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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将至前的夜空,褪去了深夜纯粹的墨黑,浸染成一片深邃、神秘、仿佛混合了未干血迹与紫罗兰汁液的暗紫色。

    这颜色并不显得阴森可怖,反而有种疲惫将尽、新日将临前的沉静与疏离。

    在这片暗紫色的天幕下,立于某栋高楼顶端的卡恩,收回了投向远方的视线,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微凉的晨风吹散“成功了。”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阿尔卡尼姆中心区域上空。

    那里,不久前还矗立着的、由无数巨大、半透明、边缘流转七彩魔力光泽的“玻璃”碎片构成的幻象结界,此刻正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的冰面,表面布满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加深,紧接着,整个宏伟而诡异的结界,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万片琉璃同时碎裂的刺耳鸣响,大块大块地崩解、剥落、化为漫天飘散的无害魔力光尘,在初露的晨曦中闪烁着最后的、凄美的微光。

    “哇哦……真的,做到了啊。”

    红色小鸟形态的“心灵信使”扑扇着翅膀,停留在卡恩肩头,传出梅特勒那带着毫不掩饰惊叹的声音,“对吧,惠伊珍?你作为幻术法师,应该比谁都清楚,刚才那个想法……有多么的‘异想天开’,又有多么的‘惊人’吧?”

    “别……跟我说话……”

    不远处,马卡龙·惠伊珍毫无形象地、大字型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屋顶平台上,胸口剧烈起伏,艰难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我……快……累死了……感觉……身体被掏空了……”

    在她旁边,同样耗尽魔力、精神透支到极限的阿伊杰,早已陷入半昏迷状态,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冰蓝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开,沾染了灰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

    “不过,真的很厉害啊……这两个‘小鬼’。”

    惠伊珍的声音细若蚊蚋,但其中的赞叹之意却无比真切。

    阿伊杰因为昏迷没听到,普蕾茵则因为做出了更“离谱”的举动而不在场,但这声赞叹,惠伊珍是发自内心的。

    “必须将你的幻术,‘覆盖’在那个结界之上。”

    名叫普蕾茵的少女,当时提出了一个堪称疯狂、打破幻术常识的构想。

    通常认为,幻术魔法作用于生物的感官与精神,无法直接对无生命的“物体”或“空间结构”本身生效。

    这是常识,是幻术体系的边界。

    所以,常人即便想到,也会立刻放弃。

    但那个黑发少女,选择了绕过“不可能”的壁垒,寻找那条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使用‘阿特拉克核心’。”普蕾茵当时说,语气笃定。

    “什么?你怎么会知道那东西?!”惠伊珍当时震惊无比。

    “阿特拉克核心”

    那是肃月之塔秘密收藏的、众多传说中的古代神器之一,其存在本身在现代魔法界几乎已被遗忘,连知晓其名的法师都凤毛麟角。

    从一个十七岁少女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没时间解释了。接下来,我们要利用‘阿特拉克核心’,在‘现实’层面上,对那片区域进行魔力‘覆盖’。”普蕾茵快速说道。

    “但是,如果那样做……**”惠伊珍立刻想到后果。

    “空气中的魔力会被暂时污染、扰乱了,对吧?但没关系。”

    普蕾茵目光锐利,“我们要覆盖魔力的‘空间’,不是阿尔卡尼姆的现实街区,而是那个‘幻象结界’本身!”

    那一刻,惠伊珍瞬间明悟了普蕾茵的全部意图!

    她的幻术无法直接作用于物体/空间,但“阿特拉克核心”这件神器的独特之处在于,它能短暂地赋予无生命物体或特定空间区域一种类似“意志”或“可影响性”的临时属性。

    虽然平时看起来用处不大,但对此刻的惠伊珍而言,意义截然不同。

    它能在极短时间内,让那个“幻象结界”本身,变得可以接受她的幻术“附着”!

    “你要……在那个巨大的结界‘本身’上施加幻术,把它从‘独立的异空间’状态,强行‘拉’回现实维度的干涉范畴?”

    惠伊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这想法太疯狂了!

    对如此庞大、结构复杂的魔法造物施加高阶幻术,施术者承受的精神负荷与魔力反噬将是天文数字,搞不好会直接精神崩溃甚至当场死亡!

    但普蕾茵接下来的话,让她知道,对方并非无谋。

    “我会帮你。”

    这时,阿伊杰站了出来,她蹲下身,开始用随身携带的魔力粉笔,在屋顶地面上快速而精准地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嵌套多层的立体魔法阵雏形。

    不需要询问她在做什么。

    惠伊珍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为她“量身定制”的、用于分担和重构幻术魔力输出的超大型辅助法阵!

    魔法师在绘制并主导魔法阵时,需要完全承担法阵所有结构带来的魔力负荷与精神压力。

    但阿伊杰选择了一个极其独特、甚至堪称冒险的方法……以“魔晶石”作为核心能量媒介与缓冲节点。

    当然,以魔晶石为媒介布置魔法阵是常见技术,日常生活中的魔法设施都离不开它。

    但那都是低功率、稳定输出的“供能”模式,完全不适合需要瞬间爆发巨大魔力、进行精密操控的实战型高阶魔法。

    这种强行嫁接,不仅辅助效果有限,更可能在魔法启动瞬间因魔晶石过载破碎,给主导法师带来灾难性的反噬。

    无论如何,从常规角度看,这都是个极其危险的设想。

    “阿尔卡尼姆的城市建筑布局……是经过严格规划的。”

    就在惠伊珍感到深深疑虑时,阿伊杰平静的声音响起。

    “什么?”

    惠伊珍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阿尔卡尼姆的城市天际线。

    只见高低错落、风格各异的魔法塔楼与商业建筑,看似杂乱,但若以某种特定的空间几何规律去观察,会发现它们的高度、间距、乃至轮廓,隐隐遵循着一个覆盖全城的、立体的、巨大的“圆形”与“射线”复合结构!

    这是城市奠基时就埋下的、用于稳定地脉与汇聚魔力的超巨型基础法阵的一部分!

    “我们将利用阿尔卡尼姆城市本身的基础结构,作为立体魔法阵的‘固定节点’与‘强化基盘’。”

    阿伊杰手下不停,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的计算光芒,“这样,就能构建一个临时性的、但足够强大的巨型立体辅助法阵。”

    思绪拉回现在。

    “轰隆隆!!!”

    幻象结界在阵阵轰鸣中彻底崩塌、消散。

    两位少女那看似异想天开、实则精妙绝伦的合作,最终被证明是可行且成功的。

    “太厉害了……真的。”

    连梅特勒这样极少直接赞扬他人的存在,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卡恩也罕见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久久没有言语。

    “呃……”

    惠伊珍勉强用手臂支撑起虚软的身体,靠在了屋顶边缘冰冷的金属栏杆上,贪婪地呼吸着黎明清冷的空气。

    “女巫……女巫呢……”

    她挣扎着,试图探出身子,俯瞰下方逐渐清晰的战场,寻找那个她追寻已久的目标。

    但卡恩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地宣告“太迟了。”

    紧接着,映入她模糊视线的一幕,证实了卡恩的话……

    “噗嗤!”

    下方废墟中,白流雪手中的长剑,闪烁着决绝的银光,干净利落地贯穿了女巫梅丽莎的胸膛。

    梅丽莎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灰绿色、充满疯狂与不甘的眼眸迅速黯淡,随即,她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撑的破旧人偶,无力地向前扑倒,再无声息。

    “……啊。”

    惠伊珍看着那具迅速失去生机的躯体,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呜哇~我的‘命运’啊……”

    她苦笑着自嘲,“兜兜转转,费了这么大劲……结果连和女巫‘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这么没了……”

    经历了这么多艰难险阻,最终却以这样的方式“见证”女巫的终结,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荒谬与失落。

    “没办法。”

    卡恩言简意赅。

    “嗯。卡恩说得对。”

    梅特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理性分析后的平静,“杀死女巫,必定有他的理由。我们无需,也无法置喙。”

    片刻之后,下方,白流雪似乎也因脱力与伤势,脸色苍白地晃了晃,随即向前倾倒。

    早就守在一旁的普蕾茵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险险地接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紧接着,阿尔卡尼姆的城市守护魔法卫队终于突破了结界残留的紊乱魔力区,迅速进入现场,开始控制局面、清理战场。

    看着那些忙碌的官方身影,梅特勒吹了声口哨。

    “唷~这次又是不得了的大事件啊。那边……是女巫猎人的‘残骸’吧?”

    “女巫猎人?”

    卡恩目光扫过另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些许暗红色的魔力灰烬。

    “啊,卡恩你可能没注意,女巫猎人这种存在,死后会留下独特的魔力污染痕迹,很难彻底清除。”

    梅特勒解释。

    “……”

    又一个女巫猎人的“尸体”。这场战斗中,到底有多少势力卷了进来?

    “那个……也是女巫杀的吗?”惠伊珍虚弱地问。

    “那就不好说了。”

    梅特勒的声音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反正,女巫猎人这帮家伙,对世界来说也是有害无益的麻烦存在。没了更好。不管是白流雪干的,还是女巫同归于尽,都无所谓吧?”

    “……”

    卡恩沉默。

    这话某种程度上没错。女巫固然危险,但那些为了猎杀女巫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拉上无数无辜者陪葬的“女巫猎人”,其危害性与不可控性,有时甚至更甚。

    历史上不乏因追猎女巫而导致整座城市毁灭的惨剧,人们对他们的恐惧与憎恶,并不比对女巫少。

    “惠伊珍没能和女巫说上话,虽然可惜……但既然女巫和女巫猎人都解决了,结果也不算坏。”

    梅特勒总结道,语气带着看热闹的意味,“唉,不过世界又要‘热闹’一阵子咯。销声匿迹多年的女巫突然现身袭击阿尔卡尼姆……这新闻够那些大人物头疼的了。”

    梅特勒还在絮叨什么,卡恩已经没在听了。

    他静静地看着下方被普蕾茵扶住、昏迷不醒的白流雪,又将目光转向屋顶上同样耗尽心力、昏迷不醒的阿伊杰。

    “……”

    这两个少女,知道得太多了。

    肃月之塔的存在、阿特拉克核心、乃至破解高等女巫魔法的方法……这很危险。

    若是平时的卡恩,面对这种“隐患”,且对方是“普通人”的话,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清除”。

    但这两个女孩是“特别”的。

    且不说塔主与梅特勒都明确指示“不要动她们”,她们身上缠绕的那种“命运”的气息,也让卡恩本能地感到不宜轻易干涉。

    “回去了。”他转身,对瘫在地上的惠伊珍说道。

    “啊?嗯?这就走了?我……我好累,动不了……”惠伊珍有气无力地抱怨。

    但卡恩似乎完全没听进去,身影如同融入晨光中的阴影,悄无声息地从楼顶边缘“滑”了下去,消失不见。

    “唉……我的‘命运’啊……搭档选错了,真是辛苦命……”

    惠伊珍哀叹一声,遗憾地最后瞥了一眼下方白流雪所在的方向,然后强迫自己甩开杂念,凝聚起最后一丝魔力。

    没能直接与女巫对话、了解那份血脉的真相,固然遗憾。

    但至少,确认了“女巫”依然真实存在于世,这对她而言,已经是巨大的收获与慰藉了。

    “嗯……也好,也好。”

    她扯出一个疲惫但释然的微笑,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如同卡恩一样,消失在了渐渐明亮的晨光之中。

    现在,屋顶上,只剩下精疲力尽、依旧昏迷不醒的阿伊杰一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或许会来的救援。

    黑暗,却并不冰冷;潮湿,却带着奇异的温暖。

    白流雪的意识,沉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空间。

    视野中充满了无数悠然飞舞的、散发着柔和的翠绿色光芒的“萤火虫”。

    抬起头,透过“天空”的裂隙,能看到一轮比地球所见过任何月亮都要巨大、圆满、散发着清冷银辉的月轮,静静地悬浮着。

    一条由璀璨星辰构成的、宛如流动光河的“银河”,从天的这一头,笔直地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瑰丽的世界。

    光芒洒落,照亮了下方的无尽花田,各种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微光的花朵在虚幻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是一个充满光明、静谧、神秘与无形幸福感的领域。

    在这片领域的中心,有一位“女性”的身影。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萦绕的气息,比月光更清冷,比银河更璀璨。

    “到我这里来……”

    她向白流雪伸出手,声音空灵、悦耳,直接回响在意识深处。

    她的名字是……

    “叶哈奈尔?”

    然而,就在他辨认出对方的瞬间……

    整个世界,骤然“颠倒”了!

    不,并非物理上的颠倒,而是色彩与气息的彻底逆转!

    温暖翠绿的光芒被粘稠的黑暗吞噬,悠然飞舞的萤火虫化为灰烬飘散,巨大的银月染上不祥的暗红,璀璨的星河断裂、熄灭。

    下方生机勃勃的光之花田,眨眼间枯萎、**,化为一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漆黑荒原。

    而站在那片漆黑荒原中央的叶哈奈尔,周身不再萦绕清冷月辉,而是被一股浓重、痛苦、不断扭曲翻滚的“黑色气息”所包裹、侵蚀!

    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挣扎、模糊,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到我这里来……”

    同样的呼唤再次响起,却充满了急切、痛苦与某种深沉的绝望。

    “呼!”

    白流雪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冷汗,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又用力按了按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感受到窗外温暖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

    “呃……”

    可能是起身太猛,一阵眩晕和肌肉的酸痛感同时袭来。

    他抓着疼痛不已的脑袋,深深地低下头,陷入沉默,试图理清那梦境带来的强烈冲击与不安。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名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性走了进来。

    “啊!您醒过来了!”

    护士看到他坐在床上,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随即似乎意识到自己没敲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请稍等,我马上去通知医生和您的朋友!”说完,她又匆匆转身离开了。

    “这里是……医院?”

    白流雪环顾四周。

    简洁干净的病房,标准的医疗设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安神草药混合的淡淡气味。

    不知为何,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空虚、滞涩与隐隐刺痛的沉闷感,仿佛胸口被挖空了一块,又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堵在那里,让人呼吸不畅。

    “叶哈奈尔……”

    梦境中,最后那个被黑色气息吞噬、痛苦挣扎的身影,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

    那真的只是一个荒诞的噩梦,还是某种……正在真实发生之事的预兆或映射?

    强烈的焦虑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开始向上蔓延。

    “现在……应该立刻去确认她的情况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迫切,心跳开始失控地加速,冷汗再次渗出,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与他平日冷静的形象格格不入。

    “咚咚咚!”

    病房门再次被敲响,随即被推开。

    白流雪以为是医生,但映入眼帘的身影和响起的声音,都无比熟悉。

    “平民,看起来状态不怎么样。”

    是洪飞燕。

    白流雪勉强抬起依旧有些昏沉的头,迎上她的目光。

    这位向来高傲、表情管理严格的阿多勒维特第三公主,此刻脸上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与探究。

    她银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水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赤金红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黄金,正仔细地审视着他。

    “你……发生什么事了?”

    她走到病床前,语气比起询问,更像是一种平静的陈述,仿佛已经从他异常的状态中得出了某些结论。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白流雪下意识地否认,声音有些沙哑。

    “那就好。”

    洪飞燕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真假,转身将一个包装精致、显然价值不菲的果篮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这礼物充满了她一贯的、现实而高效的作风……探病必备,实用,且不需要过多感情投入。

    她重新走回床边,语气平淡地提起“听说,你猎杀了女巫。”

    “是这样吗?”

    白流雪含糊地应道。

    总之,赢了,女巫也确实死了。

    虽然如果没有普蕾茵和阿伊杰那堪称奇迹的援助,他很可能已经比死亡更糟地永远被困在那个幻象牢笼里了。

    “平民。”

    洪飞燕忽然又靠近了一步。

    “嗯?嗯。”

    白流雪有些茫然地应道。

    “……”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用一种近乎“审视艺术品瑕疵”般的专注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然后,她突然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有些强硬地抬起了白流雪的下巴,迫使他的脸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下。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洪飞燕那双赤金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他眼底深处逡巡、探查,寻找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情绪波动或隐藏的创伤。

    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不满与锐利,但此刻,似乎又多了一丝别的、难以解读的东西。

    白流雪憔悴、苍白、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未散惊悸与空洞的模样,清晰地倒映在她赤金色的瞳孔中。

    “啊……”

    洪飞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管怎么看,这都绝不仅仅是“刚睡醒”或“有些脱力”能解释的状态。这副模样,简直像是……

    片刻之后,她缓缓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两步,重新拉开了那种习惯性的、令人感到疏离的距离。

    “这次,你也做了件足够‘了不起’的事。”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淡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近乎逾越的接触从未发生,“无论经历了什么,尽早‘说出来’比较好。”

    说完这句意有所指、却又没有明确指向的话,她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优雅而平稳的步伐,径直离开了病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独自被留在病房中的白流雪,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那扇重新关上的、苍白的病房门,以及床头那个与病房格格不入的华丽果篮。

    “发生了什么……事?”

    他低声自问。

    并没有。这次没有人死亡,同伴们也没有受重伤,他自己除了脱力和一些皮外伤,也“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从结果看,甚至可称“圆满”。

    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某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剜”去了一块,或者……“污染”了。

    原因不明。

    “是因为……亲眼目睹、并亲身体验了……那种‘绝对的绝望’?”

    他尝试分析。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面对完全看不到前路、所有手段都被宣告无效、连“奇迹”都不再被允许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所以他失落了,绝望了,甚至……想要“放弃”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一个无法使用魔法的、内心依旧会涌出忧郁、不安、恐惧、乃至放弃念头的、脆弱的普通人。

    “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一直在为了‘拯救世界’这样荒唐的目标而努力?”

    一股强烈的自我怀疑与荒谬感,如同毒草般在心田滋生。

    就在这个消极、颓丧的念头即将扎根、蔓延的瞬间……

    “啪!”

    白流雪猛地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病房中回荡,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

    他保持着打自己的姿势,停顿了两秒,然后缓缓放下手。

    这是……习惯。

    在地球上,在父母骤然离世、失去一切、连“梦想”都成为奢侈品的少年时期,在某个看不到丝毫光亮的深夜里,他曾对自己发下誓言“要……积极地看待这个世界。”

    那时的他,早已身处绝望的谷底,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果连思想和意志都彻底滑向消极的深渊,那他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彻底完蛋了。

    于是,他用近乎自虐的意志力,强行扭转、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思考模式、乃至看待一切的角度。

    这成了他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能最终咬牙挺过来的底层心理防线。

    但现在呢?

    来到埃特鲁世界,获得了力量,经历了更多,甚至得到了“莲红春三月的庇护”这种精神层面的加护,自己的“精神力”,反而比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期,更加“脆弱”了吗?

    即使有“莲红春三月的庇护”……

    “…等等。”

    一个极其不协调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思绪!

    等等。

    仔细想想,不对劲。

    刚才那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与随之而来的自我怀疑、颓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了,仿佛那些情绪……是被“注入”进来,而非自然产生的一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彻底排除出思考。

    “有‘莲红春三月的庇护’在,我为什么……还会产生那样‘彻底放弃’的念头?甚至影响到战斗的最后关头?”

    他回忆起与梅丽莎决战的最后一刻。

    在普蕾茵出现前,他确实放弃了,绝望了,甚至开始考虑接受梅丽莎那荒谬的“提议”。

    那真的是“现在的我”会做出的选择吗?

    即使没有“莲红春三月的庇护”,以他自幼锤炼出的心性,也从未在任何绝境中,真正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庇护的存在,不过是在原本坚韧的精神内核外,又加上了一层牢不可破的“铁甲”而已。

    “怎么回事?”

    白流雪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心里的空虚感,情绪的异常波动……有问题。

    他立刻调出系统的界面,快速检查个人状态栏和技能列表。

    [莲红春三月的庇护]技能图标正常亮着,描述文本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失效”或“削弱”的提示。

    但当他尝试静心内视,集中精神感知自身时,隐约感觉到,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杂音”或“干扰”,正试图从意识的更深处渗透出来。

    他立刻闭上眼,全力凝聚意志,构筑起精神屏障,成功地将那些“杂音”暂时阻挡在外。

    “出问题了。”

    他可以肯定。

    问题不在“我”身上,或者说,根源不在“我”这里。

    与他存在深刻精神链接的叶哈奈尔,或者赐予他庇护的莲红春三月本身,甚至是与他命运有所牵连的花凋琳……其中某一个环节,很可能出现了严重的“异常”。

    虽然这是“原著”情节中从未发生过的事,但白流雪没有惊慌。

    相反,他感到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因为,只要问题是“存在”的,就可以被分析、被定位、被解决。

    “普通人?”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刚刚还在用来自我贬低的词汇,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自嘲,却又带着锋利意味的弧度。

    总是说自己是普通人……错了。

    我是见证埃特鲁世界“终局”的唯一“玩家”,是行走于此世的、独一无二的“变数”。

    即便在所谓的“普通人”中,我也是最不“普通”的那一个。

    这份特殊性,足以成为支撑一切行动与信念的基石。

    “必须……亲自去确认。”

    他掀开身上的薄被,动作利落地从病床上翻身下来,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意志已经重新凝聚。

    发生了“女巫袭击阿尔卡尼姆”这样的大事,几天不去上课,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他迅速脱下病号服,换上叠放在床尾椅子上的、清洗干净的斯特拉学院制服,动作有些急促,但手指稳定。

    “如果感觉不对劲,就亲自去查明,然后解决掉。”

    这就是他的行事准则,简单,直接,有效。

    穿戴整齐,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残留的那丝异样与对叶哈奈尔的担忧,迈开脚步,准备立刻离开医院,前往叶哈奈尔可能存在的地点,或者寻找莲红春三月的线索。

    然而,就在他猛地拉开病房门,准备大步走出去的瞬间……

    “嗯?”

    他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斯特拉骑士团深蓝色将官常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也正准备抬手敲门。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细微讶异。

    斯特拉骑士团总团长……阿雷因。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总是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灰色眼眸,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平静地注视着突然开门的白流雪。

    白流雪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问候,而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疑惑“你在这里……干什么?”

    “……”

    阿雷因沉默了一瞬,目光似乎微微扫过白流雪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因那一巴掌留下的淡红指印,以及他眼中残留的、未能完全掩去的急迫与一丝冰冷的锐利。

    如果是来探病,至少该敲门。

    这个人不声不响、略显尴尬地杵在门口,到底意欲何为?

    阿雷因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用他那一贯平稳、听不出情绪的低沉嗓音,缓缓开口“本来想……这么做。只是,没能找到‘最佳’的时机。”他的用词有些含糊,目光却并未移开。

    “啊。嗯。”

    白流雪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总之,是个行为模式有点奇怪的上位者。

    “暂时……聊一聊吧。”

    阿雷因说完,不再给白流雪拒绝或离开的机会,侧身一步,径直走入了病房,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白流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走廊,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进病房、背对着他站定的阿雷因。

    虽然心中焦急于叶哈奈尔可能面临的危机,但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位斯特拉骑士团最高统帅的突然到访,必定事关重大,很可能与刚刚结束的“女巫事件”直接相关。

    处理“后事”,获取情报,明确接下来的“任务”或“态度”,同样重要。

    “啧。”

    他几不可闻地咂了下舌,最终还是收回踏出房门的脚,转身,跟着返回了病房,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咔哒。”

    轻微的锁扣声响起。

    这间洒满阳光的宁静病房,瞬间变成了风暴过后,另一场微妙“对峙”或“谈判”的序幕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