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好。</br>姬建国说道，声音有些沙哑。</br>他们开着车来的。</br>一辆开了快十年的旧车。</br>姬无双给他们卡里打的钱，足以让他们在唐州最好的地段，买一套别墅，再换一辆豪车。</br>然后，什么都不用干，安享晚年。</br>可是，他们没有。</br>车子缓缓地驶离了新的高铁站区。</br>回到了，熟悉的老旧的城区。</br>“怎么不换辆车？”</br>姬无双问。</br>“这车还能开。”</br>开车的父亲，目不斜视。</br>“换了新的，怕磕着碰着，停在楼下都不安心。”</br>母亲在旁边补充道。</br>“我们也没搬家，还是住在厂里分的房子。”</br>“街坊邻居都熟，住着习惯。”</br>姬无双看着窗外，看着那些熟悉的，又有些陌生的街道。</br>“你们……还在上班？”</br>父亲淡淡回答道。</br>“你妈在厂医院，清闲。我呢，在技术科当个顾问，也不累。”</br>“总得，找点事做。不然，人就待废了。”</br>姬无双没有再说话。</br>她明白了。</br>她可以，给他们花不完的钱。</br>但是，她无法改变，他们过了一辈子的生活方式。</br>工作，存钱，省吃俭用。</br>这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br>她给的那些钱，他们大概，一分没动。</br>就那么，存在银行里。</br>当作是替她保管着。</br>车子开进了唐机三号生活区。</br>停在了那栋灰色的苏式筒子楼下。</br>一切，似乎都没有变。</br>道路两旁，还是那些灰扑扑的苏式筒子楼。</br>楼的墙皮剥落得更厉害了。</br>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br>像一面面，宣告着生活仍在继续的疲惫旗帜。</br>姬无双在自家楼前下了车。</br>她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走进那条熟悉而昏暗的走廊。</br>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br>油烟，饭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的霉味。</br>这是，她童年的味道。</br>她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br>门上贴着一个已经褪色的“福”字。</br>母亲拿出钥匙，打开了门。</br>屋子还是那么小。</br>家具，还是那些用了几十年的旧家具。</br>但是，屋里被打扫得很干净。</br>“快，快坐。”</br>母亲拉着她坐下。</br>“肯定累了吧？饿不饿？”</br>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年轻男人的声音。</br>“叔叔阿姨，你们回来了。”</br>姬无双愣了一下。</br>然后，她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br>他很高。</br>姬无双其实是属于非常高挑的身材。</br>这个男人比他还高一些。</br>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扳手。</br>他的脸上，沾着些许灰尘。</br>看到姬无双，他也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br>“无双？”</br>是陈雷。</br>他比记忆中，成熟了很多。</br>他脸上的线条，硬朗了。</br>他的眼神，也沉稳了。</br>陈雷，不再是那个会脸红的木讷少年。</br>“你……回来了。”</br>陈雷的脸上，露出一丝有些笨拙的笑容。</br>“嗯。”姬无双点头。</br>“陈雷，你怎么在这？”</br>“哦，阿姨说，厨房的水管有点漏水，我过来，帮忙看看。”</br>陈雷举了举手里的扳手。</br>母亲在一旁，笑着解释。</br>“你爸老了，家里好多事，都是小雷帮忙。”</br>“灯泡坏了，水管堵了，你爸那个老胳膊老腿的，也弄不动。多亏了小雷。”</br>姬建国也在一旁点头。</br>“小雷现在，出息了。”</br>“唐机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br>“厂里好几个新项目，都是他负责的。好多老师傅，都佩服他。”</br>姬无双看着陈雷。</br>她没想到，当年那个木讷的邻家男孩。</br>如今，已经成了这座钢铁城市里，一个重要的人物。</br>陈雷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br>他挠了挠头。</br>“叔叔阿姨，你们先聊，我把水管拧紧了就走。”</br>他转身，又回了厨房。</br>很快，厨房里传来，金属敲击和拧动的声音。</br>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br>洗干净了手。</br>“好了，阿姨，这几天应该不会漏了。”</br>“哎呀，太谢谢你了，小雷。”</br>母亲感激地说，</br>“快，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饭。”</br>“不了，阿姨。”</br>陈雷摆了摆手，</br>“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就不打扰了。”</br>他的目光，落在姬无双身上，停顿了一下。</br>“欢迎回家。”</br>他说道，然后就转身离开了。</br>门，轻轻地关上。</br>也隔绝了，他离开的脚步声。</br>姬无双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br>这，和她想象中的重逢，不太一样。</br>没有尴尬。</br>没有疏离。</br>就像，一个老朋友，刚刚帮忙修好了水管。</br>然后，平静地离开。</br>自然得，就像他一直都在这里。</br>也自然得，就像她一直都在这里。</br>晚饭很丰盛。</br>母亲不停地给姬无双夹菜。</br>把她的碗，堆得像一座小山。</br>“多吃点，看你瘦的。”</br>“在外面，都吃些什么？能吃好吗？”</br>父亲的话不多。</br>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br>看着女儿的眼神里，有心疼，有骄傲，还有一丝看不懂的陌生。</br>他们问起姬无双，这一年的工作情况。</br>姬无双不知道该怎么说。</br>她不能说，她在非洲的丛林里，潜伏过半个月。</br>也不能说，她在中东的沙漠里，躲过空袭。</br>更不能说，她陪着一个叫陆芊芊的女孩，见证了这个世界上最极致的贫穷和战乱。</br>她只能说。</br>“给一个老板，当助理。”</br>“到处，出差。”</br>“很安全。”</br>父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br>他们不再追问。</br>他们知道，女儿的世界已经离他们太远了。</br>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吃上一口，热乎的家乡菜。</br>这顿饭，吃得很安静。</br>姬无双紧绷了一年的神经，却在这一刻，慢慢地放松了下来。</br>这就是，故乡的烟火气。</br>它没有味道，也没有形状。</br>却能抚平人心最深的疲惫。</br>晚上，姬无双睡在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里。</br>床是新换的。</br>床垫很软，被子很暖。</br>墙上，还贴着她小时候喜欢的电影明星的海报。</br>海报已经泛黄了。</br>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br>她有些失眠，脑子里很乱。</br>有部队里的出生入死。</br>有S国边境的枪声。</br>有和陆芊芊一起的一点一滴。</br>有陆沉渊，在书房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br>还有，陈雷那张沾着灰尘的笨拙的笑脸。</br>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