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的发源地,卡梅尔恩。
这座曾经辉煌无比、被视为魔法文明摇篮的古城,如今已大半化为被时光与魔力风暴侵蚀的壮丽废墟。
断裂的巨柱倾倒在荒草蔓生的广场上,昔日镌刻着伟**术的墙壁爬满暗色苔藓,唯有呼啸的风穿过空荡的殿堂与拱廊,低吟着往昔的荣光与秘密。
然而,在这片遗迹的最高处,一座仿佛由凝固的星光与墨玉构筑而成、无视岁月侵蚀的尖塔,依旧巍然矗立。
这里是“魔法元老院”的所在地,一个超然于世俗魔法界权力体系之上、拥有近乎绝对话语权与终极仲裁资格的隐秘机构。
其成员摆脱了大多数魔法规则与世俗律法的束缚,每位元老都至少是八阶大魔法师,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事关魔法界存亡或根本法则,极少齐聚。
今日,元老院那空旷、高阔、穹顶仿佛模拟着星空运转的议事大厅内,却罕见地聚集了七位身影。
他们各自沉默地坐在环绕中心圆台、悬浮于半空的黑曜石王座上,周身萦绕着性质各异的魔力光辉,如同七轮颜色迥异的小型天体,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让空气都显得粘稠。
原因无他……
九阶大魔法师“萨尔·里”,这位元老院最古老、也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三年来首次亲自召集了议会。
平日的聚会,出席率极低,到场者也多是各行其是,甚至喧哗争论。
但今天,大厅内落针可闻,只有魔力流动的低鸣与远处废墟传来的风声。
“有几个人……没到。”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风化岩石摩擦的苍老声音,从圆台中心唯一一张朴实无华的木椅上传来,打破了寂静。
开口的正是萨尔·里。
与魔法师实力越强、外貌往往越年轻的普遍规律截然不同,他固执地保持着老者的形态一头长及胸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胡须,头戴一顶尖顶、宽檐的古典魔法师帽,身披深紫色、绣着古老星象图案的长袍,手中拄着一根看似普通、顶端却镶嵌着混沌色宝石的橡木手杖。
他的面容布满深刻的皱纹,皮肤如同古树的树皮,但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眸,却如同蕴含了两个旋转的微型星河,深邃、智慧,仿佛能洞穿时间与虚实的迷雾。
几位到场的元老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
成为九阶智者后,法师们通常会追求最适合魔力运转的“理想躯体”,往往呈现年轻外貌。
像萨尔·里这样刻意维持衰老姿态,在九阶中极为罕见,也昭示着他某种近乎偏执的守旧与对古老传统的坚持。
“是的,萨尔·里大人。”
一位有着火红色长发、外貌维持在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元老谨慎地回答,“赫达隆阁下因领地突发紧急事务,已传送返回。帕拉特阁下为了领悟某种‘边界之理’,已闭关冥想半年,无法中断。”
“若是个人修行或紧急要务,情有可原。”
萨尔·里缓缓点头,灰白的眉毛下,星河般的眼眸扫过其余空座,“其他人呢?”
“没有说明任何理由,便缺席了。”
另一位面容冷峻、如同冰雕般的男性元老沉声道。
“这样啊……”
萨尔·里再次点头,声音平淡。
然而,几位在场的元老,额角却不自觉地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们深知,无故缺席萨尔·里亲自主持的元老院集会,将要承担的“后果”,绝非儿戏。
那可能是剥夺部分魔法权限、强制执行危险任务、乃至更隐秘可怕的“惩戒”。
“那些家伙……要倒大霉了。”元老们心中暗忖。
无论如何,无法立刻将缺席者带来。
短暂的沉寂后,会议在七人出席的情况下正式开始。
“绿塔……开始行动了。”
萨尔·里用他那苍老而平稳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
“!”
几位元老瞬间绷紧了身体,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王座的扶手。
“那帮家伙……悄无声息地蛰伏了十多年,现在为什么突然……”红发女元老皱眉,语气带着不解与警惕。
“绿塔”与“魔法元老院”性质有相似之处,都是由少数顶尖八阶法师组成、并由九阶存在领导的小团体。
但绿塔更接近于魔法界的“离经叛道者”与“规则外存在”,而元老院则自视为魔法界的“秩序维护者”与“隐形统治者”。
两者关系微妙,时常处于对立与竞争的边缘。
绿塔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元老院权威的一种潜在威胁。
“女巫现身,并被一名……非正统意义上的‘普通’魔法师猎杀。”萨尔·里缓缓说道,星河眼眸中光芒流转,“从某个角度看,这是必然会引发的涟漪。因为……绿塔的那位‘导师’,对‘女巫’这种存在,向来‘敏感’得异乎寻常。”
“的确……是这样。”
冰雕般的男性元老颔首。
那位“导师”的偏执与对女巫相关事物的执着,在顶层圈子里并非秘密。
“愚蠢的女人。”
另一位外貌如同英俊青年、眼神却充满戾气的元老嗤笑,“既然要隐藏,就该藏得彻底。而不是随随便便冒头,然后被个学生宰了。”
“喂,你之前秘密关押、用于‘研究’的那个女巫后裔……怎么样了?”红发女元老忽然转头问道。
“死了。实验……失败了。”
青年元老撇撇嘴,语气漠然,仿佛在谈论损坏的炼金器具。
“啧,暴殄天物。处理得当的材料,至少能让她再‘活’十年,提供更多数据。如果交给我……”另一位元老摇头,语气带着遗憾。
“安静。”
萨尔·里轻轻用橡木手杖的末端,敲击了一下身下的石质地面。
“咚。”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
刹那间,整个议事大厅内所有多余的声音、魔力杂波、乃至空气的流动,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抚平、凝固!
并非强力的沉默魔法,而是一种更接近“规则层面”的轻微干涉,让所有元老瞬间噤声,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敬畏的目光投向中心的老人。
“绿塔的独断专行,并非第一次。不过,”萨尔·里星河般的眼眸扫过众人,继续用平稳的语调抛下更重磅的消息,“问题在于……‘肃月之塔’,似乎也开始……有所动作了。”
“什么?!您是说……肃月塔?!”
数位元老同时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更深的不安。
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被称为“巨塔”的超然存在,仅有两座象征魔法正统辉煌与知识圣殿的“满月之塔”,以及潜行于世界阴影之中、专门处理“不可见之光”下污秽的“肃月之塔”。
肃月塔,同样是令魔法元老院感到棘手与忌惮的力量之一。
几十年来,元老院从未停止过对肃月塔行踪的追查,但对方行事诡秘,几乎不留任何可供追踪的魔力痕迹与因果线,始终如同幽灵,难以捉摸。
尽管肃月塔在铲除黑魔人、处理禁忌灾害方面“功不可没”,但其过程中无数次践踏常规魔法界律法、乃至涉及某些灰色禁忌手段,使得元老院不得不将其表面定性为“追捕对象”。
然而,这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表面文章”,真正的肃月塔,依旧在阴影中自如活动。
“绿塔加上肃月塔……这次事件,真的重大到如此程度?”红发女元老声音干涩。
仅仅是一个女巫被猎杀,何以惊动这两座“巨塔”?
“并非普通的‘女巫’。”萨尔·里眼中星河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那个被猎杀的女巫……是‘终末之女巫’的直系传承者,或者说……‘弟子’。”
“什、什么?!”
“难道……‘终末’的传承,竟然还未断绝?!”
“她的‘继承人’……还活着?!”
元老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惊呼与吸气声此起彼伏,脸上混杂着震惊、贪婪、恐惧与极度的渴望。
“终末之女巫”的魔法……将“幻象”化为“现实”的至高技艺,被誉为魔法史上最接近“完美”与“本源”的终极奇迹,是所有魔法师、炼金术师、魔工学者梦寐以求的、只存在于传说与禁忌典籍中的“圣杯”!
“那、那魔法……怎么样了?!”
冰雕元老急切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但萨尔·里缓缓摇了摇头,星河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消失了。在异空间的彼岸,与那位斯特拉学院的学生一同被卷入。女巫身死,连‘存在’的痕迹都几乎被抹去。魔法……未能被‘挖掘’出来。”
“啊……”
元老们瞬间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失落与惋惜,仿佛与一件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至宝失之交臂。
然而,在极致的惋惜过后,一个更加根本、更加令人困惑的疑问,几乎在所有元老心中同时升起终末之女巫的魔法,强大、梦幻、近乎“法则”。
可是……
“拥有那般魔法、身为‘终末’继承者的存在……”红发女元老喃喃自语,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怎么会……死在区区一个斯特拉学院的‘学生’手中?”
这不合逻辑,违背常理,近乎荒谬。
“白流雪。”萨尔·里淡淡地、清晰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大厅内的气氛再次一变。
“绿塔,以及肃月塔……目光的焦点,都落在这个‘少年’身上。”萨尔·里继续说道,星河眼眸中倒映着圆台周围元老们变幻不定的神色。
他此刻特意在元老院提起这个名字,其意味不言自明……他本人,同样对“白流雪”这个存在,抱有极其浓厚的兴趣与关注。
“白流雪……我们也有所耳闻。”冰雕元老沉声道,“猎杀女巫,确是非同小可的功绩。是否……将他‘请’到元老院来?当面问询,或许能了解更多的内情,甚至……”
“不。没必要这样做。”
萨尔·里直接否决,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如果他‘愿意’来,自然会来。如果‘不愿意’……你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带’来。”
“什么?带一个学生过来,并非什么难事……”
青年元老皱眉,觉得萨尔·里过于谨慎,甚至有些“长他人志气”。
“你……还不明白吗?”
萨尔·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仿佛带着无尽的岁月尘埃与智慧的回响,“那个少年……是一个‘脱离’了既定命运丝线的‘特别’存在。对于这样的‘变量’,尽量不去‘干涉’,退后一步静观其变,才是对你、对元老院……‘最好’的选择。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
所有元老集体沉默,脸上露出或深思、或不解、或震惊的表情。
萨尔·里偶尔会说出一些玄奥难解、仿佛预言般的话语,但事后往往证明,其中必有深意。
即便无法完全理解,他们也已经学会了先接受,再慢慢揣摩。
“不过,绿塔对那孩子表现出的‘兴趣’……确实让人有些‘担心’。”
萨尔·里话锋一转。
“我们……该如何应对?”
红发女元老问。
“召开‘魔法最高评议会’。”萨尔·里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那是魔法界名义上最高规格、由各大势力代表参与的正式会议,通常用于协调重大冲突或颁布影响深远的律法。
“利用评议会,公开表明态度,施加压力,遏制绿塔的‘非公开’行动。用规则与舆论,束缚他们的手脚,限制其活动范围。”
命令听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绝非易事。
绿塔的成员虽然平时看似温和,但其塔主托亚·雷格伦,以及他背后那位更加神秘莫测的“导师”……“那个女人”,可是两位实打实的九阶存在!想要遏制他们,谈何容易。
“不必过度担忧。”
萨尔·里仿佛看穿了元老们的忧虑,星河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斯特拉的那个‘小子’……也有意‘敲打’一下绿塔。他会在必要时,提供一定的……‘协助’。”
“真、真的如此吗?”
元老们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斯特拉学院的校长,艾特曼·艾特温,虽然被认为是九阶大魔法师中最年轻的一位,但其在空间魔法上的造诣与真实战力,深不可测。
得知这位“邻居”愿意帮忙制衡绿塔,无疑让元老们压力骤减,心中稍安。
会议,似乎可以到此结束了。
萨尔·里缓缓从木椅上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
他拿起手杖,准备离去。
“萨尔·里大人!”
那位红发女元老急忙开口,似乎还有疑问未解,“关于肃月塔……您打算,如何应对?他们也开始行动,目标很可能也是那个少年……”
“肃月塔……”
萨尔里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那双蕴含星河的眼眸,仿佛穿透了议事大厅模拟的星空穹顶,投向了真实夜空的深处。
窗外,夜色正浓。
三枚颜色、大小、轨迹各异的月亮……光月、幻月、暗月,此刻恰好都被流动的厚重云层遮蔽,天空一片深沉无光的漆黑,仿佛一块巨大的墨色天鹅绒,吞噬了所有星辰的光辉。
萨尔·里凝视着那片纯粹的黑暗,片刻后,用一种近乎自语、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语调,低声说道“月亮……‘圆’了。”
“什么?”
红发女元没听清,或者说,没理解这句突兀的话,下意识地反问。
但萨尔·里没有回答。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无月的夜空,然后转过身,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向议事大厅侧面的阴影之中。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墨水的颜料,迅速变得模糊、黯淡,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里,没有留下任何魔力波动或空间涟漪,仿佛从未存在过。
留下满心疑惑、却得不到解答的元老,只能对着空荡的中心圆台,无奈地苦笑,摇了摇头。
“看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
冰雕元老低声叹息。
八阶大魔法师?超然物外的权力团体?魔法元老院?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世界真正的轨迹,始终是由那极少数、位于认知与力量双重巅峰的“伟大存在”们,在更高维度的棋盘上,悄然拨动的。
他们能够窥视命运长河的支流,甚至能短暂地踏出既定命运的河床。
那么,我们这些自以为站在顶端的“凡人”呢?
我们被无形的命运丝线捆绑、牵引,却自以为站在了权力与力量的巅峰,沉迷于内部的倾轧与算计。
而那些真正位于我们之上的存在,他们追求的,是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窥见的“目的”。
“但是……没办法啊。”
青年元老自嘲地笑了笑,也从王座上起身。
九阶的领域,绝非仅靠努力、天赋、资源堆积就能抵达。
那是真正的“天启”与“神眷”之地。
有人因为一夜之间,觉得夜空从未如此美丽而顿悟;有人因长年失眠,在某个浑噩的梦境中听到“世界根源的低语”;有人在冥想中,灵魂偶然与某个古老“概念”共鸣……从而踏入那个超凡入圣的领域。
千年一遇的天才?毫无意义。
历史上有多少惊才绝艳、被誉为一个时代象征的天才,最终被那道无形的“九阶壁垒”撞得头破血流,在绝望与不甘中耗尽寿元,化为尘土。
九阶,是“人”与“非人”的分界线。
他们生存、感知、思考的“世界”,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或许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维度了。
元老们带着混杂着敬畏、不甘、释然与深深无力的复杂心情,逐一化作流光,或是步入阴影,离开了这座星光大厅。
为了窥探那“神之领域”的一角,他们组成魔法元老院,相互扶持、争斗、研究已有数十年。
然而,他们依旧无法真正理解,那扇“门”后的风景。
某处不知名的世界边缘,万丈悬崖之巅。
“呼呼呼……”
猛烈、纯粹、仿佛能吹散灵魂杂质的罡风,永无止息地从深渊底部倒卷而上,发出如同亿万亡魂哀嚎般的尖啸。
悬崖边缘,一道穿着朴素灰色长袍、身形瘦削高挑的身影,正静静地闭目站立,衣袍与长发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却如扎根于岩石的古松,纹丝不动。
偶尔,他会微微前倾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那深不见底、连光线都被吞噬的绝对黑暗。
那并非失足,而是一种有意识的、近乎陶醉的“体验”……
体验着自身“存在”与“虚无”边界那惊心动魄的、令人颤栗的“摇晃感”。
“世界……是以‘太阳’为中心旋转的。”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清晰,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狂暴的风声,直接回荡在悬崖上空。
这是很久以前,一位既是伟大魔法师、亦是深邃哲学家的存在,说出的撼动世界根基的话语。
这句话颠覆了当时魔法界的一切认知,迫使几乎所有魔法理论被推翻、重构。
数百年过去了,其回响依旧在顶尖存在的思考中荡漾。
“你能……感受到吗?世界的‘流动’。”灰袍人继续说道,仿佛在与无形的存在对话。
他,正是肃月之塔的主人,九阶大贤者……鲁德里克·哈洛。
他享受着这种立于世界边缘,感知着整个物质界围绕着某个“核心”缓缓转动的、宏大而隐秘的“韵律”。
当然,这种感知,绝非“凡人”能够企及。
“我对那种事……没兴趣。”
一个冰冷、空洞、仿佛不带任何情绪,却又隐隐透着不耐烦的声音,突兀地在鲁德里克身侧响起。
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鲁德里克的心灵深处、或者说,在他所处的“空间坐标”上“响起”。
鲁德里克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颜色极其浅淡、近乎银灰的眼眸,目光平静,却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秘密与谎言。
他并未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弧度。
“真无聊。”
鲁德里克评价道,语气轻松,仿佛在评论天气。
回答他话的“存在”,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不远处。
那是一个穿着样式奇特的、仿佛由流动的灰色雾气与暗淡星光编织而成的长袍的男人。
他有着一头如同褪色白银般的灰色长发,以及一双与发色相同、空洞、漠然、仿佛倒映着无数破碎空间镜面的“灰眸”。
他的气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并非强大或弱小,而是“性质”上的彻底迥异……仿佛他本身就是“空间”概念的一部分,行走的“虚无”。
灰空十月。
十二神月之一,执掌“空间”权柄的古老神祇。
“那么,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鲁德里克转过身,正面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神祇,银灰色的眼眸中毫无惧色,只有平静的探究。
“我是来……和躺在那里‘睡觉’的老头子谈话的。”
灰空十月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视线穿透了悬崖边缘的虚空,投向某个特定的、常人无法观测的“点”。
鲁德里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悬崖外侧、那片连概念都模糊的虚空之中,不知何时,竟“铺”着一张简陋的、由星光编织而成的吊床。
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白色睡衣、头发胡子乱糟糟、浑身酒气的老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鼾声如雷,睡得正香。
即使身处能撕裂钢铁的虚空乱流,那吊床与老头也安然无恙,仿佛存在于另一个图层。
那也是十二神月之一……银时十一月,执掌“时间”的神祇。
“十二神月相遇……并不常见。”
鲁德里克银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语气带上了一丝罕见的郑重,“这样……真的‘好’吗?”
他知晓某个古老的禁忌十二神月之间,冥冥中存在着“不应轻易相见”的法则。
据说,当十二位神祇全部聚集于一时,将会引动某种极其可怕、连始祖魔法师都为之恐惧的“事变”。
这是烙印在世界底层法则中的警示。
“无所谓。”
灰空十月的回答简短、冰冷,不带丝毫犹豫或顾虑。
“嗯,是啊。”
鲁德里克点了点头,脸上重新露出那抹狡黠而深邃的笑容,“除了你之外,其他的十一神月……各自都带着或明或暗的‘枷锁’,被自身的权柄、执念、或是与世界签订的‘契约’所束缚,难以自由行动。能像你这样……随意‘散步’的,确实不多。”
“闲聊够了。”
灰空十月灰色眼眸中的不耐烦更明显了,他向前迈出了一步,“去叫醒他。”
这一步迈出,悬崖顶端稳固的空间结构,竟然发出了细微的、如同玻璃承受重压般的“咯吱”声!
并非力量外泄,而是他“存在”本身,对周围“空间”概念的天然“压迫”。
鲁德里克几乎在同时,身形微动,看似随意地横移一步,恰好挡在了灰空十月与银时十一月沉睡的虚空吊床之间。
“这恐怕……有点困难。”
鲁德里克脸上笑容不变,银灰色的眼眸却变得锐利如针,“老爷子,最近……烦恼很多,压力也大。好不容易才‘睡’着,怎么能……轻易叫醒呢?”
“这不是……你该‘干涉’的事。”
灰空十月灰色的眼眸彻底冷了下来,空洞的目光锁定鲁德里克,周围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绝对零度,连呼啸的罡风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你要……阻止我?”
灰空十月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次,空间的“哀鸣”更加清晰,鲁德里克感到自己周身的空间,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开始产生微妙的“排斥”与“扭曲”。
“是的。”
鲁德里克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他银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灰空十月那非人的身影,以及更后方,在虚空中酣睡的银时十一月,眼神复杂无比。
自从几个月前,他自己的“预知”能力开始频繁出错、变得模糊不清以来,他就一直在寻找原因。
最终,他亲自找到了银时十一月,这位执掌“时间”的神祇。
然而,得到的答案让他心惊……连银时十一月,也无法再清晰地“看见”既定的命运流向!
未来的轨迹,出现了大量无法解释的“迷雾”与“变数”。
而此刻,灰空十月,这位比任何存在都更敏感于“既定命运”,并且极端厌恶、排斥任何“不按顺序发展”事物的空间之神,主动找上门来,目标直指银时十一月。
这绝非“好事”。
灰空十月的信条简单而偏执“命运按照星辰的意志流动。”
任何干扰、扭曲、偏离这“神圣秩序”的存在,都会引起他本能的“修正”冲动。
即使这“修正”,可能导致局部甚至更大范围的“崩溃”。
“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吧。”
鲁德里克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微张开。
他的指尖,开始流淌出与灰空十月周身气息性质极为相似、却更加“内敛”与“可控”的、如同液态虚空般的、深邃的“暗色”。
他持有与灰空十月截然相反的观点。
终于,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个能够“扰动”既定命运长河、像“超新星”般散发出不可预测光芒的“变量”。
这对厌倦了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鲁德里克而言,是值得观察、甚至暗中乐见其成的“变化”。
怎能容许灰空十月,在这个时候,为了所谓的“秩序”,去“修正”或“抹除”这个“变量”,甚至可能波及到与之相关的银时十一月?
作为曾经得到过银时十一月庇护、并欠下其“人情”的个体,鲁德里克认为,自己有义务在此刻,执行那位沉睡神祇的意愿……保护那个“变量”,或者说,保护“变化”本身。
“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鲁德里克心中默念,指尖的“虚空”光芒越发凝实、活跃,仿佛随时能撕裂现实,构筑出吞噬一切的裂隙。
看到鲁德里克指尖流淌的、与自己权柄同源却又迥异的“虚空”之力,灰空十月那万年不变的、空洞漠然的灰色眼眸中,终于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名为“不悦”甚至“被冒犯”的情绪。
“你现在……要‘用’虚空,来‘攻击’我?”
灰空十月的声音依旧平板,但其中蕴含的冷意,几乎能冻结灵魂。
“虽然你是由‘虚空’概念构成,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最擅长‘使用’虚空的那个。”
鲁德里克银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性光芒,嘴角那抹笑容,此刻显得格外“嘲讽”。
“真是……有趣的‘理论’。”
灰空十月低声说道,灰色的长发无风自动,他周身的空间,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被投入巨石的剧烈扭曲与折叠!
“你们这些‘魔法师’的傲慢……我早就,看不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灰空十月,向前迈出了第三步。
这或许是世界上最短的一步,也或许是跨越了无数维度、足以引发连锁崩溃的、最长的一步。
“嗡!!!!”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仿佛两个世界互相碾压、碰撞的恐怖轰鸣,骤然在悬崖之巅、在这片法则脆弱的边缘之地炸响!
维度与维度之间的脆弱“膜”被粗暴地撕裂、对撞!
空间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哀鸣,大片大片地“崩塌”,露出其后色彩斑斓、却充满致命混乱的时空乱流!
重力瞬间失效、颠倒、旋转,悬崖的岩石化为齑粉,又被吸入乱流,一切都开始向着崩溃的维度缝隙飘散、湮灭!
鲁德里克闷哼一声,银灰色的眼眸中星光爆闪,他张开的五指猛地收紧,指尖流淌的“虚空”之力,如同有生命般急速扩张、变形,在他身前构筑出一道不断旋转、吞噬、却又竭力维持着某种“稳定”的、深邃黑暗的“屏障”,艰难地抵挡着那席卷一切、抹消存在的空间崩坏浪潮!
“咳……”他嘴角溢出一丝银色的、如同星辉般的血迹,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以凡人之躯(即使是九阶),正面抗衡神祇权柄的“概念性”碾压,绝非易事。
而就在这超越凡人理解、仿佛世界根基都在动摇的、神祇与贤者的无声交锋边缘……
虚空吊床上,鼾声如雷的银时十一月,那满是皱纹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轻轻跳动了一下。
他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正和一个看不清楚面容、只觉得眼神格外平静执拗的“少年”,坐在一张星光构成的桌子前,玩着一种叫做“扑克牌”的、来自异世界的简单游戏。
他赢得很轻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看着对面少年微微蹙眉、却依旧认真出牌的样子,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简单的、近乎“幸福”的愉悦感。
然而,梦境的背景深处,仿佛有玻璃碎裂与世界哀鸣的声音,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