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碾过荒原上稀疏的草梗和裸露的砾石,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车厢内悬挂着一盏气死风灯,豆大的火苗被厚厚的灯罩笼着,只透出昏黄微弱的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摇曳。
宋无双平躺在铺了厚厚毛毡的车板上,身上盖着两层粗布棉被,依旧昏迷不醒,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她的脸色苍白如旧,但眉宇间那层笼罩多日的死灰气似乎淡去了一丝,紧抿的唇角不再因痛苦而时时抽搐,显得平静了许多。胡馨儿盘膝坐在她身侧,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闭目凝神,另一只手虚按在她胸口上方寸许,指尖有极其微弱的、仿佛星光流转的内力波动,正按照“引星诀”的特定韵律,缓缓注入宋无双体内,与那枚紧贴心口的“星引”共鸣,持续温养、疏导着她受损严重的心脉,并与那股顽固的异种能量进行着拉锯。
她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连续数个时辰的运功引导,对心神的消耗极大。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沈婉儿的叮嘱言犹在耳:“星引之力需细水长流,不可间断,亦不可贪功冒进。每日分三到四次,每次不超过一个时辰,以你的内力修为,当可支撑。关键在于‘引导’而非‘强攻’,要像春风化雨,丝丝渗透,方能稳住无双心脉生机,逐步消磨那异种能量的凶性。”
胡馨儿全神贯注,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极致。她能“看到”那暴戾的、仿佛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异种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依旧盘踞在六师姐心脉周围的窍穴和细微经脉之中,疯狂地噬咬、侵蚀,试图彻底断绝生机。而“星引”散发出的清凉温和的星辰本源之力,在她的“引星诀”引导下,则化作一层柔韧绵密的光网,将这些“毒蛇”层层包裹、隔离,并试图从缝隙中渗透进去,一点点中和、消解其毒性,同时更如同最精纯的甘露,缓缓滋润、修复着那些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心脉组织。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如同蚂蚁搬山。每消磨掉一丝异种能量,或者让心脉的损伤修复一丝,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和时间。但胡馨儿能清晰地感觉到,相比昨日,宋无双的心脉跳动确实稍微有力、稳定了一些,那股异种能量的躁动似乎也被压制了少许。这微小的进步,便是她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车厢外,秦海燕亲自驾着车,黝黑的脸庞在夜色中显得棱角分明,一双虎目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原野。她身上穿着半旧的边军号衣,外面套着一件不起眼的深灰色外袍,腰间“掠影”剑用布条缠裹,藏在身侧。她的驭车技术颇为娴熟,尽量选择相对平坦的路线,减少颠簸,同时控制着速度,既不敢太快以免暴露和消耗马力,也不敢太慢耽误行程。
杨彩云坐在她身旁,同样一身士卒打扮,怀里抱着一杆从铁壁关带出的制式长枪,枪尖用布套罩着。她没有放松警惕,目光不时扫过道路两侧起伏的丘陵和远处模糊的地平线,耳朵竖起,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她的“厚土”剑放在触手可及的车板下暗格里。
“按照大师姐给的路线,我们已离开铁壁关近百里,绕过了狄军主力游弋的‘野狼原’外围,正在向‘黑石峡谷’方向前进。”杨彩云压低声音,对照着脑海中记下的简陋地图,“前面十里左右,应该有一条干涸的河床,顺着河床向北再走二十里,便是峡谷入口。峡谷内地形复杂,传闻有猛兽和毒虫出没,但也是避开狄军哨探的最佳路径。”
秦海燕点了点头,抹了把脸上被夜风吹干的冷汗:“知道了。彩云,你和馨儿轮流休息一下。接下来进入峡谷,路更难走,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二师姐,我不累。”杨彩云摇摇头,目光依旧锐利,“倒是你,驾车最耗心神。等过了河床,寻个隐蔽处,换我来吧。”
秦海燕没有逞强,嗯了一声。她知道现在不是讲个人勇武的时候,确保整个小队安全、按时抵达天狼关才是首要任务。
马车继续在黑暗中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布满卵石的干涸河床。月光下,白色的卵石反射着微光,像是一条蜿蜒的死蛇。秦海燕小心地驱车下到河床,沿着相对平坦的中央地带前进。车轮碾过卵石,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声音太大了。”杨彩云皱眉,“若附近有狄军游骑或猎户……”
“没办法,河床就这条路相对好走。”秦海燕也是无奈,“加快速度,尽快通过。”
她轻喝一声,挥动马鞭,两匹驮马加快了步伐,马车在卵石河床上颠簸得更厉害了。车厢内,胡馨儿被颠得身形摇晃,不得不暂停运功,扶住车壁稳住身体,同时小心护住宋无双,避免她因颠簸而伤上加伤。
就在马车行至河床中段时,异变陡生!
“咻——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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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左侧河岸的灌木丛中射出,直射夜空,随即炸开一团微弱的火光!紧接着,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从两侧河岸响起,至少十几骑影影绰绰的人马,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冲出,朝着河床中的马车包抄而来!
“有埋伏!”秦海燕瞳孔骤缩,厉喝一声,猛地一勒缰绳!两匹驮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杨彩云反应极快,长枪一抖,布套滑落,冰冷的枪尖在月光下泛起寒光。她长身而起,立于车辕之上,目光如电,扫视着迅速逼近的骑手。
这些骑手装束杂乱,有的穿着破烂的皮袄,有的裹着脏污的毛毡,手中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弯刀、长矛、套索皆有,脸上大多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双凶狠或贪婪的眼睛。看打扮,不像是正规的狄军,倒更像是……马匪!或者是狄军收编或雇佣的边境流寇!
“哈哈!运气不错!深更半夜,还有肥羊走这条道!”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匪众中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汉子越众而出,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鬼头刀,目光在马车和秦海燕、杨彩云身上扫来扫去,尤其在看到她们身上的边军号衣时,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更浓的贪婪取代。“看打扮是边军的逃兵?还是替死鬼?不管了!把车和东西留下,女人嘛……嘿嘿,陪爷们乐呵乐呵,兴许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匪众们发出一阵淫邪的哄笑,缓缓围拢,封死了马车前后去路。
秦海燕眼中寒光爆闪,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这些杂碎,竟敢打她们的主意!若在平时,她早就一剑一个送他们归西了!但现在……马车里有重伤的六师妹,有小师妹,她们的首要任务是尽快脱身,赶往天狼关,绝不能在此纠缠,更不能暴露行踪!
她强压怒火,沉声道:“各位好汉,我们只是路过,车上是重伤的亲人,急需送往前方求医。些许银两盘缠,尽可拿去,还请行个方便,高抬贵手。”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扔向那刀疤脸头目。
钱袋落在刀疤脸马前。他狐疑地用刀尖挑开袋口,里面露出白花花的银锭,在月光下颇为诱人。他眼中贪婪之色更盛,但看了看秦海燕和杨彩云镇定(实则压抑怒火)的神色,又瞥了一眼看似普通的马车,心中疑窦未消。
“重伤的亲人?边军打扮?深更半夜走这条鬼河床?”刀疤脸冷笑,“骗鬼呢!我看你们形迹可疑,八成是狄人的奸细,或者是带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弟兄们,给我搜!连人带车,仔细搜!搜出值钱的,爷有重赏!”
匪众们嚎叫着,蠢蠢欲动,几个心急的已经策马逼近,伸手就要去抓车帘!
“找死!”
就在车帘即将被掀开的刹那,一声娇叱从车厢内传出!紧接着,数点寒星如同鬼火般从车帘缝隙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精准无比地射向最前面几名匪徒的面门和手腕!
“啊!”“我的眼睛!”“手!我的手!”
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那几名匪徒或是捂着眼睛栽落马下,或是手腕被洞穿,兵刃脱手!寒星正是胡馨儿的“流萤针”!她虽在车内运功,但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听到匪徒要搜车,知道不能再隐藏,果断出手!
这一下变故突生,匪众顿时一阵骚乱。刀疤脸又惊又怒:“车里还有硬点子!并肩子上!做了她们!”
秦海燕知道已无法善了,眼中杀机毕露!她长啸一声,身形如大鹏展翅,从车辕上猛地跃起,“掠影”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劈向最近的一名持矛匪徒!
那匪徒举矛格挡,只听“锵”一声脆响,精铁矛杆竟被“掠影”剑硬生生斩断!剑势未衰,顺势掠过匪徒脖颈,血光迸现!
杨彩云也同时发动,长枪如毒龙出洞,疾刺右侧一名挥舞弯刀的匪徒胸口!枪尖穿透皮袄,透背而出!她手腕一抖,将尸体甩飞,枪杆横扫,又将另一名逼近的匪徒砸得胸骨塌陷,吐血倒飞!
两人一出手便是杀招,瞬间毙敌三四名,凶悍无比!她们深知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让匪徒缠住,更不能让他们有机会伤到马车。
刀疤脸见状,知道踢到了铁板,但仗着人多,嘶吼道:“围住她们!用套索!射马!”
几名匪徒取出套索,在空中挥舞,试图缠住秦海燕和杨彩云。另有几人摘下背上的猎弓,搭箭瞄准了拉车的两匹驮马!
秦海燕心中一凛,若是马匹受伤,她们就真的寸步难行了!她身形急闪,避开一道套索,剑光连闪,将两名持弓匪徒的手臂斩断!但另一支箭已离弦,射向一匹驮马的后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车厢顶掠出,足尖在车棚上一点,凌空翻身,手中短剑“蝶梦”化作一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击在那支箭的箭杆上!
“叮!”
箭矢被磕飞!胡馨儿身形落地,轻盈如燕,挡在马车前,手中“蝶梦”短剑斜指地面,小脸上满是肃杀,再无平日半分天真烂漫。她不能离开马车太远,必须确保六师姐和车厢的安全。
“又一个小娘皮!给我拿下!”刀疤脸见胡馨儿年纪虽小,身手却如此敏捷,更是惊怒,挥刀亲自扑上!
胡馨儿不退反进,“蝶梦”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形如同穿花蝴蝶,在刀疤脸狂暴的刀光中穿梭闪避,手中短剑并不硬接,而是专挑对方刀法衔接处的破绽,疾刺手腕、肘关节、下盘!剑法灵动诡谲,与秦海燕的大开大合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
刀疤脸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刀刀落空,反而自己手腕、膝盖连连被那刁钻的短剑点中,虽未重伤,但疼痛酸麻,动作顿时迟滞!他心中骇然,这小丫头的身法和剑法竟如此难缠!
另一边,秦海燕和杨彩云已如同虎入羊群,剑光枪影所过之处,匪徒非死即伤。这些马匪虽然凶悍,但比起正规军和幽冥阁的高手,无论是配合还是个人武艺都差得太远,在秦海燕和杨彩云这等一流高手面前,几乎不堪一击。转眼间,又有五六人倒地毙命。
剩余的七八名匪徒见首领被一个小丫头缠住,另外两个女人又如此凶猛,同伴死伤惨重,终于胆寒,发一声喊,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想走?晚了!”秦海燕杀得性起,岂容他们逃走报信?她足尖一点,身形如电射出,“掠影”剑光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长虹,瞬间追上落在最后的两名匪徒,剑光掠过,两人惨叫着落马。
杨彩云长枪脱手掷出,将一名逃出十余丈的匪徒钉死在地上!随即她身形急掠,捡起地上一把弯刀,追上另一名匪徒,刀光一闪,了结其性命。
胡馨儿那边,刀疤脸已是险象环生。他刀法散乱,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心中恐惧到了极点,虚晃一刀,转身就想跑。胡馨儿娇叱一声,“蝶梦”短剑脱手飞出,如同有灵性般,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刺入刀疤脸后心!
刀疤脸前冲几步,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喉咙里发出嗬嗬几声,轰然倒地。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不过一盏茶功夫,十几名马匪尽数伏诛,河床上横七竖八倒着尸体,血腥气弥漫开来。
秦海燕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目光扫过战场,确认再无活口。杨彩云迅速收集了几把还算完好的弓和箭囊,又从尸体上搜出一些干粮和火折。胡馨儿则快步回到马车旁,掀开车帘查看,见宋无双安然无恙,只是被刚才的颠簸和打斗惊扰,眉头微蹙,但并未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二师姐,五师姐,你们没事吧?”胡馨儿关切地问。
“皮外伤,不碍事。”秦海燕甩了甩剑上的血珠,收剑入鞘,走到马车边,看着一地尸体,眉头紧锁,“这些马匪出现的时机和地点太蹊跷了。这条河床并非商道,平时罕有人至。他们像是专门在这里等‘猎物’。”
杨彩云沉声道:“二师姐是说,他们可能不是普通的劫匪,而是受人指使,在此拦截可能从铁壁关方向出来的‘可疑人物’?”
“不排除这个可能。”秦海燕点头,“幽冥阁或暗影卫的眼线无孔不入,或许他们无法确定我们的具体行踪,但在几条可能的路径上都布下了这种外围的钉子。这些马匪,就是他们的眼睛和爪牙之一。”
胡馨儿脸色微变:“那我们不是暴露了?”
“未必。”秦海燕冷静分析,“这些只是小喽啰,未必知道太多。我们速战速决,没留活口,消息一时传不出去。但此地不可久留,必须立刻离开,并且要处理一下痕迹。”
她看向杨彩云:“彩云,把尸体拖到河床边的灌木丛里掩埋,动作要快。把血迹也用沙土掩盖一下。馨儿,检查一下马车和驮马有没有损伤,尤其是马匹,刚才受惊不轻。”
三人立刻分头行动。杨彩云力气大,迅速将一具具尸体拖到岸边,用随身携带的小铲挖浅坑掩埋,并用枯枝落叶和沙土覆盖血迹。秦海燕则帮忙将散落的兵器和一些显眼的物品(如钱袋)捡起,一并埋掉。胡馨儿仔细检查了两匹驮马,所幸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箭伤,她又检查了马车车轮和车轴,确认坚固。
不到两刻钟,战场已基本清理完毕,若不仔细探查,很难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厮杀。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被夜风缓缓吹散。
“走!”秦海燕再次坐上驾车位,一抖缰绳。两匹驮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不再需要催促,奋力拉起马车,沿着干涸的河床,向着北方的黑暗疾驰而去。
车厢内,胡馨儿重新坐回宋无双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一丝温和的内力缓缓输送过去,安抚她可能受惊的心神。同时,她自己也抓紧时间调息,恢复方才战斗和运功的消耗。
马车很快驶出河床,重新爬上坚实的土路。前方,黑黢黢的山影轮廓越来越清晰,如同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那便是“黑石峡谷”的入口。
“进入峡谷后,路会很难走,而且可能有别的危险。”秦海燕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一丝凝重,“但这也是甩掉可能追踪者的最好机会。彩云,馨儿,都打起精神来。”
“是,二师姐。”杨彩云和胡馨儿齐声应道。
夜色更深,星光黯淡。马车如同一叶孤舟,驶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峡谷入口。方才的战斗只是北行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却也让她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前路的艰险与敌人触角的绵长。
她们不仅仅是在赶路,更是在与时间赛跑,与隐藏在暗处的阴谋赛跑。天狼关的安危,北疆防线的存续,或许就系于她们这辆不起眼的马车,和车上四位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铁的女子身上。
车轮滚滚,碾过荒原的寂静,奔向未知的黎明与更加激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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