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越云层,舷窗外是无尽的灰白雾海。机舱内灯光调至昏暗,唯有穆所在前区的工作台亮着一盏冷光阅读灯。杨逍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实则指尖正轻轻摩挲着藏于袖中的那枚人骨指环??那是他从镜鬼面具缝隙里偷偷截取的一小段颅骨磨制而成,通体漆黑如墨,触手生寒。
他知道穆说得对。这一趟不是简单的外交出访,而是猎杀与反猎杀的棋局。总署要的是冥匠的人头,鸠山家要的是印章背后的古老契约权柄,而他自己……想要的,是真相。
可真相往往比死亡更沉重。
飞行第七小时,异变陡生。
整架飞机猛然一震,仿佛被某种无形巨力拽住尾翼。警报声未响,但所有电子设备屏幕瞬间泛起血红色波纹,像是有东西在信号底层注入了某种精神污染代码。坐在前排的技术员突然抱头惨叫,鼻孔渗出黑色黏液,手中平板炸裂成碎片,残留画面上赫然是一行扭曲文字:“**子归母巢,魂钉已启**”。
“怎么回事!”安保人员拔枪指向技术人员,却被杨逍厉声喝止:“别开枪!他们只是被尸念侵染,还没死透!”
话音未落,金属箱剧烈震动起来,七重镇魂符一张接一张自燃成灰。镜鬼的气息如潮水般涌出,压迫得人呼吸困难。穆猛地冲到后舱,脸色铁青:“你到底干了什么?!这是三级尸爆预警!再这样下去飞机会失控坠毁!”
杨逍没有回答,而是缓缓起身,将手掌贴在金属箱表面。刹那间,一股冰冷意识顺着手臂直冲脑海??
画面闪现:一座深埋地底的巨大青铜门,门上刻满《补尸裁寿经》残篇咒文;门外跪伏着九具姿态各异的活尸,每一具都手持不同法器;而在门中央,插着一根断裂的人骨短杖,其形制,与杨逍手中的完全一致。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低语:“钥匙……三把钥匙……集齐之时,母棺将醒。”
随即,画面破碎,杨逍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
“你看到了什么?”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不是我看到了什么。”杨逍抹去嘴角血迹,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是它想让我们看到什么。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们掌控。我们不是来东瀛执行任务的……我们是被人召唤来的祭品。”
穆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冥匠没在逃。”杨逍一字一顿,“他在等。等三样东西回归??完整印章、人骨棍、以及……承载初代尸母意识的活体容器。”
他说完,目光落在金属箱上。
镜鬼不知何时已坐起,面具之下传出沙哑如锈铁摩擦的声音:“父……亲……”
那一声“父亲”,让整个机舱温度降至冰点。
两名安保队员当场昏厥,只剩穆还靠着意志支撑站立。他死死盯着杨逍:“你早就知道?所以你才坚持带上它?这不是任务装备,是你故意放出来的怪物!”
“它是唯一能活下来的东西。”杨逍低声说,“当年缅北密教祭坛崩塌时,我发现了三具尸体??两具成年男性的,和一具婴儿骸骨。那婴儿身上缠绕着人骨丝线,心脏位置嵌着半块玉珏,上面写着‘画骨承嗣’四个字。而另一具男性尸体,右手戴着青铜指环,左手紧握断裂的人骨短杖……和照片里的冥匠,一模一样。”
穆呼吸停滞:“你是说……镜鬼是冥匠的儿子?”
“不。”杨逍摇头,“是实验体。用亲生儿子炼制的第一具不死尸母。失败后封印,却被我误打误撞唤醒。你以为我在控制它?其实我只是它通往自由的桥梁。而这次前往东瀛,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认祖归宗’。”
穆咬牙切齿:“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任由它引发灾难?”
“恰恰相反。”杨逍忽然笑了,“我要陪它走完这条路。因为只有走到终点,才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手。如果冥匠真是幕后黑手,那他就一定会现身接收容器;如果另有其人……那就更好玩了。”
他转身拉开金属箱,任由镜鬼缓缓站起,高达两米的身躯几乎顶到机舱顶部。黑色长袍无风自动,人骨棍轻点地面,发出沉闷回响。
“接下来的航程,它不会再被关进去。”杨逍平静宣布,“因为它已经醒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它带路。”
穆沉默良久,最终掏出通讯器,拨通加密频道:“总部,这里是穆。紧急汇报:S级异常个体‘镜鬼’已自主觉醒,当前处于可控状态。但我必须修正任务评估等级??此次行动不再是诱捕计划,而是高危探索任务。建议立即调动‘玄甲’小队待命,并通知东瀛方面封锁京都以北三十公里区域。”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一句:“另外,请查一下二十年前杜成家族与画骨楼之间的秘密协议内容。尤其是关于‘血脉献祭’与‘魂契转移’的相关记录。”
通话结束,他看向杨逍:“你赢了这一局。但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必须在我的监控下进行。否则,我不介意提前引爆预设在你皮下芯片中的神经毒素。”
杨逍点头:“成交。”
***
十二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京都郊外的秘密军用机场。
夜色如墨,细雨绵绵。一辆全封闭黑色装甲车早已等候多时。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唯有一圈暗金色纹路环绕车身,乃是东瀛巡防司最高防护级别的象征。
迎接他们的是一名身穿和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慈祥,正是杜成鸠山本人。
“欢迎来到东瀛,杨阁下。”老者微微躬身,语气谦和,“贵使一路辛劳,旅途颠簸,实在令人心疼。请容我代表鸠山一族,致以最诚挚的歉意与敬意。”
杨逍还礼:“杜成族长亲自迎候,实不敢当。”
两人目光交汇刹那,空气中似有电流闪过。杜成鸠山的眼眸深处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芒,那是精神类使徒特有的“观魂之眼”发动迹象。他分明是在扫描杨逍的灵魂波动。
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忽然偏移,落在了那口金属箱上。
老者的表情变了。
原本温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双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这股气息……不可能……”他喃喃道,“那个孩子……竟然还活着?”
杨逍心头一凛:他认出来了!
“族长认识此物?”他故作镇定地问。
杜成鸠山缓缓摇头,却又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认识它。但我认识它的‘味道’。那种混合着怨念、执念与血亲羁绊的独特尸香,整个东瀛百年来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二十年前,画骨楼主失踪之夜,京都地下祭坛爆炸所释放的气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那一夜,死了十七名精神系使徒,其中包括我的三位弟子。他们都是在试图读取某段记忆时,灵魂被硬生生撕碎。而最后一位幸存者,在临死前只留下一句话??”
“**母亲回来了**。”
杨逍浑身一震。
母亲?
不是父亲,不是主人,不是创造者……而是母亲?
难道在那些疯癫的炼尸者眼中,尸母并非男性主导的存在,而是一种超越性别的原始生命形态?而镜鬼,竟是以女性意识为模板构建的核心容器?
“所以你们一直以为画骨楼追求的是永生?”杜成鸠山苦笑,“错了。他们追求的是‘重生’??通过献祭千名炼尸使徒的生命精魄,唤醒沉睡于地脉深处的初代尸母,完成物种跃迁。而这根人骨棍,不只是武器,更是脐带。”
杨逍终于明白为何枯道人愿意用炼尸牌交换《补尸裁寿经》了。他根本不是为了提升技艺,而是在寻找复活仪式的关键拼图。而自己手中的这本书,或许正是开启最终阶段的钥匙。
“族长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从未上报国际巡防联盟?”穆冷冷开口。
“上报?”杜成鸠山冷笑,“二十年前我就报了。结果呢?总署回复我说证据不足,责令我封锁消息,防止引起恐慌。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巴不得这件事永远藏着。”
他说完,深深看了杨逍一眼:“年轻人,你带来的东西很危险。但我希望你能记住一点??真正的敌人,从来不在明处。”
一行人登上装甲车,驶向京都城内。
沿途街道寂静无声,偶有灯笼摇曳,映照出屋檐下悬挂的诡异符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腐土混合气味,令人不适。
抵达目的地时,已是深夜。
那是一座仿古宅院,位于清水寺后山,四周被竹林包围,门前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三个篆字:“归魂堂”。
据杜成鸠山介绍,此处原为江户时代某位阴阳师闭关之所,后被改造成东瀛巡防司在京都的情报中枢。如今为接待此次会晤,特地清空一切无关人员,仅留核心守卫。
进入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紫檀木桌,桌上陈列三件物品:
其一,是一方玉印,材质温润如脂,正面刻“江北公署”四字,背面则是一幅微型地图,标注着若干红点??正是近年来炼尸使徒失踪地点。
其二,是一卷泛黄帛书,封面写着《补尸裁寿经?终章》,显然并非杨逍手中那本残卷。
其三,则是一尊小型铜鼎,鼎腹雕刻九婴噬魂图,内部盛满黑色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层细密白毛,宛如活物般蠕动。
“这三样东西,是我们为配合贵方任务准备的。”杜成鸠山解释,“玉印象征正式交接,帛书据说是从一处古墓出土,疑似完整版经文,至于铜鼎……是十年前从画骨楼遗址挖掘出的‘育魂釜’,据说可用于检测特定血脉共鸣。”
杨逍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东西来得太巧了。尤其是那卷帛书,若真是完整版,为何早年未曾公开?而且育魂釜的状态明显异常,那层白毛极可能是某种寄生型尸菌孢子。
“我可以看看那本书吗?”他试探性问道。
“当然。”杜成鸠山微笑点头。
杨逍走近桌前,伸手欲取帛书,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卷轴的瞬间??
镜鬼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嘶鸣!
金属箱轰然炸裂,黑色身影腾空而起,人骨棍横扫而出,竟将整张桌子劈成两半!玉印滚落,帛书被劲风掀开一角,露出内页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其中赫然夹杂着一段血书:“**勿信杜成,他已叛变,育魂釜乃诱饵,真经在……**”
字迹至此戛然而止。
“找死!”杜成鸠山怒吼,双掌猛然推出,一道金色精神波浪席卷而出,直击镜鬼面门!
轰!
两者相撞,整座宅院剧烈晃动,梁柱断裂,瓦片纷飞。杨逍趁机扑向帛书,迅速翻阅,却发现后续页面全是空白,唯有每隔九页便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红点,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他猛然醒悟:这不是经文,是地图!每一个红点代表一个地下祭坛坐标,而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正好指向京都地底深处!
“你在找这个?”身后传来穆的声音。
杨逍回头,只见穆手中拿着半页烧焦的纸片,上面残留着几个字:“……真经在……骨髓中……”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同一个可能??
真正的《补尸裁寿经》根本不在任何书籍或卷轴里。
它被刻进了某个人的骨头里。
比如……冥匠自己的遗骸。
就在此时,地面开始震颤。
远处传来钟声,一共七响,每一声都伴随着一声凄厉哀嚎。天空乌云翻滚,竟呈现出血红色漩涡状。竹林深处,无数黑影缓缓走出,皆是身披麻布、眼窝深陷的活尸,手中捧着燃烧的纸灯笼,组成一条通往山巅的幽冥之路。
杜成鸠山站在废墟之上,脸上再无半分慈祥,取而代之的是狂热与癫妄。
“仪式开始了!”他仰天大笑,“二十年等待,终于等到三钥齐聚之日!印章、经文载体、尸母容器……全都到齐了!诸位,你们不是来阻止献祭的??你们是来成为祭品的!”
杨逍终于看清真相。
所谓的“归魂堂”,根本不是情报站,而是重启仪式的主祭坛。而杜成鸠山,也不是受害者,而是继任的画骨楼新任楼主!
他转头看向穆:“你还打算继续监视我吗?”
穆摘下眼镜,擦去镜片上的雨水,淡淡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抓你。我是来帮你完成一件事的??替我姐姐报仇。”
“你姐姐?”
“二十年前,她是第一个发现画骨楼阴谋的使徒。”穆的声音冷如寒冰,“她叫穆青鸾,代号‘夜莺’。她在临死前传回一段影像,画面里有个男人背着孩子走进祭坛,嘴里念着:‘对不起,但你是唯一的合格容器。’”
他盯着杜成鸠山:“那个人,就是你。”
雨越下越大。
雷光划破夜空,照亮了所有人脸上的决意。
杨逍握紧人骨棍,缓步向前。
他知道,今夜之后,要么天下太平,要么万鬼出笼。
而他,必须成为那个斩断轮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