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芙瞧出云绮的怔忡，但也只觉正常。</br>换做谁忽然听闻她这般身世，都会感到意外。</br>她垂下眼，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缓声叙道：“我是父亲十六年前的暮春，入深山采药时捡回来的。”</br>“听父亲说，那时我尚在襁褓，瞧着才降生不久，被人弃在山坳的寒石旁，气息奄奄，小脸冻得青紫，眼看就要捱不过去了。”</br>“父亲早年原是娶过亲的，只是先母早逝，未能留下一儿半女。自那以后，他便断了再娶的念头，一心埋首岐黄之术，只想悬壶济世。”</br>“谁知那日下山，竟偏偏撞见了我，只当是亡妻怜他孤寂，冥冥之中送来的慰藉，便将我抱回了家。”</br>“我自小体弱，后来父亲因医术精湛，又曾治好过礼部尚书的顽疾，经人举荐，蒙太医院征召入朝，得了御医一职。”</br>“他怕京中车马喧嚣，扰了我静养，便将我安置在京郊的庄子上。直到近些年我年岁渐长，身子骨也硬朗了些，才接我回京来。”</br>柳若芙寥寥数语，便将身世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br>可落在云绮耳中，这一句句话却在她思绪中飞速碰撞。</br>她先前就知道，自己与柳若芙同岁，都是十六，只不过柳若芙比她小了几个月。</br>而话本里分明写着，安和长公主楚虞，正是十六年前，自寺庙携女返京的途中，车队遭了山匪劫掠。</br>那伙山匪惊觉竟劫了皇家车驾，慌乱中掳走襁褓中的一名女婴做人质，策马遁入了深山。</br>此后，皇家虽倾尽人力搜寻，却再也没寻到那女婴的半点踪迹，生死未卜。</br>为了保全皇家颜面，对外只宣称长公主只诞下慕容婉瑶一女。世人皆不知，楚虞当年诞下的原是一对双生女儿，另一个，名唤慕容昭瑜。</br>话本的结局里，直至楚虞溘然长逝，也未曾寻得这女儿的下落。</br>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在慈幼堂偶遇云汐玥后，将对失散女儿的牵念与母爱，倾注在云汐玥身上，对她庇佑关爱，才让云汐玥在京中贵女圈里，更风头无两。</br>而现在听闻柳若芙也是十六年前，被弃于深山，为柳院判收养。</br>一个念头，自然而然便在云绮脑海中窜了出来。</br>她原本以为，那话本作者为了给云汐玥长公主这个靠山，会让楚虞被掳走的那个孩子直接死了。</br>若那孩子当年没有死呢？</br>那帮山匪既已惊觉劫了皇家车驾，纵是掳了婴孩，也绝不敢轻易害命，怕的是惹来滔天祸事，唯有匆匆将襁褓弃于山下，便策马亡命而去。</br>若柳若芙便是慕容昭瑜——</br>不行，她得捋一捋。</br>她与柳若芙初见，是在安远伯爵府的竞卖会。</br>彼时她刚被揭穿假千金的身世不久，众人鄙夷讥讽，暗嘲她捐不出体面的竞拍之物。</br>是柳若芙主动上前，将腕间的玉镯解下来递她，温声说若是不嫌弃，可让她以自己的名义捐出去应急。</br>而她当时也是被柳若芙的善良感动，想到不久后荣贵妃的寿宴，她父亲柳院判在当日当值，会被流产的荣贵妃下令当场拖至午门杖责三十，生生打成废人。</br>所以她提醒了一句，让柳若芙告诉她父亲，寿宴那天称病告假，别去太医院当值。</br>原剧情里，她在竞卖会时早就死了，自然不会与柳若芙相识，更无从提醒柳院判。</br>如此一来，柳院判遭难，柳府败落，柳若芙本就孱弱的身子，经不住这般打击，又没了人悉心照拂，怕是熬不过那年寒冬，便香消玉殒了。</br>也难怪，楚虞终其一生，都未能寻到女儿的半点音讯。</br>而她穿来之后，事情的发展也变了。</br>柳院判非但逃过一劫，反倒如今在太医院更受重视，柳若芙也安然无恙活到了今日，才有了此刻袒露身世的契机。</br>这般一想，所有的一切便都说得通了。</br>而且从前从未留意，也丝毫没往这处想，如今细细打量，才发觉柳若芙的样貌，竟真与慕容婉瑶有几分相似。</br>只不过慕容婉瑶身为郡主，自幼养尊处优，体态雍容娇贵。柳若芙却是自小体弱，身形清瘦了许多，这般差异掩去了相似的轮廓，两人气质性格也迥然不同，才叫人一眼瞧不出来。</br>柳若芙究竟是不是慕容昭瑜，也再容易验证不过。</br>话本里写得分明，那名被掳走的女婴，肩头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朱红胎记，状若一朵残梅。</br>是与不是，她只消亲眼一见，便可知分晓。</br>柳若芙瞧着云绮沉思的模样，只当她还没回过神来，又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解释道：“这也是当初在伯爵府竞卖会上，我为何会主动上前与阿绮你搭话。”</br>“我那时听旁人议论，才知你原是出生便被弃在路旁，被侯府管家偷梁换柱，与真正的千金掉了包，他要借你报复侯府。”</br>“你与我身世相似，都是出生就被生父母抛弃。所以我听着你被那些人议论指点，心中实在不忍，所以才会去同你交谈，想帮你解围。”</br>云绮听到这话，却不由得微微挑眉。</br>她和柳若芙区别可大了。</br>她在那话本里，本就是个被作者肆意抹黑的角色。降生即被弃于路边，偏巧落入侯府旧管家之手，被用来调换真千金，凑成那真假千金的俗套戏码。</br>作者根本懒得为她多费笔墨设定身世。不过这倒也算好事。否则以作者恨她的程度，不知道要将她的生身父母，写成什么粗鄙不堪的市井宵小之徒。</br>而柳若芙若是慕容昭瑜，那她可不是被遗弃，而是被掳走，且楚虞日夜心系找了她这么多年。是皇家失散的血脉。</br>想到这里，云绮抬眸，目光落在柳若芙身上。</br>温声道：“若芙，我略通些穴位推拿的法子，先前学过一套舒缓筋骨的手法，能帮你按按头部肩颈，对你这风寒的余症颇有裨益，你想不想试试？”</br>“按摩头部肩颈，竟也能祛风寒么？”柳若芙听得新奇，眉眼间漾开一抹期待和感激，“阿绮若不嫌累，那便有劳你了。”</br>云绮扶着她手臂，引她在软榻上坐直，背对着自己。</br>柳若芙依言照做，乌发如瀑般垂落肩头，衬得颈间肌肤白皙。</br>云绮这话倒不是随口搪塞，她本就深谙穴位推拿之道，手法精准得很。</br>她的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覆上柳若芙的太阳穴，力道均匀地揉按起来。</br>指尖掠过的地方，像是携着一缕清浅的风，驱散了盘踞在颅腔的昏沉滞闷。</br>不过片刻功夫，柳若芙便觉眉心的紧蹙缓缓舒展，原本昏沉发胀的脑袋，竟真的清明了许多。</br>忍不住喟叹一声，更加崇拜：“…阿绮你好厉害。方才我还觉得头重得抬不起来，此刻竟轻快不少。”</br>云绮动作不停，缓缓下移至肩颈处，淡声道：“那我接着帮你按按肩颈。只是隔着衣裳，不太好施力，你不妨解开些衣襟，露出肩颈来。”</br>柳若芙闻言一怔，旋即耳根漫上薄红。</br>她倒未曾多想别的，只觉这般姿态有些羞人，对着阿绮更让她害羞。但她和阿绮本就是至交好友，又何需害羞。</br>于是她很配合地，抬手将交领的衣襟松开，露出一截纤细的颈项。</br>衣衫轻拢在肩上，肩头的肌肤堪堪展露。</br>就在那一瞬间，云绮的呼吸微微一顿。</br>只见柳若芙的肩头，赫然印着一块拇指大小的朱红胎记，恰似一朵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