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内壁的铁皮透着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沈默能感觉到那股陈旧的铁锈味正顺着鼻腔往肺里钻。
他没急着往前爬,而是侧过头,将手电筒的光束压得很低,近乎平行地打在那些划痕上。
那是由于极度恐惧而痉挛的手指,在坚硬金属上生生抠出来的沟壑。
每一道划痕的间距、力道分布,都在沈默的大脑皮层中迅速建模。
他比对着脑海中那张1987年实验室的火灾动线图,这些痕迹的走向与当年沈砚携带胶片逃生的路径完全一致。
他从随身勘查箱里抽出一段纤细的工业内窥镜,指尖灵活地操控着旋钮,让带摄像头的软管像蛇一样探入前方更狭窄的缝隙。
镜头传回的画面在手机屏幕上微微晃动。
在管道的一个死角转弯处,卡着一个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铁盒。
沈默屏住呼吸,尽量放轻动作,指尖触碰到铁盒的一瞬间,那层干裂的锈迹像死皮一样簌簌落下。
铁盒侧面,用尖锐物体刻着一行已经发黑的字迹:第八十七号封存。
“找到了。”沈默低声说,由于缺氧,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支离破碎。
紧跟在身后的苏晚萤伸手想要稳住身形,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铁盒的边缘。
那一瞬,她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击中一般猛地一缩,瞳孔瞬间扩散。
一种潮湿、温热且带着绝望的记忆,跨越了数十年的时空,毫无征兆地强行塞进了她的脑海。
那是同样的通风管道,同样的漆黑。
苏晚萤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女性剪影——那是她的母亲。
母亲正颤抖着将年幼的她抱入管道,冰冷的玉佩塞进她的掌心,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脸上。
“晚萤,记着。”那个声音在岁月的尽头重重回响,“如果将来有人来找你,就带他回到这里……你是门,他是盾,这是命。”
苏晚萤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息,额头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她死死按住太阳穴,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沈默……我不是偶然来这里的。我妈早就在等这一天了。我们家八十七代女人……都是这扇门的引路人。你是守门人,而我,是开门的钥匙。”
沈默的手停顿了一秒。
作为法医,他习惯于将因果关系建立在物质证据上,但此时此刻,苏晚萤眼底透出的那种宿命感,却让他产生了一种逻辑受挫的焦躁。
他没说话,只是用解剖刀撬开了那把已经朽烂的铁锁。
铁盒里并没有预想中的成卷胶片,只有一卷已经发霉的录音磁带,以及一张被蜡封保存完好的婴儿脚印拓片。
沈默取出手机,接入便携式磁带读取器。
一阵刺耳的电磁杂音过后,沈砚那熟悉而嘶哑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回荡起来,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低语。
“……他们都说,这个孩子活不过三天。但我能听见……他在哭。那个哭声不仅仅是声波,它能撕开‘残响’最外层的壳。他是唯一的变数。”
录音里隐约夹杂着一阵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啼哭声,那声音听得沈默心脏一阵阵紧缩。
他看向脚印拓片,旁边的附注笔迹凌乱:第八十八号,生于火中,养于忘外。
“生于火中……”沈默呢喃着。
1987年那场火,烧掉的不止是档案,还有某种不该存在于世的“生物信息”。
突然,整段通风管道剧烈颤抖起来,四周的金属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沈默敏锐地发现,管道缝隙里开始往外渗出无数白色的纸屑。
那些纸屑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增殖,在管道四壁层层堆叠,形成了一圈圈类似食道内壁的褶皱。
“它在‘吞噬’。”沈默迅速判断出形势。
这管道正在变成某种生物的喉咙,试图将他们这两个外来者彻底消化。
苏晚萤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被那蠕动的“纸喉”缠住,那些白色的纸页正试图贴上她的皮肤,吸吮她的体温。
“把手给我!”沈默大喝一声。
他没有盲目地往回爬,那种速度根本逃不过空间的扭曲。
他猛地抬头,盯着管道顶端一处由于震动而裂开的检修口缝隙。
此时正是深夜,一丝清冷的月光顺着缝隙漏了进来。
沈默反手抽出怀里的骨镜,精准地接住了那一缕微弱的光束。
骨镜表面那层灰白的、状如牙釉质的物质在接触到月光的瞬间,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高频震动。
嗡——
一种肉眼可见的透明波纹从镜面荡漾开去。
沈默知道,这绝非魔法,而是骨镜中蕴含的特定生物电荷与月光这种自然频率产生了某种声纹共振,这种振动频率恰好是这些由执念构成的纸屑的“排异频率”。
蠕动的纸喉像被火烧灼般瞬间僵直,那种令人作呕的吞噬感退潮般散去。
“趁现在!”沈默拽住苏晚萤。
苏晚萤看向那不断剥落的纸壁,她用力扯下颈间那块已经快要碎裂的玉佩,将其死死按在管道最深处的金属接缝上。
“我替你们记得。”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安抚那些游荡了几十年的孤魂,“别再找了,结束吧。”
玉佩应声而碎,碧绿的粉末顺着金属纹路迅速融了进去。
整段管道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所有的纸屑纷纷枯萎、剥落,露出了后面最原始的红砖墙面。
在那片粗糙的砖石上,有人用炭笔写下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像是临终前的最后告解:
“真相不在档案里,在哭过的人心里。”
沈默看着那行字,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属于任何逻辑推理的悸动从胸口蔓开。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跳,那里原本冷得像一块手术台上的不锈钢。
逃出大楼时,黎明前的最黑暗时刻已经降临。
沈默坐在法医中心的台阶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录音设备。
磁带已经在那次共振中彻底损坏,但那段婴儿的啼哭声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视听神经里。
他从勘查箱里取出了便携式频率分析仪,指尖在触控屏上飞快点动。
那个哭声……
沈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
在正常的音频范围之外,那哭声的频谱曲线竟然呈现出一种极度规则的几何排列。
那不是自然界的生物能发出的声音,那更像是一种……
沈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重新点开了音频录入界面,将采样频率调到了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