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莱雅的合作敲定，克兰的心情相当不错。
他没有急着返回冷杉领，而是选择在卡尔奇斯城的街道上随意走走。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像一个匿名巡查的君主，又像一个普通的旅人，静静观察着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的。
整座卡尔奇斯城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规划整齐的街道，来往市民脸上的安稳神情，以及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轻松，都让克兰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他信步走进一家新开的工具商店。
店面不大，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崭新的工具，从锤子、锯子到各种规格的扳手，一应俱全。
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重的金属气息。
一个壮硕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专心致志地用磨石打磨着一把斧刃，肌肉随着动作贲起，专注无比。
克兰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个人他有几分印象，好像是当初血枫领那批被俘虏的战俘？
没想到他居然通过了罗林的考核，成功出狱了？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男人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来。
当他看清来人是克兰时，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领、领主大人！”
男人手足无措，下一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挺直了腰板，双脚并拢，用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军姿站得笔直：
“报告领主大人！小人巴特，原血枫领第三步兵团二等兵！”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腔调，但尾音里，是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是一种混合了敬畏、紧张，还有一丝感激的复杂情绪。
“于上周，积分累计一千零二十三分，通过审查，正式转为领地雇工！”
克兰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那把掉落的斧头上。
“手艺不错。”
“是！小人在参军前，就是个铁匠！”
巴特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腰杆挺得更直了。
“用攒下的第一笔薪水，盘下了这家店。”
“生意怎么样？”
“托您的福，生意好得很！”
巴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现在城里到处都在盖房子，修东西，工具根本不愁卖。比以前在血枫领给人打铁，挣得多，也……也安心。”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低了下去。
克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他能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一种新生。
那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在绝望之后，重新抓住希望的踏实感。
“好好干。”
克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店铺。
巴特愣在原地，看着克兰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斧头。
他用粗糙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了看自己这家小小的店铺，眼眶竟有些发热。
从一个随时可能被处死的战俘，到一个拥有自己店铺的新市民，这中间的距离，不过短短几个月。
从那间店铺出来，克兰的心情愈发好了。
曾经他以为那一千多名战俘是个烫手山芋，没想到，罗林这家伙还真有一手，把这些战俘改造成功了。
像这样通过积分获得自由，并重新开始生活的战俘，已经有接近三百人了。
他们就像新鲜的血液，被注入卡尔奇斯这具刚刚苏醒的躯体，让整个城市的恢复速度，比克兰预期的还要快上几分。
曾经的敌人，如今成了最合格的建设者。
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怀着这份验证成果的心情，克兰改变了走访的路线，径直朝着城外的战俘营走去。
他想去看看，那个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究竟把那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战俘营的氛围，和他上次来时又有了些许不同。
高墙和了望塔依旧，卫兵的枪口依旧冰冷。
但营地内部，那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感，被一种近乎工厂车间的，有条不紊的“忙碌”所取代。
克兰到的时候，罗林正在营地中央的典狱长办公室里，进行着新一批“毕业生”的资格审查。
办公室内的陈设简单到堪称简陋，甚至连一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
一张长条桌，一本厚厚的名册，一支笔。
典狱长罗林，就坐在这冰冷的桌后。
在他的面前，十几个战俘排着整齐的队列等候在门外，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下一个，霍格。”
罗林头也不抬，声音里不带任何温度，像是在宣读一个既定事实。
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立刻进入房间，紧张地站到桌前，双手紧紧攥着裤缝。
“积分，一千零一分。”
罗林翻动着名册，逐字逐句地核对。
“超额完成采石任务七次，举报他人私藏违禁品一次，无违规记录。”
“审查通过。”
他拿起一枚特制的红色钢印，“咔”的一声，重重盖在名册的那一页上，然后干脆利落地将其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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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好这个，明天去后勤处领取你的雇工合同和身份证明。恭喜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那名叫霍格的男人，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默默退到了一旁。
队伍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
“下一个。”
审查在一种高效而冷酷的氛围中进行着。
罗林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只依据条例办事。
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只有对规则的绝对执行。
“下一个，卡尔。”
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男人走上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罗林翻开名册，眉头微微皱起。
“积分，九百九十八分。差两分。”
“等等！长官，长官您看……”
那名叫卡尔的男人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推到桌上，布包里，隐约能看到几枚银狼的轮廓。
“就差两分，您就通融通融……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
罗林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不起一丝波澜。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呵斥，只是拿起另一个黑色钢印，在卡尔的名册上重重敲下。
“贿赂审查官，违规记录一次。”
罗林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都猛地一缩。
“积分倒扣两百，所有已兑换奖励作废，劳动任务加倍，三个月内不得再次申请。”
卡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灰。
他瘫倒在地，嘴里喃喃着什么，被两名卫兵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克兰站在不远处，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罗林处理完最后一个申请者，他才走了过去。
“领主大人。”罗林立刻起身行礼。
“无需这些，你做得很好。”克兰示意他坐下，“看来，你已经完全掌控了这里。”
“是您的指导更有效。”罗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客观地陈述，“我只是负责执行。”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给来不及喝水的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干。
“营地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很稳定的循环。”
罗林开始汇报，“积分，就是一切。为了更早获得积分，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超额完成工作，互相监督，举报违规……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我没想到的情况。”
“哦？”克兰来了兴趣。
“一些体力好的，会帮体力差的完成任务，然后私下里收取一部分对方用积分兑换来的食物作为报酬。还有一些有特殊技能的，比如会修补工具的，会用自己的手艺去换取别人的积分。”
罗林说到这里，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冷淡的笑容。
“整个营地，现在更像一个……巨大的工厂。他们不再需要我们用鞭子去抽，自己就会拼命地往前跑。”
内卷。
克兰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词。
他设计的，本是一个“用希望控制绝望”的系统。
却没想到，在罗林这个极致实用主义者的执行下，演变成了一套自我驱动、自我优化的“内卷”体系。
这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干得漂亮，罗林。”克兰由衷地赞叹道，“你天生就该干这个。”
罗林没有回应这份夸奖，只是从怀里又取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这是下一批即将积分达标的预备名单，一共两百一十二人。按照现在的速度，最多再过四个月，这个战俘营就可以清空了。”
克兰接过名单，扫了一眼。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在不久的将来，都将成为卡尔奇斯城，乃至整个冷杉领的劳动力。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营长，那张还带着几分青涩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
克兰忽然觉得，自己安排他来当这个典狱长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就在他准备将名单还给罗林时，一阵急促到变调的脚步声从营地门口传来。
一名卫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甚至在半路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领主大人！”
卫兵跑到近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焦急和恐慌。
“出什么事了？”克兰眉头一皱。
卫兵抬起头，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几乎破了音。
“金狮商会……还有银行……全……全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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