。这是道义,亦是血脉相连的情分。” 穗安仿佛看穿他的疑惑,简洁解释道。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

    “给。” 穗安将玉佩递到玟小六面前,“这枚玉佩中,有我亲手刻入的防护阵法与传送灵引。

    若遇致命危机,它能自动激发护主,并可助你瞬间传送至预设的安全之处,功效有三次。”

    玟小六看着那枚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出不凡灵韵的玉佩,指尖微颤。

    他流浪百年,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危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将这样的护身之物递到他面前,直言“护着你”。

    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拿着吧。” 穗安的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我知道,七代辰荣王留下的那卷《百草集》在你手里。”

    玟小六瞳孔一缩,那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倚仗之一。

    穗安微微一笑,并不深究:“那是机缘,亦是责任。七代辰荣王不仅是雄主,更是旷古烁今的医药大家。

    他的心血,不该蒙尘。我希望,你能潜心钻研,融会贯通,甚至……超越前人。”

    她凝视着玟小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能成为下一代医祖。

    悬壶济世,拯人于伤病之苦,这份功德,足以让你立足天地间,无愧于任何人,也无惧于任何出身。”

    医祖……这两个字重若千钧,砸在玟小六心上。

    他从未敢想如此宏大的目标,他学医最初只是为了在乱世活下去,后来是想治好身边的人,再后来……成了一种习惯和寄托。

    此刻被穗安点破,那卷他日夜研读的《百草集》,似乎被赋予了更沉重的意义和更光辉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枚玉佩。玉佩触手温润,仿佛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握紧玉佩,低声道:“谢谢。”

    穗安颔首,目光投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变得悠远:“大荒……又要起风了。西炎与皓翎之间,免不了一战。这是大势,非人力所能阻挡。”

    玟小六的心猛地揪紧。西炎,皓翎……那是他血缘牵绊的两端,是他潜意识里始终逃避的归属。

    “你若不想面对,” 穗安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与慈悲,“就呆在这里吧。清水镇虽杂,却是个能容身的缝隙。

    在这里,好好研究你的医术,治病救人,精进自身。待一切尘埃落定,风云歇止,再去做选择,再去见你想见的人,也不迟。”

    她的声音低缓:“否则,夹在中间,亲族对阵,爱人反目……那种痛苦,锥心蚀骨,非常人所能承受。”

    玟小六脸色白了白,眼前仿佛闪过一些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他喃喃问道:“他们……不会有危险吗?”

    穗安轻轻摇头:“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但高等神族,尤其是一方主宰与核心王族,自有其保命手段与重重护卫,并非那么容易陨落。这一点,你无需过度担忧。”

    玟小六点了点头,心头稍松,却仍萦绕着一种空茫的不安。

    他握着玉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还想问什么,关于皓翎,关于西炎,关于那些他缺失的过往……

    穗安仿佛知道他还想问谁,主动提及:“至于苍玹……他当时年岁尚轻。西炎王为保他平安,免受内部倾轧,早些年便将他送往皓翎为质。”

    她顿了顿,看向玟小六,“皓翎王对他视如己出,并未因他是敌国质子而苛待,反而悉心教导,给予王子应有的尊荣。

    你舅舅与皓翎王,曾是肝胆相照的挚交。”

    玟小六倏然抬头:“真……真的吗?”

    “嗯。” 穗安给予肯定的答复,“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是上一代的事。

    至少在对晚辈的照拂上,皓翎王并未辜负那份旧谊。

    苍玹在皓翎,比在西炎更安全,也能学到更多。”

    这信息如涓涓细流,注入玟小六干涸已久的心田。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苍玹如今具体如何,比如皓翎王宫是否还是旧日模样……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突兀而遥远。那些与他眼下的清水镇生活,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百年的时光尘埃。

    穗安见他神色恍惚,知他今日接收的信息已足够多,需要时间沉淀。

    她不再多言,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安抚。

    “好好保重,小六。玉佩随身,遇事不必硬扛。清水镇……是个不错的地方。”

    说完,她转身,对一直静立旁观的相柳点了点头,又唤了一声正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的小珍珠。

    小珍珠“哎”了一声,拍拍小手站起来,跑到相柳身边,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又回头对玟小六挥了挥,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叔叔再见!”

    玟小六怔怔地,也下意识地抬手挥了挥。

    穗安牵起小珍珠的另一只手,三人如来时一般,从容地向院外走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入门外街道的喧嚣光影之中。

    玟小六独自站在杂乱的后院,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晚风吹过,带着药材的苦涩清香,也带来了远处市井的嘈杂。

    他心中翻江倒海,父母的形象在“魔头与英雄”、“将军与母亲”、“抛弃与无奈”之间模糊闪烁;

    皓翎王的严厉与慈爱交错浮现;医祖的期许,即将到来的大战,还有那个在皓翎安然成长的苍玹哥哥……

    无数信息与情绪冲撞着,让他一时茫然失措,却又仿佛在迷雾中,隐约看到了几条未曾想过的路径。

    穗安将绘有皓翎忆与苍玄容貌的卷轴递给负责巡守清水镇一带的领头人,指尖在画像边缘轻轻一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留意这两人。若见其朝清水镇方向来,不必冲突,只需设法引往别处,或制造些‘意外’阻其行程。

    若不得已……也可略施手段,让他们知难而退,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领命者肃然应下,携卷轴悄然退去。

    待四周重新归于市井的嘈杂,一直静立在她身后阴影里的相柳方才缓步上前。

    他望着穗安沉静的侧脸,直接问道:

    “你想将他困在这里?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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