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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强忍着冲过去的冲动,神识紧紧锁定巨树,周身妖力暗自提聚到极致,目光一瞬不瞬,戒备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变。

    然而,预想中的狂暴能量爆发并未出现。

    巨树安静地矗立着,只是叶片的光华流转加速,整片东南群山,似乎都随着它的呼吸而微微脉动。

    山中将士的乡愁、伤兵的痛苦、亡魂的不甘、生灵的恐惧与茫然…… 化作丝丝缕缕看不见的烟絮,朝着七情树汇聚而来,被其根须与枝叶吸收、转化。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正午阳光最盛之时,七情树光华内敛,树干处漾开一圈涟漪。

    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从中缓缓步出。

    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青衣,但衣衫下的身躯已然抽长,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呈现出成年女子修长优美的曲线。

    容颜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五官长开,更显精致立体,眉宇间那份沉静从容未变,却沉淀得更加深邃,眼眸开阖间,似有山川灵韵流转,又带着阅尽千帆后的通透与温和。

    周身气息圆融内敛,与脚下群山、与身后巨树隐隐共鸣,仿佛她便是这片天地自然孕育的一部分。

    穗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以及与东南群山血脉相连的掌控感。

    她成功了,以十万灵玉和自身本源法宝为基,借天道敕封之机,真正将此方山水炼化入道,成就山神权柄,七情树也借此契机扎根现实,彻底凝实。

    她抬眼,望向一直守在不远处、如同凝固雕像般的白衣身影。

    相柳在她走出的那一刻,瞳孔便微微放大,眼前的女子,陌生又熟悉。

    那张脸依稀能看出昔日轮廓,却已是截然不同的风姿气度。

    三日煎熬等待的焦虑,在她安然现身时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撼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荡开的涟漪。

    他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山风猎猎,吹动他如雪的白发与她已长至腰际的青丝。

    参天的神树在她身后静静矗立,华盖如云,仿佛为她加冕。

    穗安迎着相柳复杂的目光,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润与沉稳,却依旧带着对他的亲近:

    “兄长,久等了。这片山……现在,是我们的了。”

    相柳凝视着她如今的模样,与她身后那株气息古老玄妙的参天巨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究竟是神,还是妖?”

    穗安闻言,眉梢微微一挑,那双蕴着山川灵韵的眼眸看向他:“神又如何?妖又如何?”

    相柳下意识地想回答:神族天生高贵,屹立于众生之上;而妖族,尤其像他这样的异种大妖,在漫长岁月里,更多是被忌惮、被驱逐、被视为可奴役或取乐的异类。

    这几乎是他认知中根深蒂固的界限。

    然而,看着她那双清澈平静、不带丝毫偏见,甚至隐含包容的眼睛,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能将那套说辞宣之于口。

    穗安见他沉默,心情因计划成功而颇佳,也不再追问。

    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相柳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未挣脱。

    “闭眼,用灵视。” 她轻声说道。

    相柳依言闭目,将神识顺着她的引导蔓延开去。

    下一刻,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不再是单纯的山川形态,而是灵气的脉络、地脉的涌动,以及无数清晰的光点标记:

    那里是储量丰富且易于开采的矿脉,那里生长着年份久远或外界罕见的珍稀药草,那片向阳的山谷土壤肥沃、水源稳定,极适合开辟梯田耕种……

    整片东南群山仿佛化作了一张详尽的资源宝图,向他敞开了怀抱。

    这是山神权柄赋予她的独特视野,如今她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他。

    片刻后,穗安收回手。

    相柳缓缓睁开眼,眼中震撼未消,他后退半步,郑重地对着穗安拱手行了一礼,沉声道:“多谢。”

    这份情报,对资源匮乏的义军而言,意义不亚于千军万马。

    “不必客气。”

    穗安摆摆手,神色却认真起来,“不过,开采需有度,耕作要合理,不可竭泽而渔。否则……”

    她本想说“否则我这山神第一个不答应,定会降下惩罚”,话到嘴边,忽然心中一动:“……否则,过度索取惹怒山灵地脉,上天会降下惩罚于我。”

    相柳闻言,神色果然更加郑重,点头道:“我明白。会立下规矩。”

    “还有,” 穗安望向山下营地方向,微笑道,“如今我算是此山之神,山中积聚的瘴气毒虫,不会再侵扰我们的人。

    它们会成为一道天然屏障,主要针对外来不速之客。”

    这意味着义军在山中的生存环境将大大改善,安全性提升。

    两人不再多言,身形化作流光,飞向营地。

    刚在穗安所居的营帐前落下,便看见铃音和石生各自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安静地站在门口,显然已等候多时。

    两个孩子见到穗安如今的成年模样,虽眼中掠过惊讶,却并无慌乱。

    相柳的脚步猛地顿住,转头看向身旁气质已然大变的女子:“你……要走了?”

    穗安迎上他的目光,坦然点头:“此间事了,计划比预想的还要成功。

    后勤根基已初步打下,凭借山中资源,再加上……或许可以找中原那些对西炎阳奉阴违的辰荣旧世家‘打打秋风’,支撑下去问题不大。

    而我,也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定,“算起来,我在这里,也待了五年了。”

    相柳没有说话,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径直朝自己营帐方向走去,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兄长!”

    穗安在他身后唤了一声,见他脚步未停,只得提高声音道,“此番动静虽已尽量压制,但难保不会有感知敏锐的高手察觉此地异常,你们还需多加小心。”

    前方那道白衣白发的背影依旧沉默,脚步却似乎更快了,仿佛想将她的声音甩在身后。

    穗安望着他明显带着情绪的离去背影,心中了然,他生气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即将消失的背影,用灵力将声音送了过去:“兄长,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这句话终于让相柳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听不出情绪:“多久?”

    多久?

    穗安被问住了。

    她刚刚成年,彻底摆脱了身体的限制,脑海中关于未来的计划纷至沓来。此去经年,要做的事太多,路途太远,归期真的难以预计。

    她沉默的时间似乎给出了答案。

    相柳冷哼了一声,身影彻底消失。

    穗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那点因计划成功而起的喜悦,莫名淡去了些许,添了一丝怅然。

    她摇摇头,收拾心情,带着铃音和石生去与洪江告别。

    洪江虽有不舍,但见她去意已决,且安排妥当,又知她如今本领非凡,终究没有强留,只是豪迈地叮嘱她路上小心,常回来看看。

    辞别洪江,穗安领着两个孩子下山。

    在山脚一处僻静路口,她停下脚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对铃音和石生道:“走吧。”

    转身之际,她的目光似不经意地,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随即不再停留,带着两个孩子,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山风拂过,古树繁茂的枝叶轻轻摇曳。许久,一道白衣身影从树干后缓缓走了出来。

    相柳倚着树干,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山路尽头,眸中沉寂如深潭,映着天际流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唯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比山间晨雾更冷的孤寂气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