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精良的探测仪器的年头,只靠手中的罗盘、地质锤和放大镜三样东西,显然是没办法精准探矿,想要找到富矿,那除了玩各自的经验,就只有碰运气一途。
即使在淘金场,哪怕是专业的地质队,一年下来,能找到那...
天色渐暗,铁热克提的风开始卷着沙砾抽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响声。周景明坐在旅社那张嘎吱作响的木桌前,手里捏着一支铅笔,在笔记本上勾画着今日所见的地貌轮廓。沟谷走向、坡度变化、岩层裸露的位置,他一笔一划都记得极细。火炕上的李国柱已经鼾声如雷,白志顺靠墙坐着,嘴里叼着半截烟,眼睛却还睁着,盯着屋顶发愣。屋外,武阳还没回来。
“这小子,不会出事吧?”白志顺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周景明没抬头,笔尖顿了顿:“他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也不用跟着我们进山了。”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武阳闪身进来,身上裹着一层夜露的寒气,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但眼神亮得惊人。他反手关上门,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石头,放在桌上。
“找到了。”他声音沙哑,“不是浅层砂金,是原生矿脉的露头,就在昨天那片草场再往里三公里,一处塌方后的岩壁下,我亲眼看见石英脉里嵌着金粒,肉眼可见。”
周景明抬眼,目光落在那块石头上。他没急着伸手,而是先看了武阳一眼:“有人跟着你?”
“甩掉了。”武阳坐下,搓了搓冻僵的手,“两拨人,一拨是张胜那边的,骑马的两个维族汉子,藏在林子里盯梢;另一拨……是孙怀安的人,穿便衣,开着一辆旧北京吉普,车牌用泥糊着,但我在哈巴河桥头见过那车,是白天鹅酒店的后勤用车。”
屋里一片沉默。白志顺掐灭了烟,冷笑一声:“孙怀安?他不是一直跟彭援朝穿一条裤子?怎么现在又伸爪子到咱们头上来了?”
“人心散了。”周景明终于伸手拿起那块矿石,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端详。石英脉呈灰白色,裂隙中确实有细小的金黄色颗粒闪烁,像撒了一把铜粉。“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在找砂金,可我们比他们看得远。古河床只是表象,真正的富矿在断裂带上。这地方,十有八九是燕山期岩浆活动形成的蚀变带,金是顺着构造裂隙沉淀下来的。”
“那咱们还等什么?”白志顺激动地站起来,“明天一早就带人进去,炸开岩壁,直接采!”
“不行。”周景明摇头,“动静太大,等于告诉所有人‘这里有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别人觉得这地方没价值,越荒越冷清越好。”
“演?”武阳明白了。
“对,演。”周景明嘴角微扬,“明天我们照常进山,但只在外围转悠,拿镐头随便敲几下,淘点泥水,做出一无所获的样子。你们几个,轮番去河边洗砂,脸色越丧越好。我要让那些盯梢的人,回去报信说??周景明这帮人瞎猫碰死耗子,根本没找到门道。”
白志顺咧嘴一笑:“懂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咱们暗地里摸清矿脉走向,等时机成熟,一口吞下。”
“还有件事。”周景明看向武阳,“你今晚看到的那处露头,有没有做标记?”
“做了,用红布条绑在旁边一棵枯树上,但位置很隐蔽,不仔细找根本看不见。”
“很好。”周景明合上笔记本,“接下来几天,我们每天进山,但路线要变,不能总走一条路。李国柱那边,让他继续放风,说我们要转战哈巴河另一条沟,越多人知道越好。”
武阳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上我会故意在馆子里大声嚷嚷,说李国柱昨晚喝多了,拍桌子说‘老子不在这破沟里耗了,明天就走’。”
“行。”周景明站起身,走到炕边,轻轻推了推李国柱。李国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
“起来,开会。”周景明低声说。
李国柱立刻清醒,坐起身来,揉了揉脸。当听到武阳的发现后,他眼睛猛地睁大,随即压低声音:“真有原生矿?”
“百分之九十确定。”周景明说,“但我们不能动。现在山上盯我们的人,至少有三股势力??张胜、孙怀安,还有那个躲在幕后没露面的森塔斯采石场老板。我们一动手,就是群狼扑食。”
李国柱沉吟片刻:“那咱们得想办法,先把水搅浑。”
“我已经有了主意。”周景明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窗帘。外面月光惨白,照在空荡的街道上,远处旅社门口,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有人在监视我们。”他说。
“要不要处理?”武阳问。
“别。”周景明摇头,“留着他,让他看,让他报信。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以为我们还在瞎转悠,毫无进展。”
第二天一早,周景明一行人再次出发。车子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车斗里堆着工具和干粮。路过镇口时,武阳特意下车,在馆子门口大声吆喝:“老板,再来二十个馕!今天走远路,去哈巴河东沟!”声音之大,引得街上几个闲人侧目。
果然,就在他们驶离镇子不到十分钟,一辆沾满泥巴的北京吉普从街角缓缓启动,远远缀在后面。
“尾巴来了。”白志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冷笑。
周景明不动声色,指挥车子一路向东,直到进入一条明显无人踏足的荒沟,才停下。众人下车,装模作样地分头行动。李国柱带着两人在河滩上淘砂,一边淘一边骂:“妈的,全是烂泥,连个金星都没有!”武阳则拿着地质锤,在几处岩壁上敲打几下,随手扔掉碎石,一脸失望。
而周景明独自一人,借着查看地形的名义,悄悄绕到昨日发现矿脉的区域。他找到那棵绑着红布条的枯树,确认标记无损后,又沿着岩壁走了几十米,用罗盘测定方位,记录下断层走向。他甚至在一处隐蔽的裂缝中,刮下一点含金石英粉末,藏进随身的铁盒里。
中午时分,众人在林边生火做饭。周景明故意让李国柱多喝了几口酒,李国柱便趁机大放厥词:“这鬼地方老子不来了!什么狗屁金矿,连根毛都没有!明天就回HBH,另找活路!”
这话声音洪亮,显然是说给某个看不见的耳朵听的。
饭后,他们早早收工,驱车返回铁热克提。而那辆吉普车,也在远处调头,疾驰而去。
当晚,周景明没回旅社睡觉。他让其他人正常休息,自己则换上一身深色衣服,趁着夜色潜入山中。他轻车熟路地来到矿脉露头处,借着月光,用小铲子小心清理岩壁表面的风化层。随着泥土被一点点剥开,更多金粒暴露出来,像星星般在石缝中闪烁。
他取出相机,装上胶卷,对着矿脉拍了六张照片??不同角度,不同距离,确保能清晰反映矿体规模与品位。拍完后,他迅速掩埋痕迹,将相机藏进防水袋,贴身收好。
回到旅社时,已是凌晨三点。他轻轻推开房门,见屋里人都已睡熟,才脱鞋上炕。刚躺下,李国柱忽然睁开眼,低声问:“成了?”
周景明点点头:“证据到手了。”
“太好了。”李国柱闭上眼,嘴角微扬,“接下来,就该让他们自己跳进坑里了。”
第三天,风向变了。
一大早,彭援朝突然出现在馆子里,脸色阴沉。他径直走到周景明等人桌前,一屁股坐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孙怀安要动手了。”
周景明抬眼:“怎么说?”
“他昨晚上召集了五个人,都是外地来的硬茬,今天一早就包了两辆拖拉机,往你们昨天去的那条沟去了。我听说,他是想抢先占矿点,立界桩,挂旗子,搞‘先占先得’。”
“呵。”白志顺冷笑,“他倒是挺懂规矩,可惜??那地方根本没金,他占个屁。”
彭援朝看了他一眼:“你少装蒜。我知道你们已经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几天天天去那儿晃悠。孙怀安也不是傻子,他背后有人指点,不然不会突然转向那条沟。”
周景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既然他想去,那就让他去。”
“你不怕他真挖出东西?”彭援朝皱眉。
“他挖不出。”周景明淡淡道,“他只会挖到烂泥和草炭层。真正的矿脉在半山腰的断层带,不在河床。他要是敢往山上挖,倒省了我们的事??替我们探路。”
彭援朝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叹口气:“你们……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周景明没回答,只是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上:“老彭,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对你没好处。”
彭援朝吸了口烟,苦笑:“我是为你好。孙怀安这次是有备而来,他还联系了县里的关系,说是准备申请‘临时采矿许可’。只要他能在七天内提交一份‘初步勘探报告’,就能合法占地三个月。”
“勘探报告?”白志顺嗤笑,“他拿什么写?拿空气?”
“所以他才急着进山。”周景明眯起眼,“但他不知道,真正的地质证据,已经被我们拿走了。他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能说服审批部门的东西。”
“除非……”武阳忽然插话,“他抓到我们的人,逼供。”
屋里顿时一静。
周景明缓缓点头:“所以,从今天起,进山必须分批行动,不能全员出动。我和武阳继续去现场,你们几个留在镇上放风。一旦发现异常,立刻示警。”
计划定下,众人分头行动。
当天下午,孙怀安的人果然在沟口立起了红旗,插上写着“孙氏勘探队”的木牌,并开始组织人手沿河挖掘。周景明和武阳远远观察,只见他们挥锄刨土,忙得热火朝天,却始终没有向半山腰的岩壁靠近一步。
“他们在赌河床有砂金。”武阳说。
“赌错了。”周景明冷笑,“古河床的金已经被冲走了,剩下的都是原生矿,他们挖一辈子也挖不到。”
然而,就在第四天清晨,意外发生了。
周景明刚准备进山,却发现旅社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212吉普,车身上印着“HBH县自然资源局”的字样。两名穿着制服的干部正在登记入住,神情严肃。
“麻烦了。”白志顺低声说,“正主来了。”
周景明心头一紧。他知道,这种时候政府部门介入,通常意味着有势力上报了“非法采矿”或“资源侵占”,要求官方出面调查。
果然,不到一个小时,李国柱匆匆跑回,脸色难看:“自然资源局的人是孙怀安请来的!他们接到举报,说有一伙外来人员在铁热克提山区非法勘探、私设界桩,破坏地质环境,要求立即调查处理!”
“举报?”周景明冷笑,“他倒会倒打一耙。”
“更糟的是,”李国柱压低声音,“他们点名要查‘周景明团伙’,说掌握证据,称我们携带专业设备,意图盗采国家资源。”
周景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证据?他们有什么证据?”
“据说……是有人亲眼看见你用罗盘测绘,还拍照。”
周景明心头一震。他立刻意识到??那天夜里拍照的事,可能被人发现了。
“是谁?”他问。
“不清楚。”李国柱摇头,“但自然资源局的人已经下令,禁止任何未经许可的勘探活动,所有人员不得携带测量工具进山。他们还要收缴我们的地质锤、罗盘和相机。”
“不能交。”周景明斩钉截铁,“相机里的照片,是我们唯一的证据。”
“可他们要是强行搜查呢?”
周景明眼神一冷:“那就让他们搜不到。”
他当即下令:所有敏感物品立即转移。罗盘藏进馕筐夹层,地质锤拆解后埋入旅社后院,而那台装有照片的相机,则由武阳连夜送至HBH县城,交给一个绝对可靠的朋友保管。
与此同时,周景明主动出击。他整理好所有合法证件??包括他在HBH注册的“地质考察临时许可”复印件(虽然是托关系办的,但形式上合规),带着李国柱和白志顺,直接前往自然资源局驻地。
面对官员,他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我们是来协助调查的。我们确实是来做地质考察,但全程遵守规定,未越界,未采样,未设桩。至于所谓‘非法勘探’,请问举报人可有提供具体证据?还是仅凭一面之词就对我们定罪?”
官员一时语塞。
周景明乘势追击:“如果贵局需要,我们可以当场出示所有工具,接受检查。但我们要求,调查必须公开、公正,不能偏听偏信,更不能成为某些人排除异己的工具。”
一番话义正辞严,反倒让对方陷入被动。
最终,自然资源局同意暂缓收缴设备,但要求周景明等人暂停一切野外活动,等待进一步通知。
表面上看,这是妥协。但实际上,周景明赢了时间。
当晚,他在旅社密会众人:“他们越是封锁,越说明我们接近真相。孙怀安慌了,所以他才急着搬出政府。但我们不能停。”
“怎么进山?”武阳问。
“用最笨的办法??步行,绕小路,夜里进。”周景明摊开地图,“我找到一条猎人踩出的羊肠小道,从北坡绕上去,避开他们的视线。”
计划再次启动。
第五天夜里,周景明、武阳和李国柱三人悄然离镇,徒步两小时,终于抵达矿脉区域。他们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在岩壁上采集样本,记录数据,并在关键位置埋下标记。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远处突然传来狗吠声和人声。
“有人!”武阳低吼。
三人立刻熄灯,伏地不动。只见几束手电光在山坡下游移,伴随着喊话声:“上面有人吗?自然资源局巡查!立刻下来接受检查!”
“是孙怀安的人,假扮的!”李国柱咬牙。
周景明冷静分析:“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拿到执法权,一定是冒充的。目的就是吓退我们。”
“那怎么办?”
“反其道而行。”周景明忽然笑了,“我们不走,反而往上爬??去他们不敢去的地方。”
他带头攀上一处陡峭的岩壁,那里杂草丛生,地形险峻,普通人根本不敢涉足。三人藏身其中,静静等待。
半小时后,那伙“巡查队”无功而返。
周景明这才带队下山,安全返回。
第六天清晨,好消息传来??自然资源局经过核实,发现孙怀安提供的“证据”全是伪造,且其所谓的“勘探队”并无资质,已责令其拆除界桩,退出矿区。
孙怀安的阴谋,彻底破产。
而就在当天中午,武阳从HBH带回消息:相机中的照片冲洗出来了,清晰无比。更令人振奋的是,那位朋友通过私人关系,请县地质队的一位老工程师看过照片,对方断言:“这是一处典型的热液型金矿露头,品位高,规模大,若开发得当,年产值可达数百万。”
周景明握着照片,站在旅社门口,望着远处的群山,久久不语。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