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前的静坐,比穿越镜渊本身更耗费心神。那道来自玉衡意念的信息,如同投入心湖的重石,激起千层浪。过往的“逆星之子”……不止一位……陨落于此……其念未泯,其志未酬……
杨小天的道心在镜渊中刚刚淬炼得愈发坚固,此刻却因这寥寥数语,再次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重量。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悲怆的明悟。逆星之路,从来都不是坦途,甚至可能……是一条布满先驱者骸骨的绝路。自己,不过是这漫长接力中,最新的一环。
他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面映照“空无”的巨大冰镜,镜中依旧只有一片纯净的虚无,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与杂念。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循着冰鉴令牌上已更新的星图指引,走向第三重冰狱深处。
冰鉴指向的,不再是明显的阶梯或漩涡,而是一处冰壁上的、如同泪滴形状的天然凹陷。凹陷中心,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星光在缓缓脉动,与冰鉴共鸣。
杨小天将手掌贴上那星光脉动之处。寒意瞬间加剧,时空再次转换。
这一次的体验,更加扭曲。
没有固定的场景,没有清晰的边界。他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一条由无数破碎光影、断续声音、混乱意念与刺骨冰寒交织而成的“记忆长河”碎片之中。
第四重冰狱——遗念回响界。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无尽的冰原上跋涉,周身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却不断被寒潮侵蚀、熄灭,最终化为一座冰雕,眼中残留着不甘的烈焰余烬。意念碎片传来:“火……终究……敌不过……万古寒……”
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在狂风中怒吼,引动九天雷霆,试图劈开冰封,却被更加狂暴的寒罡乱流吞噬,雷霆化为冰蓝色的电弧,缠绕在冰柱上滋滋作响。残念低语:“天威……亦难撼……此间……死寂……”
他“感知”到,有强大的神识如同利剑,试图斩破虚妄,勘透冰狱本质,却迷失在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镜象与时空迷宫中,最终神识枯竭,意识涣散,化为点点冰晶尘埃。最后的意念充满困惑:“真……何在……虚……何存……”
他还“触碰”到,一些更加古老、几乎要彻底消散的遗念。有的充满了暴戾与绝望,诅咒着“启明”与“命运”;有的则异常平静,仿佛早已接受结局,只在最后留下一声叹息或一句残缺的箴言;更有一些,遗念中蕴含着零碎的、关于其他星灵、关于罗天界构造、甚至关于“归寂使徒”某些特征的模糊信息……
这些,都是曾经踏入此地、试图通过考验、面见玉衡星灵的“逆星之子”或其他强大修士,失败陨落后,其不甘、执念、领悟、乃至部分记忆,被冰狱的特殊法则捕捉、冻结、留存下来的“回响”。
它们并非完整的灵魂或意识,只是强烈的情绪碎片与信息残渣,如同幽灵般在这第四重冰狱中游荡、重复、交织,形成了一片混乱而悲怆的“意念场”。闯入者在此,不仅要承受此地固有的、针对神魂与意念的极致冰寒侵蚀(这种寒冷直接冻结思维、凝固念头),更要被动承受无数失败者临终前最强烈情绪的冲击,稍有不慎,便会心神失守,被某一道强烈的遗念同化、吞噬,或是在无穷的负面情绪中彻底疯狂、冻结,成为新的“回响”一部分。
“莫失本心,莫忘来路。”玉衡的告诫在耳边回响。
杨小天紧守魂核,混沌秩序本源全力运转,在意识外围构筑起坚韧的“定义”屏障。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或“吸收”这些混乱的遗念,而是将其“定义”为“外来的信息扰动与能量杂波”,以混沌的包容性将其隔绝在核心意识之外,同时以秩序的框架,筛选、剥离其中可能蕴含的有价值信息碎片。
这需要极其精微的控制力与坚定的道心。无数悲鸣、怒吼、叹息、诅咒、不甘的意念,如同冰海下的暗流,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壁垒。它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情绪感染,更有那些失败者陨落前最后一刻爆发的、可能蕴含其毕生修为精华或独特感悟的“道韵碎片”,这些碎片同样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记与冰寒死气,处理起来更为棘手。
杨小天如同怒海中的孤舟,稳守心神灯塔。“磬”音在魂核深处持续轻鸣,如同定魂的清音,驱散靠近的混乱意念,稳固自我认知。他步履维艰,却方向明确——冰鉴的指引,在这片混乱的意念场中,如同风浪中唯一的星辰,微弱却坚定地指向某个方向。
他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完全凭借冰鉴的共鸣与混沌秩序的感知,在破碎的光影与意念流中穿行。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去抵御遗念的侵蚀与同化。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混乱意念流中,忽然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凝滞”区域。
那里,没有疯狂的嘶吼或悲鸣,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暖的错觉?在这绝对的冰寒与死寂中,一丝“温暖”显得如此突兀而不真实。
杨小天谨慎靠近。
那是一片相对稳定的、由数块巨大的、布满奇异淡金色裂痕的玄冰构成的“小岛”。小岛中央,盘坐着一具几乎与玄冰融为一体的“冰骸”。冰骸并非枯骨,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琉璃般的质感,依稀能看出生前是一名身着朴素灰袍的老者。他双目微阖,面容安详,双手结着一个奇特的、仿佛在“拥抱”或“守护”什么的印诀,周身没有丝毫怨念或死气散发,反而流转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纯净坚韧的……生机与希望的意念波动。
正是这一丝波动,在这绝望的遗念回响界中,形成了这片小小的“净土”,暂时隔绝了外界混乱意念的侵蚀。
当杨小天踏入这片“净土”范围时,那具冰骸微微一动,紧闭的眼睑似乎颤动了一下。一道平和、苍老、带着无尽疲惫却又充满欣慰的意念,缓缓流入杨小天心间:
“后来者……终于……又有人……走到了这里……”
“身负混沌……兼具‘磬’音……唔……比老朽当年……根基更厚,道心……亦更稳……”
“好……好……”
这遗念,竟然还保留着如此清晰的交流能力?!而且,似乎认得混沌秩序与“磬”音?
杨小天心中凛然,微微躬身:“晚辈杨小天,见过前辈。前辈是……”
“名号……早已随风而逝……不提也罢。”老者的意念带着看透一切的淡然,“不过是……无数倒在此路上的……失败者之一。只是……心有不甘,尚存一念,借此地特殊法则与生前所悟‘枯木逢春’之法,强留至今……只为……等一个‘可能’。”
“枯木逢春?”杨小天注意到老者遗念中那丝奇异的生机。
“雕虫小技……于大道无补,于破局无益……仅能……让这一缕残念,多存些时日,多看几眼后来人罢了。”老者的意念带着自嘲,“当年……老朽亦曾意气风发,持‘青木之核’碎片,欲以无尽生机,化解此间死寂,唤醒玉衡镇守……可惜……冰封万古,死意如渊……生机……终有尽时。”
青木之核?看来也是逆星核碎片的一种,偏向生命与生机属性。
“前辈坚持至今,所欲为何?”杨小天问道。
“告知……真相……”老者的意念陡然变得严肃、急促,“后来者……听好……此地九重冰狱,非仅为考验……实为……封印与筛选!”
“封印?”杨小天心神一震。
“玉衡镇守……早已……与‘玄冰玉璧’本源……深度沉眠融合……非其不愿醒,而是……不能醒,亦或……不敢醒!”老者的意念带着深深的悲悯与愤怒,“天枢异常……非止于‘滞涩’……其核心……恐已被‘归寂’之力深度侵蚀……或……取代!罗天之心……正在被缓慢‘冻结’、‘僵化’!”
“玉衡镇守感应最深,试图以自身星力与寂雪原万古寒冰之力,构筑这‘九狱封绝’,既为延缓罗天之心被彻底‘冻结’的速度,亦为……筛选出真正有能力、且有决心对抗‘归寂’、甚至……唤醒或制衡‘天枢’的‘逆星之子’!”
“然……‘归寂’之力无孔不入……冰狱本身……亦在缓慢被其‘虚无’意韵渗透……老朽能感觉到……寒冰中的‘死寂’……越来越像‘虚无’……那些失败的遗念中……也开始出现……引导堕落的低语……”
老者冰骸上的淡金色裂痕,似乎随着他激动的意念而微微闪烁。
“后来者……汝之混沌秩序……包容定义……或有不同……或许……能走得更远……但切记……玉衡镇守沉眠之深,远超想象……唤醒祂,可能需付出巨大代价……甚至……可能惊醒……某些……更可怕的东西……”
“冰鉴所引……九狱节点……不仅是路标……更是……玉衡分散于狱中的……部分‘唤醒权限’与……力量馈赠……集齐九节点之力……方有……一线机会……”
“莫要……重蹈……吾等……覆辙……”
老者的意念越来越微弱,那具冰骸也开始出现更加明显的裂纹,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前辈……”杨小天心情沉重。
“最后……赠你……此物……”老者意念凝聚,一点微弱的、散发着柔和青光的印记,从其冰骸眉心剥离,缓缓飘向杨小天。“此乃……老朽‘青木之核’碎片……最后一点……未被冰封的生机本源……与……对此地部分法则的……残破领悟……或于你……有所助益……”
“望你……能走到最后……望罗天……尚有黎明……”
青光印记没入杨小天眉心,带来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生机之力,迅速融入他的混沌秩序本源,同时一些关于冰狱能量结构、遗念特性、以及如何更有效利用冰鉴节点之力的零碎信息,也涌入脑海。
而眼前老者的冰骸,在送出印记后,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裂纹迅速蔓延,最终“哗啦”一声,彻底碎裂,化为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冰晶尘埃,融入周围无尽的冰寒之中,那最后一丝生机与希望的意念,也彻底消散。
净土消失,周围混乱的意念再次涌来。
但杨小天心中,却仿佛点亮了一盏灯。
他对着老者尸骸消散的地方,深深一揖。
封印,筛选,天枢被侵蚀或取代,玉衡沉眠自封,九狱节点实为权限与馈赠……
真相的冰山一角,随着这位无名先驱者的最后遗赠,终于揭开了一角。
前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凶险。
杨小天握紧冰鉴,令牌吸收了第四重冰狱节点的力量(那点青光印记似乎就是触发并强化了节点共鸣),星图延伸,指向更深处。
他转身,目光穿透混乱的遗念回响,望向第五重冰狱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眼神,除了坚定,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觉悟。
他不仅是在为自己,为复仇,为探寻大道而前行。
更是在背负着无数先驱者的遗志,走向那被冰封的希望与……未知的终极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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