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城始建于本朝洪武二年,城周九里有余,高一丈八尺,开有六门,东、南、北三面掘有壕沟,西临大江......”
浩浩荡荡,遮江蔽日的襄樊水师的旗舰上,参谋本部总长黄家旺念着收集来的数据。
襄樊东路军自三月二十一日顺江东下以来,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黄州府城以及下辖各县,几乎是望风归顺。
本来嘛。
清廷在这里统治的时间就不长,也没有什么统治基础可言,而且,又强推剃发令,搞得很不得人心。
如今,武昌被陷,罗绣锦、何鸣銮都他娘的死了,除了那些外地调派过来,家人不在此处的官员外,没有谁愿意给鞑子陪葬。
而且,襄樊营击败清军,光复武昌的消息,给大江南北的义军以极大的震动和鼓舞。
一路之上,不断有各处豪杰望风景从,前来拜见。
在黄州的时候,也有大量遗老遗少,换上珍藏起来的汉人衣裳,望着光复此处的韩大帅,泪流满面,情难自已。
韩复走走停停,不断接见士绅耆老,以及三教九流的豪杰之士,尽量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建立根基。
很是过了一把沦陷区人民翘首以盼的大救星的戏瘾。
不过这样的局面,到蕲州城外就戛然而止。
此城不仅不反正归顺,还向襄樊水师开炮,气焰相当嚣张。
“蕲州是江汉门户,北边距离英霍大山余脉只有三四十里,南边便是大江,地势相当险要,不光复此城,我襄樊镇就是门户大开,没有关上门来安生发展的可能。”
韩复坐在一把红木交椅上,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定格在了李铁头的身上:“李都统,蕲州城池的情况,你昨日登岸去看过了,有没有把握?”
李铁头站起来,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昨天带人去看过了,这蕲州城池自然不如武昌坚固,而且,此城在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就被张献忠打过,后来左良玉作乱,又打过一次,好多地方都有豁口,问题不大,至多
三日,保准能爆破成功。”
襄樊营直属工兵营在武昌战役中大放异彩,给了李铁头很大的信心。
虽然在均州当襄樊建筑公司总经理更加舒坦,油水也多,但跟着藩帅南征北战的感觉也不错。
“嗯。”韩复点点头,拿起面前的文件看了看:“具体攻打的方案,参谋部下发了作战计划,第三旅由北向南主攻,张应祥等部于东侧佯攻,水师封锁大江为陆战队创造登岸机会,南边放开,给鞑子跑路。
蕲州只有一些乡兵、社兵,战斗力相当存疑,而且,韩复也不相信他们有多么强烈的防守意愿,这一战,他主要还是考察张应祥等投降绿营兵的战斗力。
这些绿营兵大多都是原来的左兵,按说左良玉集团是明末类人生物大合集,而投降清廷的左兵更是屑中之屑,韩复是打心眼里的一万个瞧不上。
但没办法,明末就是这样一个社会,自己也不能因为瞧不上,就把上赶着来投降自己的人给杀了,那以后更不会有人投降了。
此次的蕲州之战,就是个试金石。
要是还有点战斗力的话,就能改编改编,当做可以承担一定辅助作战任务的二三线部队使用。如果实在太拉胯的话,那还是拉倒吧,找个地方安置起来,再慢慢的消化。
对于刚刚打完武昌战役的襄樊营来说,一个小小的蕲州城还真没放在眼里。
军事会议之后,各就各位,旋即开始准备武力解决问题。
韩复把李铁头、赵石斛单独留了下来,先是问了一番几大工厂的建设情况,随后话锋一转,又道:“去年冬,本藩叫工兵营、水营,各抽调人手,组建特战队,开赴四川,这个事情,两位办得怎么样了?”
“回侯爷的话,都已办妥了。”李铁头,赵石斛同时回答。
尽管他们到现在也没明白,韩侯爷让他们往四川派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但只是各抽调人手,组建一支百人规模的小队而已,对于如今家底殷实的工兵营和水营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按照时间推算,张献忠这时已经把四川搞得天怒人怨,快要站不住脚了。
实际上,去年冬天,多尔衮就派何洛会为定西大将军,准备入川征讨张献忠。结果,遇到了贺珍等人起义,搞得陕西鼎沸,清军被完全拖住了。
可以说,大西政权能够维持到现在,多亏了贺珍给他扛伤害。
但尽管如此,南明官军也在多处开展了反攻,大西政权丧师失地,只能龟缩在成都府附近。
接连的失败,给这位大西王造成了严重的刺激,开始疯狂杀人、抢掠,甚至连自己部队里的四川籍士兵也要挑出来杀了。
已经处在了总崩溃的边缘。
韩复阻止不了张献忠杀人、抢掠,但可以替大西王保管这些抢掠来的金银珠宝啊。
这些钱与其给大清用,给南明用,或者沉在江底,那还不如给自己用。
给自己用的话,以后编教科书的时候,哥们还能替你这个大西王稍稍美言几句。
如果襄樊镇能够占有四川,接管大西政权的财富,那川、楚相连,襄樊镇就具备相当的实力了。
而且,有了真正稳固的大后方,这对于韩复实力上的提升,是相当重大的。
甚至可以说脱胎换骨。
他打算攻克蕲州,封闭江汉平原,湖北局势稍稍稳定下来之后,就着手考虑攻略四川的事情。
也不知道现在贺珍、孙守法等人咋样了,有没有顶得住。
其实去年冬天贺珍刚刚起事之时,还派人到郧阳来联络过襄樊营,但一方面韩复对这些人的节操相当不信任,另外一方面要筹备湖北战役也实在顾不上。
如果贺珍没有顶住的话,清军就可由陕西入川,到时候,四川就是满清、大西、南明、加上他这个襄樊镇的四方大乱斗了,场面恐怕会十分热闹。
在这样的大乱斗中,想要成为最终的赢家,就需要一点技巧和运气了。
对于韩复来说,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占据整个四川。如果这个目标实现不了的话,那么就要尽可能的控制夔州、重庆等地,并截胡张献忠准备带着跑路的,那批从四川搜刮来的金银财宝。
有机会的话,还要试着看看能不能把张献忠的四大义子弄到手里。
张献忠本人虽然十分抽象,但他那四大义子确实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这四个人,如果让他们做统帅,自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但如果能够统帅他们,让他们干活,那这四将军可说都是顶级的。
经过短暂的准备之后,三月二十九日拂晓,襄樊营从水陆三个方向同时发起了进攻。
经过近乎一整天的炮击之后,蕲州城墙多处坍塌破损,守军死伤惨重。
丙戌年的三月只有二十九天,第二天就是四月初一。到了这一日,眼见工兵营开始掘城埋设炸药,城头出现了严重的骚乱。
蕲州守军有相当一部分是从武昌溃退下来的清军,他们中有很多人都见识过襄樊掘子营的威力。
这种挖了坑之后,埋设棺材炸药的打法,连省城武昌都扛不住,更不要说小小的蕲州城了。
士气瞬间归零。
襄樊营陆战队在水师舰船的掩护之下,由长江码头登岸,顺势突入城内。
清廷江防道吕阳自杀,蕲州遂陷。
四月初二日,留守武昌的饶京被韩复调入蕲州,他本来就是蕲州人,在当地颇有名望,韩复也是用此人来帮助稳定局面。
光复蕲州之后,水师继续东下,四月初三日,舟抵下游八十里外的武穴口。
武穴口也就是后来的武穴市,乃是蕲州地峡最东端的出入口,北边是大别山余脉的横岗、太平等山,南面就是大江。
并且此处江面狭窄,不足两里,过江之后南岸又是连绵的大山,地理位置比蕲州城更加险要。
过了武穴口之后,地势虽然平缓,但又有连片的湖泊和水网,同样不利于大兵团作战。
这里是韩复设定的,襄樊镇势力范围的最东点。
进入安徽地界之后,虽然清廷兵力仍然很空虚,还有义军起事,但韩复不打算再去攻略了。
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并且清廷在九江还有重兵,也不可小觑。
韩复在武穴口停留两日,带人详细考察了此处的地理,形势之后,再度领兵东进,往大江下游进发。
四月初五日,舰队抵达九江城外,江西全省震动。
正在攻略赣南的清军金声桓部,只得立刻回师北上,救援九江。
韩复没有攻打九江的打算,他到此处来,只是武装游行,告诉江西父老,大明仍在,汉家衣冠仍在,清廷并没有稳坐江山,还有无数像他韩再兴这样的人,仍然在为恢复汉家江山而努力奋战,现在还远远不到躺平认命的时
候。
韩复让水师停泊在九江城外的大江之中,打出奉天讨逆的旗号。
他派遣人员登岸,于九江乡野张贴公告,告诉江西父老,可以为了活命而暂时配合清廷的统治,但要把复兴的火种深埋在心中,等待王师到来的那一天。
江西学子、豪杰中,如有志于反清事业的,襄樊韩大师即将在武昌开科考试,招募英贤,号召大家踊跃去应试。
即便应试不过,也可进入专门学校学习,将来总有用武之地。
襄樊韩大帅不仅报销车马费,而且一应学杂费用,都由其一体承担,不致有后顾之忧。
对于这年头的士子来说,读书的唯一目的就是考试。
不能应试,就不能做官,等于人生就没有了意义。
因此,即便是很多坚定反清,或者终生隐居不愿与清廷合作的大儒,也不禁止自家子弟去参加清廷的科举,做清朝的官。
这在客观上,无疑帮助清廷稳固了统治。
但这对于读书人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不出来应试,就等于十年寒窗的努力白费了。
他们倒是想参加明廷的科举,但没得选啊。
现在,韩复就是要给他们这种选择,给他们提供另外一条出仕的道路。
当然了,他这个小小军阀搞的“民办科举”是野路子,能吸引多少士子还不好说,但他有反清复明,光复汉家江山的大旗啊,对于本来就想反清,但没有门路的读书人来说,就很有吸引力了。
多多少少,还是能挖一挖清廷的墙角的。
这个事情韩复在襄阳的时候就想干了,但一直没能干成,这次回武昌之后,无论如何要把考试和学校给搞起来。
襄樊水师在九江城外停泊了两日,据先前潜入九江的军情司探子密报,城中很多人跑上城头,望着大江上打着大明旗号的舰船流泪。
暴力案件也显著增加。
甚至还有人风传,要起事配合襄樊营攻城的。
是日,烟雨蒙蒙,韩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立在舟头,遥望大江浩浩汤汤而下。
“此处到安庆有几日路程?”
水师都统赵石斛待立于侧,闻言躬身答道:“九江距安庆水路三百余里,一切顺利的话,一两日可到。
“到南京呢?”
“到南京又有七百里,合计千里,若是顺风,至多六日可达,最迟也不过十日。”
“也就是说,如果不管不顾,我们最快六七天就能到南京城外了?”
“侯爷明鉴。”
韩复忽然一叹:“但这一千里的水路,六七日的路程,不知道我们要走多少年才能到达啊。”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赵石斛也知道,自家大人要的并不是答案,于是躬身立在一侧,闭口不言。
在他周围,张维桢、张全忠、韩文、黄家旺、马大利、李铁头、张应祥、饶京,以及之前投降的黄州同知白秉正、推官丁期昌、黄冈知县刘国安等大小文武三十余员,都静静的立在舟头。
初夏的雨不知疲倦的下着,又细又绵,落在甲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大纛之上,那面黑底红边,上书“奉天招讨”的旗帜,迎着风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雨忽然密集了起来。
落在众人的斗笠上,形成了道道雨做的帷幕。
透过雨幕向外看去,只见江上升腾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薄雾,越往远处,雾气越浓,竟是渐渐地与天、与水、与绵延的山峦融为一色。
韩复眼望东南,再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心中思绪激荡,竟是脱口吟诵道:“极目楚天外,烟霾布正浓。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踪。
他一首念罢,转过身来,向着众人淡淡说道:“走吧,班师回武昌。”
......
隆武二年二三月间,襄樊营在湖北所取得的胜利是空前的,极大的震动了东南诸省。
三月十八日夜,湖广参政李栖凤携带总督罗绣锦的绝笔潜出武昌,兜兜转转十几天才抵达南京,向洪承畴报告了武昌即将失陷的消息。
三月十九日武昌失陷之后,由于道路不通,各种消息满天飞,南京的洪部院也不敢确信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很快,这个战争迷雾就被襄樊营主动打破。
襄樊营大军东征,接连攻下黄州、蕲州以后,从彼处逃出的清廷官员和兵马,将消息带到了九江、安庆,然后又很快传到了南京。
正所谓战报会骗人,但战线不会。
襄樊营能够出现在黄州、蕲州,尤其是能够放手围攻蕲州,而丝毫不担心后路被断,那只能说明,武昌已经失陷。
这个消息给洪承畴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几次提笔,都不知道该如何向清廷奏报。
这个消息还没有消化完毕,很快,他又接到了襄樊大军逼近九江的噩耗。
清廷的江西巡抚李翔凤一日数封书信向南京告急,大有他洪部院再不调兵来援,九江就不保的势头。
此时此刻,金陵也下起了雨。
水珠滴答滴答的拍打在飞檐走兽之上。
但一身松江布道袍的洪承畴,却没有任何赏雨的闲情逸致,他手中拿着份一千里加急送来的塘报,表情愁苦,似乎随时能呕血三升。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打死也不会相信,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湖广局势居然能崩坏到如此程度。
而且还不仅武昌、黄州、蕲州相继失陷,襄樊之贼,居然遮江蔽日,顺流东下,要打九江了!
李栖凤自到南京之日起,每次接到上游告急文书,或某处失陷的塘报,洪承畴都要把他招来询问。
毕竟,这位李参政,是南京如今唯一一个和襄樊营交过手的大臣。
而李栖凤每次到这边来,都要跪地请罪。
襄樊营就是在他们辖区内坐大的,如今搞得湖广崩坏,东南震动,罗绣锦、何鸣銮、李栖凤、饶京、祖可法、徐勇,张应祥乃至勒克德浑他们都难辞其咎。
但这些人里,不是死就是下落不明,李栖凤是唯一活着在南京的人,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背锅。
此刻,他跪在堂中,人也有点傻。
他知道武昌失陷在所难免,但完全没有料到,襄樊营进展如此神速,短短十余天的功夫,都打到九江来了。
按照这个速度,南京也不远了啊!
“江西李军门的塘报上说,襄樊之贼十九日陷武昌,二十二日陷黄州,四月初一陷蕲州,初五就到了九江城外,前后不过半月而已。”
说到此处,洪承畴惨然一笑:“半个月啊,我大清皇上所有之湖广,就这么没了。呵呵,这样的消息,让老夫如何向皇上报,如何向摄政王奏报?”
李栖凤低着头,脑袋恨不得贴在地板上,心里没来由的想到了一则在武昌时听到的相当炸裂的传闻。说洪承畴被俘之后,太宗皇帝为劝其降,特遣爱妃大玉儿说服,两人而有孕,诞下一子,正是今上!
这样的消息,仿佛每一个字后头都藏着一百门红夷大炮,只要想一想,脑袋就会炸开。
但此时此刻,李栖凤控制不住的在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至少,他与洪部院的罪责,就都能被朝廷赦免了。
“瑞梧,你把头抬起来。”
洪承畴对着门外的雨水大发一通感慨之后,回到李栖凤面前,嗓音嘶哑,眸光犀利地一字一句问道:“你与老夫分说明白,那襄樊巨寇韩复,到底是何等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