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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4开始的淘金生涯》正文 第66章 先替你保管

    塔克拉玛干的风,从不讲情面。

    它不像北疆山谷里的春风,带着沙棘花香与融雪的湿润;也不像青海湖畔的夜风,低吟着牧歌与经幡的轻响。这里的风是刀,是砂砾组成的鞭子,抽打在车身上噼啪作响,卷起黄沙如巨幕般遮天蔽日。周景明握紧方向盘,眯眼望着前方模糊的地平线,导航早已失灵,只能靠地图上那枚歪歪扭扭的手绘标记??一个红圈,圈住了一座被遗忘的气象站,编号“X-9”。

    那是1984年“金色通道”南线中转站之一,名义上监测沙漠气候,实则为黄金转运提供无线电掩护。父亲曾在日记里提过一句:“X-9有眼,能看见不该看的人。”但此后再无下文,仿佛刻意留白。

    他独自出发,没通知青桐,也没带护卫。这趟旅程像是私人的朝圣,又像是一次迟来的告别。越野车后备箱里,除了补给和探测设备,还有一只老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父亲生前用过的手电筒、半盒火柴、一张泛黄的全家福??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父亲站在身后,笑得拘谨而坚定。照片背面写着:“等你长大,我把世界交给你。”

    第三天傍晚,沙暴渐歇。

    残阳如血,洒在一片坍塌的混凝土建筑群上。铁门锈蚀断裂,围栏倒伏如枯骨,唯有主楼顶端那根歪斜的天线杆仍倔强地指向天空,像一根不肯低头的手指。周景明下车,踩进松软的沙土,每一步都陷下半尺深。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发出呜咽般的回响,仿佛整座建筑还在呼吸。

    他打开手电,光束切开黑暗,照见墙上斑驳的字迹:

    **“风会记住一切。”**

    字迹稚嫩,显然是孩子写的,笔画颤抖却用力。

    他心头一震。这不是父亲的字。

    继续深入,地下室入口被碎石封死大半。他徒手清理,指甲缝里渗出血丝,终于扒开一条通道。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机油与胶片特有的酸腐气息。楼梯陡峭,木质台阶早已腐朽,他小心翼翼下行,手电光扫过四壁,发现几处凿痕??有人曾在这里藏东西。

    双层墙的位置,在东南角储物间。他用金属探测器反复扫描,确认墙体内部存在空腔。撬开砖块时,一块松动的水泥砸在他肩头,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一层灰泥剥落后,露出内嵌的铅皮夹层,密封完好,边缘用蜡封死。

    取出后,他在地上铺开油布,轻轻揭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十二卷黑色胶卷,外裹防潮纸,标签上用密语标注:

    > “G-β-01:交接现场”

    > “G-β-02:账本焚毁过程”

    > “G-β-03:清除行动前会议”

    > ……

    最后一卷写着:

    > “致景明:你出生那天,我录下了这一切。”

    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胶卷盒。

    他知道,这些不是普通的影像资料。这是父亲亲手埋下的“时间炸弹”,是那些年无法言说的真相,是以影像为载体的遗嘱。它们躲过了搜查、战火、遗忘,如今在他手中重见天日。

    当晚,他在废墟边搭起帐篷,升起篝火。风又起了,沙粒打在帐篷上沙沙作响。他取出便携式胶片扫描仪??柯红坚持让他带上,说是“以防万一”。连接电源,插入第一卷胶卷,屏幕亮起,像素逐行生成图像。

    画面晃动,黑白影像中出现一辆军绿色吉普,停在矿区门口。车灯照亮飘雪的夜。几个穿棉大衣的男人下车,其中一人掀开篷布,露出成箱的金条。镜头拉近,箱体编号清晰可见:**G-β-09**。紧接着,一名戴墨镜、左耳缺损的男子走出人群,正是“白隼”。他接过一份文件,点头示意,随后点燃一支烟,火光映出他冷峻的脸。

    第二卷更令人窒息。一间昏暗房间,墙上挂着“金色通道”组织结构图。七人围坐圆桌,父亲坐在角落,低头记笔记。主位者正是周建国??他的父亲,穿着制服,神情威严。会议内容是关于“如何处理知情过多的基层人员”。一名干部提议:“必须控制舆论,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另一人低声补充:“武阳那条狗……太聪明了,不如处理掉。”父亲猛地抬头,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第三卷,拍摄地点是B-3矿道深处。镜头跟随父亲的脚步,进入一处隐秘洞穴。他打开保险箱,取出账本翻阅,脸上写满震惊。接着,他撕下一页,塞进贴身口袋,又将账本原样放回。画面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关灯,藏身暗处。数分钟后,两名蒙面人进入,撬开保险箱,取走账本原件,却未发现已被调包。

    周景明屏住呼吸。

    原来如此。父亲并非被动守护证据,而是主动设局??他提前复制关键页,制造假账本引蛇出洞,用自己的职位做饵,换取真相留存的机会。这一招,险之又险,一旦败露,便是杀身之祸。

    他继续翻看,直到第十二卷。

    画面切换至1984年6月17日凌晨,一家偏远乡镇医院的产房外。父亲坐在长椅上,双手交握,不停踱步。护士出来报喜:“母子平安!”他冲进去,隔着玻璃看保温箱里的婴儿,眼中泪光闪动。镜头转向床头柜,上面放着一台老式摄像机,正对着窗外的夜空。旁白响起,是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 “今天,我有了儿子。

    > 我知道,这条路可能走不到尽头。

    > 但我相信,只要他还活着,

    > 这些影像就不会永远沉睡。

    > 景明,当你看到这些画面,

    > 不要恨这个世界太黑。

    > 要记住,是你让我愿意相信光明。

    > 这些胶卷,我藏在X-9,

    > 因为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 若有一天风停了,沙退了,

    > 有人愿意来找,那就说明??

    > 光,回来了。”

    画面结束,只剩雪花噪点。

    周景明跪坐在帐篷里,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颤抖。三十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追寻父亲的足迹,是在完成一场迟到的正义。可此刻他才明白,父亲早已为他铺好了路??每一枚狗牌、每一次沉默、每一段电码、每一滴血,都是留给他的信物与指引。

    他不是继承者,他是被选中的人。

    三天后,他回到纪念馆。胶卷交由国安技术组加密存档,部分内容经审查后剪辑成纪录片《1984?目击》,在全国公映。影片播出当晚,收视率破纪录,社交媒体刷屏,“#原来真相长这样#”登上热搜榜首。无数观众留言:“我们不是没有英雄,是我们太久没抬头看天。”

    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一周后,一名自称“张卫东”的老人来到纪念馆门口,拄着拐杖,衣衫朴素。他说他是当年参与“清除行动”的外围人员,负责销毁运输记录。“我一直不敢说,怕连累家人。但现在,我孙子在学校看了你们的片子,回家问我:‘爷爷,你是不是也见过坏人?’我说不出口……可我也不能再骗他了。”

    他在证词中供述:1985年冬,他曾亲眼目睹“黑鸦”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在昆仑山口一处废弃哨所,枪杀两名试图叛逃的账本保管员。尸体就地掩埋于冻土之下,位置坐标为:**N36.18.44 / E89.22.17**。

    这个坐标,与γ库所在区域仅相距三十七公里。

    青桐立即下令重启勘探。十天后,地质雷达在指定位置探测到地下异常结构,挖掘后发现两具尸骨,身旁散落着烧焦的账本残页与一枚完好的录音磁带。经声纹比对,磁带上录有两名死者生前最后陈述:

    > “我们不是贪财,我们只是想把名单寄出去……

    > 周建国答应过我们,只要完成交接,就能全身而退……

    > 可他骗了我们。

    > 他说:‘历史只会记住胜利者。’

    > 但我们不信。

    > 所以我们录下了这一切。

    > 如果有人找到它,请告诉世界??

    > 我们叫李春来,他叫王德海,我们没拿过金子,但我们想做个好人。”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

    中央追授二人“清源见证荣誉”,遗骸迁入纪念馆英烈园,墓碑刻名。而那段录音,被刻成黑胶唱片,限量发行一万张,所得款项全部注入“建国基金”。

    与此同时,民间响应空前高涨。三个月内,全国共收到匿名线索三百余条,涉及隐藏账册、失踪人员、境外资产等。一位退休银行职员寄来一本私人日记,记载1986年曾为某高官夫人办理巨额美元兑换,资金流向直指瑞士某信托公司;一名远洋船员回忆,九十年代初曾在公海交接货轮,甲板下暗舱藏有印着“G-β”编号的金属箱……

    线索如雪崩般涌来,压得专案组昼夜运转。

    而在这场浪潮中心,周景明却愈发沉默。

    他不再频繁出席发布会,也不再接受媒体采访。每天清晨,他都会去晨光的墓前坐一会儿,有时带一杯热茶,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新碑。春天来了,沙棘花开得比往年更盛,金黄的花瓣随风飘落,覆盖在每一位“清源见证者”的名字上。

    清明那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是手工糊的,纸质粗糙,邮戳显示来自新疆帕米尔高原的一个边防哨所。拆开后,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三个年轻士兵站在国旗下合影,中间一人胸前挂着一枚熟悉的铜牌,正是“清源少年”荣誉章。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 “班长说,只要我们守好这片土地,

    > 就是在守护你说的那种‘金子’。”

    他把照片贴在办公室墙上,与父亲的照片并列。

    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广袤的麦田里,风吹过,麦浪翻滚如海。远处,一个个身影陆续走来:父亲、武阳、晨光、老赵、马德山、张会计、阿旺、青海湖边的孩子、帕米尔的士兵……他们不说话,只是站成一排,面向朝阳。

    太阳升起那一刻,所有人同时转身,看向他。

    然后,齐齐敬礼。

    他惊醒时,天已微亮。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纪念馆门前的石阶上,照亮了那行镌刻于青石的铭文:

    > **“你的一句话,真的可以改变世界。”**

    他穿上外套,拿起背包,走向车库。车上已经装好了装备??不只是工具,还有希望。他知道,下一个线索正在某个角落等待被发现,下一个人正在某处犹豫要不要开口,下一个孩子正准备写下第一句真话。

    他发动引擎,驶出山谷。

    后视镜里,沙棘林渐渐远去,阳光铺满来路。车顶的卫星定位灯闪烁着绿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而在千里之外的某座小城图书馆,一个十岁女孩翻开一本名为《从1984年开始的淘金生涯》的书,读到结尾处,轻轻抚摸那行字:

    > **“因为光,从来不怕黑。

    > 怕的,是没人愿意点亮它。”**

    她合上书,抬起头,望向窗外。

    阳光正好。

    她站起来,走向讲台,举起手:“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