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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特拉皇家魔法学院的寒假,在特雷德市事件带来的余波与忙碌中悄然过半。

    当白流雪真正能够从病床上起身、自由活动,并意识到自己拥有一个“假期”时,时间已经溜走了两周。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啊。”

    躺在宿舍床上,白流雪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迷彩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罕见的、近乎无奈的茫然。

    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力量被过度抽空后的虚浮感与细微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隐痛,直到这两天才算基本平复。

    他确实“享受”了假期……如果每天睡足十二个小时、剩下时间在发呆、缓慢复健和阅读枯燥的魔法理论报告中度过也能算“享受”的话。

    想到这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后悔的泪水倒不至于,但一丝“光阴虚度”的轻微懊恼确实存在。

    不过,转念一想,在沉睡与半梦半醒间,“自然天人合一”的领悟得到巩固,身体在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强韧,精神力似乎也因祸得福有了细微增长……这些“成就”又带来些许自我安慰。

    如今的斯特拉学院,与他刚醒来时那种人人带伤、忙碌穿梭的景象截然不同。

    寒假的中后期,学院仿佛被抽空了灵魂,显得空旷而寂静。

    走廊里难得见到人影,训练场只有零星几个留校的修炼狂在挥汗如雨,图书馆也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大部分学生,无论是出身贵族、富豪,还是凭借天赋获得奖学金的平民天才,都趁着长假离开了这座冰冷的学院城,奔赴各自温暖的归处,或是享受难得的旅行。

    就连普蕾茵,那位黑发如瀑、眸色沉静的少女,似乎也觉得留在这空荡荡的学院过于无聊(或者,有其他更微妙的原因),在前天清晨,悄无声息地随着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出发了。

    目的地是大陆北方某处著名的滑雪胜地。

    “夏天去海边,冬天去滑雪场……真是标准的学院假期安排。”

    白流雪当时站在宿舍窗边,看着那支由豪华魔导马车组成的车队在晨雾中缓缓驶离学院大门,心里这么想着。

    普蕾茵是那支接近二十人队伍的“总务”……一个需要操心行程、协调、琐事的麻烦职位。

    从她出发前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紧绷的嘴角来看,她对这次旅行兴致缺缺,更像是出于某种责任或人情不得不参与。

    出发前夜,她曾来过白流雪的宿舍。

    “大叔,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黑色眼眸斜睨着他,语气是惯常的、带着点别扭的关心。

    “…我是小孩子吗?”

    白流雪放下手中一本关于古代兵器炼成的厚重典籍,有些无语。

    “比小孩子更会惹事的人,是谁呢?”普蕾茵微微挑眉,意有所指。

    从入学到现在,白流雪身边似乎就没断过“事件”。

    “是你?”

    白流雪面不改色地反问。

    “…总之,我回来要检查。”

    普蕾茵瞪了他一眼,却没反驳,只是别过脸,耳根似乎微微泛红,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黑色长发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阿伊杰,那位蓝发蓝瞳、气质清冷如冰的少女,似乎是去某个以冰魔法研究闻名的古老家族拜访。

    泽丽莎早就泡在埃特丽莎学派的某个地下实验室里,据说在进行一项“可能会改变现代炼金术基础”的封闭实验。

    洪飞燕自特雷德事件后,就被家族紧急召回,似乎有重要事务。

    花凋琳作为精灵王,自有她的国度需要管理。

    于是,白流雪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事可做了。

    一种奇异的、略带陌生的空落感,悄然漫上心头。

    “真是奇怪……”

    他靠在列车包厢柔软的座椅上,迷彩色的眼瞳倒映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覆着薄雪的冬日森林。

    学期初,即使身边没有人,他也总是有无数事情要做:熟悉环境、适应课程、研究“系统”、锻炼能力、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事件”……忙得脚不沾地。

    他本是习惯孤独的人。

    无论是穿越前那个在母亲去世后,独自在都市中打拼、最终为母亲安排好一切后孑然一身的“白流雪”,还是穿越后最初那段小心翼翼、摸索生存的日子,他都能将独处的时光安排得充实而有序。

    一个人,也能做好很多事。

    但此刻,当喧嚣彻底远离,朋友们各有归处,身体恢复,暂时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或目标时,这种纯粹的、无人打扰的安静,反而让他感到一丝……寂寞。

    对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孤独共处、甚至享受孤独的他而言,这确实是相当陌生的情感涟漪。

    “咚…咚…咚…”

    魔导列车在轨道上行驶发出的、带有某种韵律的低沉轰鸣与轻微摇晃,成了车厢内唯一的背景音。

    这趟列车的目的地,并非热闹的滑雪场或温暖的海滨,而是位于大陆西南部、气候相对温和的第三世界树区域……准确说,是木兰花果园。

    当大多数学生奔赴冬季娱乐胜地时,他却选择前往一个精灵的果园。

    这行程本身,就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寂。

    窗外,森林苍茫,一场新雪刚刚落下,为墨绿的树冠和深褐的土地披上了一层洁白松软的薄毯。

    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偶尔有受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从林间飞起,抖落枝头的积雪。

    景色很美,但白流雪此刻感受最深的,并非雪景的宁静与美丽,而是……

    “视力……好像又变好了。”

    他微微眯起眼。

    飘落的每一片雪花的独特晶体形状,远处树枝上残留的、在风中微微颤动的枯叶的每一条叶脉,甚至更远处林间偶尔闪过的小兽毛发的光泽……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看得更加清晰、更加细致。

    动态视觉的提升尤为明显,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在他眼中不再是模糊的色块,而是能清晰捕捉到细节的连贯画面。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一台普通的显示器,骤然换上了最高刷新率的专业电竞屏,世界的“帧率”和“分辨率”都悄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是“自然天人合一”与身体强化带来的、潜移默化的益处之一。

    “那个……请问……”

    一个带着明显犹豫和些许紧张的年轻女声,从包厢敞开的门口传来。

    白流雪缓缓转过头。

    门口站着五名穿着统一款式、做工精良的冬季校服的少年少女,看起来都是高中生年纪。

    三男两女,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混合着好奇、兴奋和一点点局促的神情。

    白流雪没见过他们校服上的徽章……一只翱翔在书本与剑交叉图案上方的银色飞鸟……但凭那考究的剪裁和学生们不自觉流露出的、隐隐的优越感,不难猜测他们来自某所知名的、非富即贵的私立学院。

    “半年前的我……也这样吗?”

    白流雪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似乎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决定忘记。

    “有事?”

    他语气平淡,迷彩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发问的那个女生。

    “请问……您、您是这个人吗?”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比较文静的男生,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份折叠起来的、印刷精美的报纸。

    展开的那一版,正是几天前关于“特雷德市恶魔事件”的后续深度报道,配图是一张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侧脸的魔法影像……正是他白流雪。

    影像中的他,棕发被夜风吹得微乱,迷彩色的眼瞳在战斗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手中似乎还握着光芒凝聚的剑。

    标题用了醒目的粗体字:[神秘学员力挽狂澜?深入解析“白流雪”的真实身份与古老传承!]

    虽然瞬间有些意外……他并不喜欢这种关注……但得益于莲红春·三月之庇护带来的、能让他在任何社交场合都保持基本得体与镇定的奇妙效果,他面不改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是我。”

    “哇……真的是本人!第一次见到真人!”

    另一个绑着马尾辫的女生忍不住小声惊呼,眼睛闪闪发亮。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们。挺有趣的。”白流雪实话实说。

    这种被陌生人认出来并围观的感觉,对他而言确实很新鲜。

    “能、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最开始递报纸的眼镜男生激动地搓着手,脸有些发红,那模样像极了地球21世纪追星族见到偶像时的反应。

    “签名?”

    白流雪微微歪头,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

    他的人生轨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都与“需要给人签名”这件事相距甚远。

    他不喜欢引人注目,不会唱歌跳舞,不会演戏逗人开心,长相……也就中上之资(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演艺圈?那是另一个宇宙的事。

    “我没有专门练习过签名之类的东西。”他坦然道。

    “那、那就写个名字也行!随便写点什么都行!”

    另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连忙递上自己的烫金封皮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很昂贵的魔法墨水笔。

    白流雪看了他们一眼,接过笔和报纸。

    在几个少年少女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的注视下,他手腕微动,那支魔法墨水笔在他指间灵巧地转了个圈,然后稳稳落下。

    他先在那张有他影像的报纸空白处,用流畅而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字迹写下:[☆&bp;S2T没有e的白流雪★]

    (S2T是“斯特拉第二学期”的缩写,一个只有他自己懂的、带着点恶趣味的小梗。)

    然后,在每个人的笔记本或递过来的小卡片上,他也逐一写下了他们的名字,并附上一个简单的、类似于“加油”之类的短句。

    “好了。”

    他将笔递回,报纸也还了回去。

    “谢、谢谢您!”

    五个学生如获至宝,捧着签名,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你们可以走了。”

    白流雪挥了挥手,示意对话结束。他有点累了,想休息片刻。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

    “可是……我们是‘高三’的。”

    那个高个男生略显突兀地补充了一句,特意强调了“高三”两个字,似乎想提醒什么。

    “是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

    白流雪打量了他们一下,客观评价。

    这几个学生气质略显青涩,不像他印象中那些即将毕业、面临升学压力的高三生。

    “十九岁!”戴眼镜的男生立刻接口,挺了挺胸膛。

    “?”

    白流雪露出了一个纯粹的、带着疑惑的表情,迷彩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问:“所以呢?”

    这毫不作伪的疑惑和平静的注视,反而让几个学生一下子噎住了,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位“名人”的另一个身份……斯特拉皇家魔法学院的一年级生,按常规年龄算,可能比他们还小!

    “快、快走啦!”马尾辫女生脸一红,小声催促同伴。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有些尴尬又有些兴奋地匆匆鞠躬道别,离开了包厢门口。

    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离开时压低声音的交谈飘进来:

    “哇……气场好强!”

    “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感觉好沉稳……不,是有点吓人!”

    “比我们还小吧?居然被镇住了……”

    “至少拿到签名了!值了!”

    白流雪听着逐渐远去的窃窃私语,这才明白他们刚才强调年龄的用意。

    “我现在……是十七岁吗?”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

    埃特鲁世界似乎沿用类似东亚的年龄计算方式,过了新年,他就正式十七岁了。

    也就是说,刚才他对几个理论上比自己年长的学生,用了相当随意甚至可以说是“平辈”的语气。

    “那又怎么样。”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牵动了伤口,让他轻微地咧了咧嘴。

    实际的心理年龄早就超过这个数字了,实在懒得为这种细枝末节费神。

    车厢重新恢复安静。

    白流雪调整了一下坐姿,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个柔软的黑色眼罩,戴上,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至少……在到达之前,能稍微休息一会儿。”他这么想着,放松了精神。

    然而……

    “请问……您是白流雪同学吗?”

    又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明显激动的女声,在包厢门口响起。

    “……”

    白流雪在眼罩下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这趟旅程,是没法清静了。

    ……………

    埃特鲁大陆幅员辽阔,气候多样。

    当斯特拉所在的北境还是银装素裹的严冬时,大陆西南部、受第三世界树生命能量影响的木兰花果园区域,却只是略显凉意,远未到天寒地冻的程度。

    不过,今年这里的冬天似乎格外慷慨,一场不期而至的细雪,还是为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银纱。

    每年冬季,尤其是临近“世界树诞辰庆典”(一个类似春节、融合了本土信仰的节日)时,木兰花果园都会吸引大量游客和朝圣者。

    可惜,白流雪来得稍晚了一些,庆典的热闹已经散去,果园恢复了平日相对静谧的状态。

    饶是如此,白流雪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头上那顶宽檐的旅行帽,将棕发和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脚步轻快地走在果园外围蜿蜒的、铺着碎石子的小径上。

    特制的软底靴踩在薄雪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最近报道太多,认识我的人好像也变多了……”他有些头疼地想。

    列车上那只是开始,进入果园所在的城镇后,那种隐晦的打量、兴奋的低语、甚至有人试图上前搭话的情况又出现了几次。

    这让他愈发庆幸自己接受了木兰花果园长老(那位慈祥又有些唠叨的精灵老爷爷)的“抱怨式邀请”……信中抱怨他这位“最尊贵的客人兼恩人”

    自从上次“无意中”帮了大忙(指解决了淡褐土二月的危机)后,就再也没来探望过,果园里最新一批的魔法果实都快成熟了云云。

    “这么说来……最近都没查看邮箱。”白流雪忽然想起。

    不仅是埃特丽莎学派那边可能有的联络,与星云商会的合作事宜,肯定也积压了不少信件。

    昏迷的一个多月,加上醒来后的恢复期,他几乎与外界“断联”了。

    “回去得好好处理一下。”他默默记下这件待办事项。

    身体状态比上次来时好了太多。

    走在略有坡度的林间小径上,呼吸着清冷湿润、带着木兰花香与泥土芬芳的空气,他只觉得身心舒畅,曾经的疲惫与隐痛似乎都被这充盈的生命能量洗涤、缓解,再陡的坡,走起来也如闲庭信步。

    穿过一片挂满晶莹冰凌、却依然有粉色花朵顽强绽放的古木兰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被精心打理、如同梦幻仙境般的花园,即使是在冬季,依旧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散发着柔和魔法光晕的奇花异草在静静生长。

    花园中央,那株比周围同类更加高大、枝干如虬龙、通体流转着翡翠般温润光泽的古老木兰树,正是木兰花果园的本体……叶哈奈尔的母亲。

    而更让白流雪目光微凝的,是站在树下那道娇小却明显比上次见时长高了些的身影。

    “哥哥来了。”

    一个空灵、欢快,如同风铃摇响的童音响起。

    叶哈奈尔(人形态)转过身来。

    她依旧是那副宛如精致人偶般的少女模样,浅绿色的长发如同初生的藤蔓柔顺披散,发间点缀着细小的、星星点点的白色木兰花朵。

    原本略显苍白透明的肌肤,此刻透着健康的、淡淡的粉润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清澈无比、仿佛倒映着整个森林春夏秋冬的翠绿色眼眸,此刻正熠熠生辉地望着白流雪。

    与上次只能虚弱地躺在藤蔓编织的软榻上、或是依附在本体附近不同,此刻的叶哈奈尔,正稳稳地用一双**的、白皙如玉的小脚,站在花园湿润的泥土和薄雪上。

    “你能……自己走动了?”

    白流雪摘下帽子,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走上前。

    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比上次好太多了。

    “嗯嗯!”叶哈奈尔用力点了点小脑袋,翠绿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偶尔会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虽然现在没什么太阳……”

    她抬头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空,语气依旧欢快。

    随着心脏的恢复,她不仅仅是能活动了,连身高都明显抽条了一些,虽然依旧娇小,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病态的脆弱感,更像一个健康成长的精灵少女了。

    “你是来玩的吗?”

    叶哈奈尔蹦跳着靠近几步,仰着小脸问,语气里满是期待。

    “算是吧。”

    白流雪温和地笑了笑,在花园边一块干净平整、被魔法稍稍烘暖的石头上坐下,“顺便……看看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忽略叶哈奈尔之前那句“哥哥来了”所蕴含的感知力……她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在他进入果园范围时就察觉到他。

    “最近……我的‘声音’传达不到哥哥那里,吓了一跳呢。”

    叶哈奈尔学着他的样子,在对面的另一块小石头上坐下,双手托着腮,表情变得有些委屈和后怕。

    她指的,显然是白流雪昏迷期间,那种通过“契约”或“庇护”进行的、模糊的心灵感应联系中断了。

    “抱歉,之前……出了点意外,暂时失去了意识。”白流雪歉然道。

    “没关系!哥哥现在好好的!”

    叶哈奈尔立刻摇头,笑容重新绽放,“花凋琳姐姐经常来找我玩!”

    虽然很难想象那位银发金瞳、气质威严的精灵王“花凋琳”会特意跑来“玩”,但既然叶哈奈尔这么说,白流雪也就从善如流地不再追问细节。

    “能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哈奈尔身体前倾,翠绿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流雪,里面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倾听的渴望,就像一个等待睡前故事的孩子。

    看着她那闪闪发亮、充满期待的眼神,白流雪实在无法拒绝。

    “当然。”

    他放松身体,整理了一下思绪,用平缓的语气开始讲述:“之前,我去了花凋琳姐姐统治的精灵王国,作为交换生待了一段时间。在那里……”

    他略去了危险的部分,主要描述了一些精灵王国的风土人情、有趣的见闻,以及后来返回斯特拉后的一些琐事。

    叶哈奈尔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哇”、“然后呢”的惊叹或追问。

    其实,白流雪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确实是来看看叶哈奈尔恢复得如何。

    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不便明说的打算。

    他想尝试,能否再次接触、甚至拔出那柄被封印在木兰花果园深处、与精灵王历史紧密相关的、传说中曾由古代英雄“哈泰灵”使用过的特殊圣剑。

    目前,他的主要武器是经过改造、能传导“自然能量”的特里芬之剑(虚影),以及埃特丽莎帮忙鼓捣的一些具有特殊功能的“法杖”(更多是作为能量放大器或施法媒介)。

    但两者都有局限性……特里芬之剑的实体化与威力受他自身状态和领悟影响,尚不稳定;而“法杖”在近身搏杀和某些需要极致锋锐与破魔的场合,效果有限。

    魔力剑技术,在这个世界尚处于未完全开发的阶段。

    主流是魔法师持法杖远程施法,或战士依靠斗气、**力量与附魔武器战斗。

    像他这样追求“剑术”与“能量运用”极致结合的路子,几乎没有先例可循,一切都得自己摸索。

    “能做的……都要试试。”他心中默念。

    这次来,也是想看看,能否从古代英雄的遗物中,得到一些启发,或是找到更合适的武器胚子。

    距离木兰花果园千万里之外的阿多勒维特王国,首都,某条繁华商业街的露天咖啡馆。

    时值午后,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暖意。

    斯卡蕾特……这位曾经叱咤风云、如今魔力尽失的女巫之王,正慵懒地靠在藤编椅子里,乳白如白云的长卷发在脑后松松地束起,几缕发丝调皮地垂在颊边。

    她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深紫色天鹅绒长裙,外罩一件皮毛滚边的黑色短斗篷,脚上是小巧精致的长靴,打扮得像一位出来享受午后的贵族夫人,而非曾经令整个魔法界闻风丧胆的“猩红魔女”。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搅动着面前玻璃杯中加了大量冰块、呈现出琥珀色的液体。

    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要爱上人类。”

    这是她自己在很久以前,为所有女巫定下的、铁律般的法则。

    而她自己,却以身试法,最终失去了所有的魔法,迎来了第二次漫长而痛苦的“考验”。

    “又是……那个孩子的事情吗?”

    她微微侧头,碧绿色的眼瞳(这双眼睛的颜色,与泽丽莎相似,却更添几分岁月沉淀的深邃与神秘)瞥向身旁肃立的温迪。

    温迪,她的贴身女仆兼最后的追随者,是一位穿着黑白经典女仆装、梳着一丝不苟发髻、表情严肃的年轻女性。

    她身姿笔挺,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如同最标准的礼仪教科书。

    “是的,主人。”

    温迪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多亏了与‘恶魔退治’相关的事件报道,最近精灵王‘花凋琳’阁下所主张的、关于‘淡褐土二月’的净化与安置计划,在高层圈子里获得了不少可信度与支持。”

    “哦?是吗?”

    斯卡蕾特挑了挑眉,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但搅动咖啡的动作依旧慵懒。

    淡褐土二月。

    那个曾经险些因为绝望与污染而毁灭世界树、进而可能波及整个大陆的“堕落的守护者”。

    是白流雪,在关键时刻,使用了斯卡蕾特悄悄塞给他的、那截蕴含着奇异生命力的“生命之根”。

    “那孩子……直到最后,大概都不知道该把那东西用在哪里吧。”

    斯卡蕾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只是觉得‘必须交给他’,就给了。”

    一种近乎直觉或者说任性的行为。

    然而,白流雪却在最恰当的地点、最危险的时刻,使用了“生命之根”,不仅挽救了淡褐土二月,避免了世界树的灾难,甚至可能改变了那位古老“二月”未来的轨迹。

    “这说明……世界的丝线,因一个少年之手,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偏转呢。”

    斯卡蕾特低声自语,碧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欣慰?

    “主人,寒冷天气喝冰咖啡,容易着凉。”

    温迪一板一眼地提醒,目光落在斯卡蕾特手中那杯冒着寒气的饮料上。

    “哎呀,温迪,在外面的时候,可以叫我‘姐姐’哦?”

    斯卡蕾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带着些许促狭的笑容。

    “在主仆关系的框架内,称呼您为主人并无不妥。”温迪面无表情地回答,语气毫无起伏。

    “我只是想听你叫我一声‘姐姐’而已嘛~”斯卡蕾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与她此刻成熟美艳的外表格格不入,却又有种奇异的魅力。

    “是的。但请您还是不要喝冰咖啡了。”温迪丝毫不为所动,话题强行扭转回来。

    “为什么?”

    斯卡蕾特饶有兴致地问,轻轻啜饮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满足地眯起眼。

    “阿多勒维特王国,是咖啡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温迪语调平稳地陈述,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几张咖啡桌,“这里的国民,对咖啡有着深厚的感情和……严格的品味。他们非常、非常讨厌在冬季,尤其是露天场合,饮用加冰的咖啡。这被视为……对咖啡的亵渎。”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邻桌几位穿着得体、正在阅读报纸的本地绅士,似乎无意中瞥见了斯卡蕾特杯中那清晰可见的冰块,眉头不约而同地微微皱起,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赞同,甚至带着点“世风日下”的轻微谴责,随即摇摇头,刻意地转开了视线。

    “嗯……可是,我喜欢冰咖啡呀。”

    斯卡蕾特晃了晃杯子,冰块再次发出哗啦的脆响,她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毫不在意周围那些不赞同的目光。

    “您以前……根本不喝咖啡的。”温迪沉默了一下,指出这个事实。

    “以前是以前!”

    斯卡蕾特理直气壮,“去了斯特拉之后,发现白流雪那孩子……好像挺喜欢冰咖啡的?”

    她歪着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碧绿色的眼眸微微放空。

    “……”

    温迪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她看着自家主人那副仿佛发现了新玩具、并且乐在其中的模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啊啊,我也应该去‘那里’看看的。”

    斯卡蕾特忽然坐直身体,碧绿色的眼眸重新聚焦,闪烁着好奇与某种跃跃欲试的光芒,“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呢。温迪,要不你去一趟?”她笑眯眯地提议。

    “艾特曼大人的‘眼睛’,太过锐利了。”

    温迪毫不犹豫地、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拒绝,甚至搬出了斯特拉学院那位以严厉和洞察力惊人著称的副校长兼纪律长“艾特曼”作为理由。

    “唉~真没劲。”

    斯卡蕾特夸张地叹了口气,重新瘫回椅背,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所剩不多的冰咖啡。

    短暂的沉默后,温迪抬起眼,平静却专注地看向斯卡蕾特,声音比刚才压低了一些,却更加清晰:“主人。”

    “叫姐姐~”

    “您打算……再次重复过去的‘错误’吗?”

    温迪无视了那个称呼要求,直指核心地问道。

    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女仆的恭顺,而带着一丝深切的忧虑。

    “……”

    斯卡蕾特搅动吸管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脸上那副玩世不恭、轻松惬意的表情,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缓缓消融。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注视着杯中缓缓旋转的琥珀色液体和逐渐融化的冰块。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

    显然,温迪的话,戳中了某些深藏的东西。

    半晌,斯卡蕾特才轻轻、几乎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温迪啊……”

    她抬起眼,碧绿色的眼眸重新看向自己的女仆,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与慵懒,只剩下一种历经漫长岁月冲刷后的、平静的深邃。

    “您说。”

    温迪挺直背脊,做好了聆听的准备,哪怕接下来的话可能并不好听。

    “我啊……从出生到现在,真正感到‘幸福’的时刻,只有一次。”

    斯卡蕾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那一次……太短暂了。短暂得就像……呵。”

    她没有说“像”什么,但嘴角那抹自嘲的弧度说明了一切。

    “是……魔法师们造成的?”温迪谨慎地问。

    她知道一些关于主人过去的碎片,关于那场导致她失去魔力、也失去更多的“灾难”。

    “是啊。”

    斯卡蕾特干脆地承认,语气平淡,听不出怨恨,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漠然。

    温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或者至少表达理解,但那些话语在喉咙里翻滚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太了解自己的主人了,空洞的安慰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你知道吗,温迪?”

    斯卡蕾特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里,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释然,又像是决绝。

    “即使不能再使用魔法……也没关系。”

    她轻轻晃了晃已经空了的玻璃杯,冰块发出最后的、细碎的碰撞声,“我已经掌握了……足以‘改变世界规则’的力量。对魔法本身,我并没有什么留恋。”

    “……”

    温迪默然。她知道主人指的是什么……那并非战斗的力量,而是更深层次的、关乎“存在”与“概念”的权能。

    “即使现在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斯卡蕾特继续说着,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下午茶的点心,“我已经活了足够久,久到看尽了这个世界历史的变迁。”

    “……”

    温迪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她不喜欢主人用这种语气谈论“死亡”。

    “所以啊……”

    斯卡蕾特放下杯子,双手撑在桌沿,缓缓站了起来。

    冬日的微风吹拂起她乳白的发梢,她碧绿色的眼眸,望向街道尽头人来人往、充满生机的远方,瞳孔深处,仿佛有星火在寂静地燃烧。

    “抓住眼前这‘小小的幸福’……对我而言,是一场‘没有代价的挑战’。”

    她转过头,对着温迪,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有些炫目、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

    “既然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说完,她伸展了一下纤细却蕴藏着不可思议韧性的腰肢,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迈开脚步,向着街道的另一端,悠闲地走去。

    那背影,竟有几分少女般的轻盈与雀跃。

    温迪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主人渐行渐远的、乳白的背影,一时间竟忘了跟上。

    过了好几秒,她才猛地回过神,急忙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上的杯碟,快步追了上去。

    “没有代价的挑战?”温迪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眉头紧紧蹙起。

    她是为了自己的**,为了生存,才选择侍奉在这位曾经的女巫之王身边。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主人这种近乎“飞蛾扑火”般的心态。

    “可能会失去的……是生命,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现状,甚至可能是……最后这点‘存在’的意义啊!”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但看着前方那个仿佛卸下了所有枷锁、脚步轻快得像是要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约会的背影,温迪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是无用。

    她只能加快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如同过去无数个岁月里一样,守护在主人的身后。

    只是这一次,她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如同逐渐凝聚的阴云,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