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卫深狱的甬道里,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着斑驳的石壁与地上的污渍。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噔噔噔”地敲在石砖上,打破了牢狱的死寂。
牢房里,所有被关押的人闻声皆是一僵。这些日子在酷刑与恐惧中煎熬,他们早已对脚步声敏感到了极致。
此刻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动静,不少人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墙角缩去。
双手紧紧抱头,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迎来新一轮的折磨。
唯有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周望与数十名国子监监生依旧站得笔直。他们虽衣衫褴褛,身上带着刑伤,却没一人弯腰屈膝。
见有人影出现在牢门外,众人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一簇簇火光,眼神坚毅如铁。
直挺挺地望着来人,一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随时准备慷慨赴死的模样。
“哐当!哐当!”几声巨响接连响起,复仇营的众人手持重斧,几下便将牢门上的铁锁劈开。
他们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手中的利刃寒光一闪,“咔咔”几声,便将周望等人手脚上的镣铐尽数斩断。
镣铐落地的脆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望低头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又看了看身边同样一脸茫然的监生们,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直到复仇营的一名领队沉声道:“李进忠已伏诛,诸位随我们出去吧。”
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响,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原来不是来行刑的,是来救他们的!
周望率先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与监生们一同对着复仇营众人深深行了一礼。
无需多言,那份劫后余生的感激与重见天日的迫切,已尽在不言中。
礼毕,周望率先转身,朝着牢门外走去。监生们紧随其后,脚步虽因久跪而有些踉跄,却迈得异常坚定。
甬道里的火把照亮他们的背影,曾经的绝望已被希望取代,每个人的心头都燃着一团火。
他们要出去,要看看这久违的天光,要看看这历经动荡后,即将迎来新生的天下。
刚走出深狱,刺目的阳光便迎面而来,让众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长久不见天日,他们的瞳孔早已习惯了黑暗,此刻被强光一照,眼眶里瞬间涌上酸涩的泪意,只能抬手遮在额前,从指缝间打量着这久违的光明。
可就是这让他们难以适应的阳光,却像一道暖流,缓缓淌过每个人的心底。
那些被囚禁时的绝望、恐惧、不甘,仿佛都在这光芒中被涤荡了几分。
有人忍不住伸出手,任由阳光落在掌心,感受着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他们真的等到了希望。
然而,这希望的光芒下,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街道两旁,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穿着铠甲的士兵,有布衣百姓,还有不少是他们曾见过的、隶属于厂卫的爪牙。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烟火气,让人几欲作呕。
更让他们心头震动的,是街角那一排排被看押的身影,曾经不可一世的缇骑与厂卫,此刻双手被粗重的铁链锁住,低垂着头,满脸颓败。
他们中有人咬牙切齿,有人面如死灰,还有人偷偷抬眼,望着周遭的惨状,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周望看着那些熟悉的飞鱼服,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世事轮回的感慨。
这些人往日里仗着李进忠的权势,对异己动辄打杀、构陷,多少忠良被他们屈打成招,多少家庭因他们家破人亡。
如今,他们亲手施加给别人的镣铐,终于锁到了自己身上,曾经施加给别人的绝望,也成了自己必须吞下的恶果。
这份不甘,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就在这时,一群人顺着街道缓缓走来,为首的正是云志长老。
“长老!”周望一眼便认出了他,声音瞬间哽咽,激动得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当初他们被李进忠强行带走时,他最担心的便是云志长老的安危,李进忠对星云阁积怨已久,难保不会对云志长老痛下杀手。
此刻再见长老虽面带疲惫,却精神矍铄,周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监生们也纷纷行礼,眼中满是激动与敬畏。
云志长老对着他们温和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身上的伤痕,眼底闪过一丝痛惜,却更多的是欣慰。
在这场席卷天下的动乱中,星云阁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如同这穿透乌云的阳光,为这动荡的世道,守住了一份不灭的星火。
另一边,藩王府深处的偏殿里,十七岁的信王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单薄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把自己埋在厚重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双惊惶不定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连大气都不敢喘。
府外传来的厮杀声、呐喊声如同惊涛骇浪,每一次震动都让他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殿内没有烛火,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火光映在冰冷的地砖上,忽明忽暗,像极了鬼魅的眼睛。
他甚至不敢点燃一盏灯,自从李进忠派人“保护”他以来,光亮仿佛也成了危险的信号,会引来那些穿着飞鱼服的身影。
黑暗成了他唯一的庇护,却又让恐惧在心底疯长,仿佛随时会从角落里钻出什么东西,将他拖入深渊。
自打李进忠把持朝政,他这个名义上的藩王,便成了囚徒。
名为“保护皇室宗亲”,实则派了上百名缇骑与厂卫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墙头上、门楼下,到处都是冰冷的刀光与警惕的眼神。
他不是没想过逃。有一次,他趁着夜色摸到侧门,颤抖着推开一条门缝,还没等脚迈出去,就被门外两排士兵的目光钉在原地。
那些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毫不掩饰的杀气,像了毒的冰锥,直直刺进他的骨子里。
那一瞬间,所有的勇气都被碾碎成齑粉,他连滚带爬地缩回门内,心脏跳得快要炸开,好几天都不敢靠近任何一扇门。
恐惧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每到夜里,他总会梦见那些身穿飞鱼服的人举着刀向他走来。
冰冷的刀锋贴着脖颈划过,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血泊里。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锦被湿得能拧出水来,胸口闷得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
如今府外杀声震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想,只觉得那声音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是死亡的号角。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他的胸口,让他窒息。
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却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砰!”厚重的房门被猛地撞开,木屑飞溅中,一群身着铠甲的身影涌入殿内,火把的光芒瞬间刺破黑暗,照亮了角落里蜷缩的信王。
“啊!”信王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起,慌乱中抓住身边案几上的佩剑,抖抖索索地拔出来。
可他握剑的手一直在剧烈颤抖,剑身“哐当哐当”撞在地面,连剑尖都歪歪扭扭地对着自己,与其说是防备,不如说更像在徒劳地给自己壮胆。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满是被吓破胆的惊恐。
带队的几位世家家主见状,忍不住在心里无奈摇头。这便是皇室宗亲?
大敌当前时缩在角落发抖,见人破门便慌得连剑都握不稳,一副扶不起的窝囊模样。
若是开国太祖看到这般景象,怕是真要气得从陵里爬出来。
尽管心中不以为然,众人还是强压下情绪,毕竟眼前这人顶着皇室血脉,眼下还需借他的名分稳定局面。
为首的家主上前一步,对着信王恭敬下跪,声如洪钟:“启禀殿下,奸佞李进忠已伏诛,北城已定!臣等特来恭迎殿下回宫,主持大局!”
“恭迎信王殿下回宫主持大局!”身后的世家子弟、将领亲兵齐刷刷跪下,数百人的声音在府内回荡,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十七岁的信王彻底懵了。他握着剑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满屋跪地的人影,大脑一片空白。
这阵仗他从未见过,摄政王权倾朝野时,他见了要低头;
李进忠把持朝政时,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内阁阁老们哪个不是眼高于顶,何曾对他这般恭敬?
这些人,随便哪一方动动手指,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早已做好了在恐惧中苟活一生的准备,甚至无数次想过,或许某天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藩王府里。
可现在......他们要他回宫?要他主持大局?
信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传来,却让他更加恍惚。这不是梦?可这比梦里任何场景都要离奇。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眼中的茫然与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