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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打蛇七寸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沂水河面的薄霜,在残破的浮桥上呜咽而过。麋威立于战车之巅,目光穿透层层烟尘,凝视着东翼战场最后几处尚未熄灭的火堆。夏侯玄的尸首已被抬走,其部溃散,仅余零星魏卒蜷缩在沟壑之间瑟瑟发抖。王平策马归来,甲胄染血,神色肃然:“阳群将军阵亡,马玉收拢残兵三千,退守营寨。”句扶、霍弋、文钦三人亦陆续回禀,西线战局虽未彻底击溃司马师与司马懿,但敌军已显疲态,士气动摇。

    “传令四将:即刻收缩阵型,不得追击过深。”麋威沉声道,“今夜不求全歼,只求困敌于野。”

    诸葛诞低声问:“若司马懿真已南逃,是否派轻骑截杀?”

    麋威摇头:“不必。他走得了,又如何?今日之战,胜负不在一人去留,而在全局之势。”他顿了顿,望向北方渐明的天际,“等天亮,一切自见分晓。”

    果然,拂晓时分,斥候急报:下邳城头汉帜高悬!

    原来向宠依徐庶之计,并未执着追击毋丘俭残部,而是趁其主力脱身之际,亲率五千精锐突袭空虚之下邳。彼时城中守军不过千人,且多为老弱,闻汉军骤至,登时崩溃。向宠顺利夺城,封闭四门,斩杀司马懿留守心腹数人,更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一时间,下邳民心归附,街头巷尾皆传“汉军仁义复至”。

    消息传至前线,诸将振奋。唯有臧舜面色阴沉,低声对魏延道:“我父若知此变,必怒我不守根本。”

    魏延冷笑:“你父如今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下邳?青州有廖化压境,北海糜威西出,你以为臧霸真能腾出手来救你?”

    臧舜无言以对。

    此时,徐庶拄杖步入中军帐,鬓发微白,神情却清明如初。他对着麋威深深一拜:“主公运筹帷幄,终定泗上大局矣。”

    麋威忙扶起:“公之谋略,才是决胜关键。若非公识破司马懿诈退之计,恐我等早已中伏。”

    徐庶叹道:“司马懿此人,智近乎妖,然其心太私,终难成大事。他明知兖州危殆,却不肯全力相救,反欲借机剪除异己,培植亲信。此等权术家,焉能得天下?”

    正说话间,忽有斥候飞马来报:“彭城方向发现大量魏军动向!司马师集结残部两万,正沿泗水南下,似欲强攻下邳!”

    帐中众人皆惊。

    麋威却不动声色,只问:“可察明其行军队列?前锋何人?辎重几何?”

    “前锋乃司马师亲领,步卒居多,骑兵稀少;辎重车队绵延数里,多载伤员及器械。”

    徐庶闻言,嘴角微扬:“此非进攻,乃是撤退。”

    众将不解。

    徐庶缓缓道:“司马师明知下邳已有防备,岂会贸然强攻?其所图者,非城池,而是通道??借道下邳,南渡淮水,退保寿春!”

    麋威点头:“正是。司马懿既已北遁,留下司马师断后,一则掩护主力撤离,二则试探我军反应。若我分兵救援下邳,则主力空虚,彼可反扑;若我不救,则其从容南走,保存实力。”

    “那……当如何应对?”诸葛诞问道。

    麋威环视诸将,朗声道:“兵分三路!王平、句扶引一万骑兵,昼夜兼程,绕道吕梁以东,抢占钟离津渡口,断其南归之路!霍弋、文钦各领五千骑,虚张声势,逼迫司马师不敢轻进;本将亲率中军主力,缓缓推进,作势围剿,逼其滞留原地!”

    命令下达,三军雷动。

    与此同时,彭城之外十里,司马师立马高坡,望着远处下邳方向升起的滚滚狼烟,眉头紧锁。

    “父亲当真已走脱?”他低声问身旁参军。

    “昨夜有信使回报,丞相已于子时经小路进入东海郡界,预计三日内可达朐县,再乘船南下。”

    司马师默然良久,终是长叹一声:“可惜了这十万大军……一战未竟全功,便已四分五裂。”

    身边幕僚劝道:“将军尚有两万精锐,若能顺利南渡,依托淮南水网,仍可再起。”

    司马师冷笑:“再起?谁来支撑?曹爽已死,曹羲被囚,朝中尽是司马氏党羽,可天下之人,有几个真心服我司马家?今日之败,非败于兵少,而败于人心失尽!”

    话音未落,忽有探马狂奔而来:“启禀将军!钟离津渡口发现汉军旗帜!王平、句扶率骑兵万余,已在彼处扎营!”

    司马师瞳孔骤缩:“怎会如此之快?!”

    “另……另有消息,吕梁浮桥已被焚毁,沂水两岸皆有汉军巡哨,水陆不通!”

    司马师猛然回头,望向下邳方向,咬牙切齿:“好一个麋威!好一个徐庶!你们算准了我会走这条路,故意放我南下,实则布下天罗地网!”

    幕僚颤声道:“将军,如今唯有一策??拼死强渡泗水,抢在汉军合围之前冲过钟离!”

    司马师闭目片刻,忽而惨笑:“强渡?我军疲惫不堪,粮草将尽,士卒连日苦战,马无草料,人无干粮。若半渡遭袭,必全军覆没!”

    他缓缓抽出佩剑,指向南方:“传令全军:就地扎营,掘壕设垒,准备死守!”

    “将军?!”

    “不必多言!”司马师厉声喝道,“我不能让这些将士白白送死!既然走不了,那就让他们记住这一战??记住司马师虽败,犹未降!”

    消息传回汉营,麋威听罢,久久不语。

    良久,才轻声道:“司马师……倒也不负其名将之誉。”

    徐庶点头:“此人刚烈而不失智略,若生于太平之世,或可为国之柱石。可惜生于此乱世,身陷家族权争,终难超脱。”

    麋威下令:“围而不攻,断其粮道,断其水源。每日派使者前去劝降,许以不死之诺。我要让天下人看到,汉室宽仁,连司马氏之后亦可容之。”

    七日后,彭城外魏军大营内,粮尽水绝,士卒饥疲交加,每日都有人偷偷出营投降。司马师坐于帐中,披甲执剑,面容憔悴,眼中却仍有烈火。

    一名亲兵入帐,跪地道:“将军,将士们已无力再战,恳请将军……降。”

    司马师沉默许久,终于起身,走出大帐。

    寒风吹动他的战袍,猎猎作响。他望着四周残破的营垒,望着那些瘦骨嶙峋却仍挺立的士卒,忽然仰天长啸:“我司马师一生征战,从未怯战!然今日之困,非战之罪,乃天命也!”

    他转身,拔剑断发,掷于地上:“从此割断与司马氏之血脉关联!我只为这些忠勇之士性命计,不得已而降!若有来生,誓不再生于权门之家!”

    说罢,亲自解下铠甲,步行出营,至汉军阵前,双手奉上印绶。

    麋威亲迎于辕门外,扶其起身,温言道:“将军节义,天地共鉴。从今往后,不再是敌人,而是同舟共济之人。”

    司马师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语。

    至此,泗上大战落下帷幕。

    此役,汉军斩首魏军四万余级,俘虏三万,缴获战马八千匹,器械无数。司马懿孤身北逃,不知所踪;夏侯玄战死;毋丘俭残部五百余骑在臧舜带领下投奔东吴;司马师率两万大军归降。

    消息传至成都,刘禅大喜,诏令天下庆贺三日,加封麋威为“荆州牧、征北大将军、季汉上公”,赐九锡,开府仪同三司。徐庶进位丞相,总揽政务。

    然而麋威并未立即赴任荆州,而是留在下邳,主持善后。

    他下令厚葬阳群,追赠“壮烈将军”;抚恤阵亡将士家属,每户赐田二十亩,绢十匹;释放所有俘虏,愿归乡者资遣返乡,愿留者编入屯田军户;更亲自主持祭典,于陈球墓前焚香祷告,追思先贤遗德。

    百姓感其仁政,纷纷归附,周边各县望风景从。

    一日黄昏,麋威独坐城楼,远眺沂水悠悠东去。徐庶缓步而来,立于身侧,轻声道:“主公可知,为何我执意让您夺取下邳,而非一味追敌?”

    麋威微笑:“公之意,取城不如取心。”

    徐庶点头:“正是。下邳虽小,却是连接青徐兖豫之枢纽,更是当年陶谦、陈登故地,民风淳厚,重信守义。得此一城,可撬动整个山东人心。更何况,此处距朐县不过三百里,若经营得法,随时可出海直逼建业!”

    麋威眸光一闪:“公是说……江东?”

    徐庶低声道:“孙权年迈,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争位已久,内斗将起。若我季汉能稳据徐州,养兵蓄锐,不出三年,便可水陆并进,一举荡平江南!”

    麋威沉吟片刻,忽而笑道:“那便从今日起,修城郭,浚沟渠,广积粮,募勇士。我要让这下邳,成为伐吴之基!”

    徐庶抚须而笑:“主公志在天下,庶愿效犬马之劳。”

    夜风拂面,星河璀璨。城下灯火点点,农夫归耕,商旅往来,孩童嬉戏于街巷之间。远处传来悠扬的童谣:

    “汉家天子坐明堂,仁风吹遍旧疆场。

    不教胡马窥江左,更使荆襄归故乡。

    昔日关公守孤城,今有上公镇四方。

    莫道英雄无再世,看我季汉复炎光!”

    麋威听着,眼眶微热。

    他仿佛看见千里之外的荆州,长江浩荡,云梦泽烟波茫茫。那里曾有关羽孤军奋战的身影,也曾有无数忠魂埋骨的悲歌。

    而今,他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守住一座城,更是为了延续那份未曾断绝的信念。

    替关羽守荆州开始??这不是一句誓言,而是一条漫长的路。

    他知道,前方还有更多的风雨等着他。

    但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是麋威,是季汉上公,是这个时代最后的守护者之一。

    月光洒落在城墙之上,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

    下邳的冬天,依旧寒冷。

    可春天,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