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看见那句话，目光顿在素笺上，都没话说了。</br>她哪是忘了，分明是懒得费心思给他挑花。</br>偏生楚翊这个朝臣们比太子还推崇的储君人选，一天天也不知道把自己的眼线都布哪儿去了，连她给其余四人各制了干花、独独漏了他的事都探得一清二楚。</br>知道了就算了，还巴巴写了信来讨。</br>更刁钻的是，他还自己给自己铺好了台阶，又在信里替她找补，说定是她近来太忙，一时忘了。</br>这般滴水不漏，倒叫她想寻个由头拒绝都无从开口。</br>在云绮穿来之前，这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话本上冰冷的文字，是没有呼吸的纸片。</br>自她踏足这方天地，天道便主动显迹，轰隆隆地推着世界运转，将鲜活的魂灵，一一注入这些原本扁平的人物骨血里。</br>这世界的每个人也有了自己的过去、思想和灵魂。</br>天道以为这世界会按既定的剧情发展。可她自到来那日起，便是横生的变数，将一切都搅得偏离了轨道。</br>譬如楚翊。原是在故事里最终登上帝位的人，如今半点与楚临争权夺势的心思都没有。</br>八百个心眼子，全用在了她身上。</br>云绮将那信随手撂在案上。</br>楚翊的侍从还候在侯府门外，她准备的四种干花早已送罄，哪里还能凭空变出一份来。</br>目光一转，瞥见桌角穗禾刚端上来的那盅汤，她忽然有了主意。</br>抬眼吩咐：“把这汤盛一盅打包，让那侍从带回去，就说，是我亲手煲的。”</br>穗禾脆生生应了声“好嘞”，半点迟疑都没有。</br>管它是不是大厨房送来的，小姐说了汤是她煲的，那便是她煲的。</br>小姐金口玉言，亲自吩咐她打包，这和小姐亲手煨出来的，又有什么两样？</br>汤盅被稳妥地放进食盒，穗禾拎着出门时，侯府门外的侍从已立了一个多时辰，接过食盒的姿态，恭谨得近乎谦卑。</br>羿王府。</br>侍从捧着食盒快步入内，躬身行礼时，语声恭敬得不敢有半分差错。</br>“殿下，云小姐的婢女回话，说云小姐那里已无干花，但这盅汤是云小姐亲手煲的，特意让奴才呈给殿下尝尝。”</br>他觑着上座人的脸色，又连忙补了句，试图讨个巧，“奴才瞧着，这云小姐亲手煲的汤，用心程度，未必就比亲手制的干花差，殿下快趁热尝尝吧。”</br>说着，他弓着腰将食盒轻放在桌案上，大气不敢出。</br>桌案旁，鸦青的锦袍衬得男人肩线清削却挺拔，墨发松松绾在玉冠里，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反倒将眉眼间的锋芒藏得更隐晦。</br>楚翊周身不见半分温润和气，只透着一股上位者独有的沉敛与威压，像渊渟岳峙，叫人不敢轻易窥探，更不敢揣度半分心思。</br>侍从屏息立在一旁，却见自家殿下并未如他预想般露半分笑意，神色淡得辨不出情绪，一时不敢再开口。</br>楚翊缓缓抬手，掀开那食盒盖子。</br>里头是一盅雪梨川贝炖鹧鸪汤。</br>白瓷盅里盛着清透的汤，浮着几片去了芯的雪梨，玉色透亮，川贝碾得极细，融在汤里几乎瞧不见痕迹，只余鹧鸪肉炖得酥烂，骨肉似轻轻一剔便可分离开来。</br>热气袅袅升起，裹着清甜的梨香与淡淡的药香，不浓不烈，闻着倒叫人心里熨帖几分。</br>修长分明的骨节隔着瓷壁碰了碰，温温的热度透过肌肤漫上来。</br>她亲手煲的汤？</br>楚翊眸色晃了晃，眼底漫过一层极淡的了然。</br>她对他若真有这份心思，又怎会还要他亲自写信去讨花。</br>这汤顶多就是，要么是她喝剩下的，要么是她还没喝，从厨房给她煲的汤里匀出来的。</br>然后随口编来敷衍他。</br>但，他倒是希望是前者。</br>喝她喝过的汤，怎么不算一种独一份的亲近。</br>只是……</br>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汤盅的边缘，眼神漾着点似有若无的幽深。</br>他到底还是想要她的花。</br>她给另外四人挑的，无一不是衬了他们的脾性，偏偏漏了他。</br>他倒真想知道，在她眼里，他该与哪一种花相配。</br>见殿下要喝汤，侍从立马上前：“殿下，奴才替您将汤盅拿出来。”</br>楚翊却睨来一眼：“不必。”</br>就算不是花，就算是编的煲汤一说，也是她给他的东西，该只有他能碰。</br>他亲自将食盒里的瓷盅取出来。</br>这是只常见的素白瓷盅，他旋腕将瓷盅在掌心一转，下一瞬，眸色却倏地动了动。</br>杯壁外侧，竟绘着一种图案。</br>是一株黑色鸢尾。</br>绝非窑烧自带的纹样，墨色晕染的边缘带着极浅的笔锋痕迹，分明是人手绘就的。</br>用的应是不易褪色的紫铆胶调和墨粉，色泽浓艳却不滞重，在光线下泛着一丝极淡的绒光。</br>那鸢尾画得极妙，六片花瓣舒展有度，外层三瓣微微垂落，边缘似噙着一层薄霜，勾勒出的线条利落。内层三瓣挺拔而立，瓣心晕着几点浅墨斑点，隐约透着锋芒。</br>花瓣的纹理细若游丝，一笔一画都见功夫，竟凭着这寥寥几笔，将黑鸢尾那份冷艳疏离、藏锋于内的气韵勾勒得形神兼备。</br>母妃寿宴那日，他见过她作的画。</br>这株鸢尾花，是她的手笔。</br>她的确没有多余的干花送他，却亲手为他画了这么一株。</br>侍从只看见，自家殿下将那汤盅端出来，便再没了后续动作，只静坐着，指腹反复摩挲着盅壁上的花瓣纹路，目光落在上头，竟一瞬未移。</br>楚翊眸色深得藏了千回百转的意。</br>上次她钓他，好歹还是出现在他面前，用一杆没有钩的鱼竿。</br>现在她人都不用在他面前出现了，也照样将他钓得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