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树走上前,示意她坐下,伸出三指,小心翼翼地搭在她的腕脉上,同时凝神观察着她额间的印记。
他的指尖温凉,内力如同最细腻的丝线,探入她的经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这并非寻常毒物或者病症。”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感知到,这印记与你自身的精气神,甚至更深层的命魂,都有了一种诡异的连接。”
“它更像是一种……烙印,或者契约。”
“其中蕴含的能量属性极其阴寒霸道,与我平生所见的任何内力、毒理都迥然不同。”
“强行祛除,恐怕会伤及你的根本,甚至……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上官拨弦的心沉了下去。
连苏玉树都束手无策吗?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她不甘心地问。
“办法……或许有,但绝非易事。”苏玉树沉吟道,“或许需要找到这力量的源头,也就是李元道所说的‘星陨之地’的核心,从根源上解决。”
“或者……找到与之相克,但又同源的力量进行中和。”
“你师父留给你的《天工秘录》和这龟甲罗盘,或许就是关键。”
他指了指上官拨弦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罗盘。
“罗盘的气息,确实能暂时安抚这印记的躁动。”上官拨弦点头,将罗盘放在桌上,“玉树,你看看这个。”
她将从地下木箱中取得的、那份标有“地龙·丙柒”的图纸和记录“惑心散”的几页纸拿了出来,铺在桌上。
苏玉树凑近油灯,仔细观看。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难看。
“地龙行动……挖掘地道直指城心……囤积兵刃火药……还有这‘惑心散’……”他倒吸一口凉气,“玄蛇这是要里应外合,将集安县,乃至可能更大的目标,彻底颠覆!”
他猛地抬头看向上官拨弦:“这些证据至关重要!必须立刻呈报官府!不,集安县的官府未必干净,必须直接送往长安!送往萧止焰或者陛下手中!”
提到萧止焰,上官拨弦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她立刻强行振作。
“我知道。”她收起图纸,神色坚定,“我会想办法将这些送出去。但现在,官府和玄蛇都在找我,集安县已是龙潭虎穴,我需尽快离开。”
苏玉树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你打算去哪里?如今你的容貌和这印记……太过显眼。”
“我不知道。”上官拨弦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但总会有路的。或许……先去江南?那里商贸繁盛,消息灵通,也便于隐藏。”
苏玉树沉思片刻,道:“也好。江南济世堂也有分号,我修书一封,你带去给那边的掌柜,他会尽力帮你安排。至于这些证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亲自走一趟长安。”
上官拨弦一惊:“玉树,这太危险了!玄蛇耳目众多,你……”
“正因为危险,才更不能让你去冒险。”苏玉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苏玉树长期在长安,还有些人脉,小心行事,未必不能成功。而且,由我出面,或许更能取信于萧止焰。”
他深深地看着上官拨弦:“拨弦,有些事情,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萧止焰他……或许有他的不得已,但他对你的心,我看得出来。”
上官拨弦别开脸,低声道:“我知道……但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身份的血仇,如同天堑,横亘在那里。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苏玉树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他走到书案前,迅速研墨铺纸,笔走龙蛇,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江南济世堂分号掌柜的,另一封,则是给萧止焰的密信,简单说明了情况,并暗示上官拨弦将前往江南。
他将一些应急的银两和几瓶珍贵的疗伤解毒丹药,一起交给上官拨弦。
“事不宜迟,天亮之前,你必须出城。”苏玉树神色严肃,“我会安排可靠的人送你从南门走,那边盘查相对松懈一些。出了城,自有车马接应,直往江南。”
“玉树,多谢。”上官拨弦接过东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举世皆敌的时刻,还有这样一位兄长般的人倾力相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苏玉树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保住性命最重要。济世堂永远是你的后盾。”
他唤来一名心腹伙计,仔细叮嘱了一番。
上官拨弦再次易容成那病弱妇人的模样,将额间的印记用特制的、掺杂了金粉的膏药勉强遮掩,虽然近看仍有些异样,但远看或是在昏暗光线下,已不那么醒目。
她对着苏玉树,深深一礼。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跟着那名伙计,再次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苏玉树站在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化不开的忧虑。
他知道,前路对于这个命运多舛的上官拨弦而言,注定遍布荆棘。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消息送到长安,希望还来得及阻止玄蛇的阴谋,也希望……能稍微缓解那两人之间的僵局。
他抬头望向北方长安的方向,喃喃自语:
“萧止焰,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太久……”
……
天色微明。
集安县南门刚刚开启,等待进城出城的人还不多。
上官拨弦低着头,混在几个挑着菜筐准备出城的农夫中间,心跳微微加速。
守城的兵士例行公事地检查着,目光在她蜡黄的脸上和空瘪的包袱上扫过,并未过多留意。
就在她即将通过城门洞的刹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雷鸣般敲打在青石板上!
“关闭城门!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声厉喝如同炸雷,在清晨的空气中响起!
一队盔明甲亮、煞气腾腾的骑兵,如旋风般冲至城门口,为首一名将领手持令箭,眼神如电,扫视着城门口所有惊慌的人群!
“奉萧大人钧令!缉拿钦犯上官拨弦!封锁四门,严加盘查!有敢违令者,格杀勿论!”
上官拨弦的血液,瞬间冰凉!
萧止焰……他竟然亲自来了?!
还是他的命令,已经到了这里?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身后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向前拥挤,将她不由自主地推向了前方!
那名将领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人群中这个试图后退的、面色蜡黄的“妇人”身上!
她的动作,在训练有素的军人眼中,太过突兀!
“你!站住!”
将领马鞭一指,厉声喝道!
数名骑兵立刻策马上前,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将上官拨弦和周围几人团团围住!
冰冷的杀气,瞬间将她笼罩!
上官拨弦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她握紧了袖中的银针,计算着强行突围的可能性。
几乎为零。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就在这绝望之际——
“且慢!”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突然从城门内侧传来。
只见苏玉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长衫,神色平静,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他对着那为首的将领拱了拱手,温声道:“这位将军,不知为何要拦住这位大嫂?她是鄙人医馆的病人,身染恶疾,正要出城回乡休养,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那将领显然认得苏玉树,眉头微皱,语气稍缓:“苏大夫,非是末将不通情理。只是上峰有令,缉拿要犯,不敢有误。此妇人形迹可疑,需带回衙门仔细盘问。”
苏玉树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将军职责所在,苏某理解。只是这位大嫂所患,乃是具有传染性的恶疾‘肺痨’,苏某正要遣人送她出城隔离,以免在城中传染开来,酿成大疫。”
“若将军执意要带她回衙,万一传染了衙中诸位同僚,甚至波及将军……这责任,恐怕……”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那将领和周围的兵士一听“肺痨”二字,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露出了明显的忌惮之色。
在这个时代,肺痨几乎是不治之症,而且传染性极强,人人谈之色变。
那将领狐疑地看了看上官拨弦那蜡黄病气的脸,又看了看苏玉树坦然的神情,犹豫了起来。
苏玉树趁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将军,此妇人家中贫寒,已是将死之人,何必为难?若将军不放心,苏某可立下字据,担保她绝非钦犯,只是普通病患。若日后查出有误,苏某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他的话,合情合理,又主动承担了责任。
那将领权衡片刻,看着上官拨弦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无法将她与画像上那个清丽绝俗、身手不凡的钦犯联系起来。
更何况,他也不想沾染上什么“肺痨”。
“既然如此……”将领挥了挥手,“苏大夫担保,末将自然信得过。放行!”
围住的骑兵立刻散开。
上官拨弦心中百感交集,看了苏玉树一眼。
苏玉树对她微微颔首,眼神示意她快走。
她不再犹豫,低着头,用更加虚弱的步伐,踉跄着走出了城门。
走出很远,她还能感受到背后那如芒刺般的目光。
直到拐过一个弯,彻底脱离了城门的视线,她才猛地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的树林旁。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见到她,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上车。
上官拨弦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集安县那高大的城墙。
晨曦中,城墙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
她知道,苏玉树为了帮她,冒了多大的风险。
这份情谊,她铭记于心。
她也知道,萧止焰的网,已经撒得越来越大了。
江南,真的能成为她的容身之所吗?
她不知道。
但此刻,她唯有向前。
她掀开车帘,钻进了马车。
车轮辚辚,载着她,向着南方,向着那未知的、弥漫着水汽与繁华的江南驶去。
额间的幽蓝印记,在车厢的阴影中,微弱地闪烁着。
仿佛在预示着,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