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云溪城上空。枯荣树在风中轻轻摇曳，枝叶间流转的碧光映照四方，仿佛一颗不灭的心脏搏动于大地之脉。许川立于树冠最高处，眉心祖印微闪，神识如网铺展百里，将整座城池纳入感知之中。每一处岗哨、每一道阵纹、每一个族人的呼吸节奏，皆在他心头清晰浮现。
他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风暴前的宁静。
三日前，那本大祭司遗卷中的内容已如寒刃刺入心腑??“天噬之眼”并非邪魔，而是上古众仙为遏制修行文明过度膨胀所设的“审判之器”。它以万年为周期苏醒，吞噬一切强盛血脉与道统，令天地重归混沌，再启新纪元。而许家千年前的殉城之举，并非终结，只是延缓了清算的到来。
如今，他重建祖陵、唤醒遗脉、凝聚信念，看似是在复兴家族，实则正一步步推动着新一轮清洗的降临。
可他不能停。
若停下，便是向命运低头；若退缩，便是辜负所有为之牺牲之人。午竹一潜伏十年只为一朝破敌，黄天虎炼丹九十九次仍不肯言弃，青崖真人耗尽寿元布下镇岳阵……还有那三百七十二名自愿走入青铜门的先祖，他们用血肉封印灾厄，换来的不是苟延残喘，而是希望。
所以，这条路必须走到底。
哪怕前方是天道定下的死局，他也愿以凡人之躯，撞碎苍穹！
三日后清晨，许川召集九大核心成员，于宗祠密议。
“我决定启动‘万灵盟誓’。”他声音低沉却坚定，“三个月后，在祖陵废墟之上，广邀天下修士共立长生盟约。从此许家不再独享祖脉，而是将其化为公器，与诸势力共享资源、共御劫难。”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火云真人率先皱眉：“大人，此举虽显大气，却也极险。一旦开放祖脉，便等于将命门暴露于外。若有心怀叵测者趁机渗透，甚至操控盟约反制我族，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如此。”梅云接道，“且不说那些老牌世家早已对我族崛起心生忌惮，单是莫问天余党便可能混入其中，伺机作乱。更何况……”她顿了顿，“我们尚不知‘审判之器’真正的触发机制。若举行如此盛大的仪式，恰好成了引动下一轮清洗的导火索呢？”
许川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你们说的我都想过。但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做。”
他抬手一挥，空中浮现出一幅由灵气凝成的地图，其上标注着天南七十二城、九条主灵脉、以及散落在各地的许家遗物感应点。
“看这里。”他指向中央，“祖脉并非单一地脉，而是一张横贯整个大陆的生命网络。我们许家之所以能引动共鸣，是因为我们以‘信念’为引，激活了这张网中最薄弱的一环。但如果仅靠我们一族之力，终究只能掌控其一隅。”
“而‘万灵盟誓’的目的，就是让更多人成为这张网的一部分。”他继续道，“当千万人心念合一，共同守护此道，那时凝聚的意志，或许真能撼动天命！”
黄天虎沉吟片刻：“可如何确保他人真心相随？毕竟利益当前，背叛易如反掌。”
“那就让誓言本身具备约束力。”许川取出一块从祖陵深处挖出的黑色石碑碎片，“这是‘承负碑’残片，据典籍记载，它是上古时期用来铭刻共业契约的圣物。只要以精血书写誓词，并将其烙印于魂魄深处，违誓者将遭反噬，轻则道基崩毁，重则神魂俱灭。”
“而且??”他嘴角微扬，“我会亲自监誓。谁若敢欺心，我自会察觉。”
众人默然良久，终由午竹一开口：“属下即刻安排影阁清查参会者背景，确保无奸细混入。同时加强城防，布置‘九宫锁龙阵’，以防典礼当日突发变故。”
“善。”许川点头，“梅云负责拟定盟约条款，明确权责划分，尤其要注明：任何试图垄断祖脉、挑起争端者，视为全盟公敌。”
“火云真人统筹后勤，调集物资，准备接待万名宾客。另设‘迎宾九驿’，按来者身份分级安置，不可怠慢一人。”
“至于育英计划……”他转向身旁一名年轻执事，“加快龙鳞书院选址，优先录用通过三关试炼的新晋族人子弟。我要让天下看到，许家不仅重实力，更重传承。”
命令一一下达，众人领命而出。
唯许七留了下来。
“你有话要说？”许川望着他。
许七神色复杂，低声道：“我在整理大祭司日记时，发现最后一页被人为撕去。但在残留的纸屑上，检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魂印……经过推演复原，得到一句话：”
> “**真正的钥匙，不在血脉，而在‘断种之痛’。**”
许川瞳孔骤缩。
“断种之痛？”他喃喃重复。
许七点头：“据推测，这指的是某个彻底灭绝、连香火都无法延续的支脉。唯有承受过这种绝望的族群，才能真正理解‘守护’的意义，从而触动审判之器的核心禁制。”
许川沉默许久，忽然问道：“当年殉城之战，是否真的无人幸存？”
“史书记载，三百七十二人尽数赴死，无一生还。”许七声音低沉，“但……有一条未被证实的传说：战后第七日，一名重伤垂死的女婴被流民拾走，送往南方边陲。此后再无音讯。”
“南方边陲……”许川闭目回忆，忽然睁开眼，“是不是靠近‘赤砂谷’的地方？”
“正是。”
他深吸一口气：“派人去查。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孩子，或者她的后代。”
“可若那人早已死去呢？”
“那就找她的坟。”许川语气决然，“哪怕只剩一缕残魂，我也要让她归来。”
因为，若真有所谓“断种之痛”，那么那位不知姓名、不知去向的女婴，便是许家最深的伤痕，也是唯一可能斩断轮回的钥匙。
接下来两个月，云溪城进入空前繁忙状态。
九宫星罗大阵的地基开始夯筑，由黄天虎亲自主持，调动十万劳工日夜施工。星辰铁矿脉已被成功开采，月华晶母提炼工艺也在天工阁突破瓶颈，第一批用于阵眼的核心灵材已运抵工地。
与此同时，龙鳞书院正式挂牌招生。首批入学的三百孩童中，已有十七人展现出罕见灵根资质，被列为重点培养对象。更有两名三岁幼童，在检测时引发族谱自动发光，疑似拥有“先天祖印共鸣体”，直接授予“嫡传弟子”称号。
而“迎宾九驿”的建设也接近尾声。每一驿皆配有独立聚灵阵、疗伤室、讲经堂与护卫队，规格堪比大宗门待客之所。更有专人编写《天下势力名录》，详述各派历史、现任领袖、功法特点、外交倾向，供许川随时查阅。
然而，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第六日夜里，一名来自东域的散修代表团抵达北驿，自称代表“玄音谷”前来洽谈结盟事宜。接待官查验文书无误，依礼安置。谁知当夜子时，该团六人突袭驿站禁地，企图盗取一份关于“枯荣雷劫”的研究手稿。
幸得影阁早有防备，午竹一亲自带队截杀。五人当场格毙，仅剩首领被捕。严刑逼供之下，此人供出真相：他们根本不是玄音谷弟子，而是受雇于“黑莲教”??一个隐匿数百年的邪道组织，专门猎杀新兴世家，夺取其气运反哺自身。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在行动前曾接受过一位神秘人物的指点：“许家气运如日中天，硬夺必遭反噬，唯有在其最盛之时植入祸根，方可徐图后计。”
“那人长什么样？”许川亲自审问。
“看不清面容……只记得他手中握着一枚白玉棋子，上面刻着‘天’字。”
许川眼神一冷。
莫问天！
他果然还没死。
但他并不惊慌，反而冷笑：“既然你想玩阴的，那我就陪你把戏台搭得更大些。”
次日，他下令将那名俘虏押至祖陵前公开处决，并宣布：“凡参与万灵盟誓者，需先通过‘净心池’洗礼，祛除一切邪念与伪装。若有隐瞒身份、心怀恶意者，一经发现，立斩不赦，魂魄永镇镇魂碑！”
同时，他在宗祠地下秘密设立“逆源坛”，以许七为主祭，收集历代许家族人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息，配合大祭司遗留的秘法，尝试召唤那位传说中的女婴残魂。
三十七个昼夜过去，终于在某个月圆之夜，坛中铜铃自鸣，一道模糊的虚影浮现半空??那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双眼紧闭，脸上沾满血污，胸口挂着一枚残缺的玉佩，上面隐约可见半个“许”字。
“找到了……”许七激动颤抖，“这就是最后的血脉遗孤！”
许川跪地叩首，以心头血洒向虚空：“先祖在上，今我许川代族立誓：纵使天地不容，轮回不止，我也必让你归来，让吾族之痛，化为斩断宿命之刃！”
话音落下，婴儿虚影微微睁眼，竟流出两行血泪。
随即，玉佩碎裂，一道古老意念传入众人识海：
> “……我不是钥匙。”
> “我是诅咒的见证者。”
> “但若你愿背负这份悲伤，我便允许你，借用我的名字。”
许川含泪应诺。
当夜，他执笔蘸血，在族谱最末页写下一行小字：
**许念，字无生，追封‘守寂长公主’，享嫡系尊荣，世代祭祀不绝。**
字成刹那，整座祖陵震动，九根龙纹柱齐鸣，枯荣树开出一朵纯黑之花，花瓣落地即化为灰烬，唯余一丝幽香久久不散。
这一幕，被潜伏在远处山巅的一名黑衣人看得真切。
他转身欲走，却被一道声音拦住：“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黑影猛然回头，只见许川不知何时已立于崖边，衣袍猎猎，目光如炬。
“你是谁？”许川问。
黑衣人沉默片刻，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老却熟悉的面孔??竟是当年被认为已在“天南大战”中陨落的**前任天祖脉守护者，柳无尘**！
“没想到吧？”老人苦笑，“我还活着。”
“我猜到了。”许川平静道，“只有真正见过‘审判之器’的人，才会懂得那种眼神??就像看着一头永远杀不死的怪兽，在梦里反复爬出来吃人。”
柳无尘怔住。
良久，他叹息：“你比我强。当年我选择了逃避，放弃职责，隐姓埋名三十年。可你……不但没逃，还主动掀开了棺材盖。”
“所以我来找你。”许川直视他双眼，“不是为了质问你为何抛弃责任，而是想问你一句：如果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把那东西彻底埋进地狱？”
老人浑身一震。
“你疯了！那可是天道设下的秩序！历代多少大能想要摧毁它，最终都成了它的养料！”
“可我们不一样。”许川抬起手掌，掌心浮现出一枚由无数记忆碎片凝聚而成的符印??那是所有许家族人为家族赴死时留下的意志结晶，“我们不是靠个人力量去对抗，而是用千万人的信念去改写规则。”
“你要做的，是告诉我，通往‘审判中枢’的路怎么走。剩下的事，交给我。”
柳无尘看着那枚符印，眼中渐渐泛起波澜。
他曾以为，世家兴衰不过是天道棋盘上的几颗子，生灭皆不由己。
可眼前这个人，却硬生生把一颗子，变成了执棋之人。
“……有条路。”他终于开口，“藏在‘九渊回响’之中。那是每一代守墓人在临死前，将毕生记忆投入地脉形成的虚境。只有身具祖印者才能进入，且每次只能停留九息。稍有不慎，神魂就会被万千亡魂撕碎。”
“够了。”许川微笑，“只要有一线机会，就值得我去赌。”
七日后，许川独自踏入“九渊回响”。
漆黑深渊中，无数哀嚎回荡耳边，全是过往守墓者的临终呐喊。他顶着精神冲击前行，九根意识锁链缠绕神魂，抵御侵蚀。终于，在第八息时，他触碰到一块漂浮的记忆石碑，上面刻着一行血字：
> “中枢位于‘虚渊之心’，坐标随祖脉共鸣而移动。唯有集齐九件祖传信物，于万灵齐聚之时，以‘断种之痛’为引，方可开启通道。但警告：开门者，必死无疑。”
许川笑了。
他早知结局。
可若不死，何谈承负？
当他退出虚境时，已是满头白发，双目渗血。但他手中多了一幅由魂力凝成的地图，精确标注了“虚渊之心”的下一次显现位置??就在三个月后的万灵盟誓大典中心！
他召集所有人，宣布最终计划：
“届时，我会在盟约缔结完成的瞬间，引爆体内所有生机，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开启通往审判中枢的大门。你们的任务，是护送许七进入其中，将‘守寂长公主’的残魂植入核心，永久封闭系统。”
“我不接受反对。”他抬手制止众人惊呼，“这是我作为家主、作为承负者的宿命。若成功，许家将不再是被清洗的对象，而是新秩序的奠基者；若失败……至少我们试过了。”
没有人再说话。
因为他们知道，有些选择，本就不需要回应。
时间一天天逼近。
第三个月初一，第一支代表团抵达。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来自四面八方的势力陆续到来，包括雷有极率领的白云山联盟、西南巫族长老团、东海蓬莱岛使者、甚至远在西域的沙陀国皇室也派来王子观礼。
云溪城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而在城外百里，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正在最后收尾。坛心雕刻着复杂的双螺旋图案，象征“生死同源”，四周环绕九座高台，分别供奉一件祖传信物。中央预留一处凹槽，正是为“断种之痛”所设。
许川每日登台演讲，讲述许家百年奋斗史，宣扬“信念高于血脉，牺牲成就永恒”的理念。越来越多的外来修士为之动容，甚至有人当场焚毁原有宗门信物，请求录入许家族谱旁支。
就连曾经质疑最深的几位老怪，也不得不承认：“此子非凡。他建的不是世家，是一座信仰之城。”
然而，就在大典前夜，异变突生。
天空乌云密布，雷光诡异扭曲，竟呈现出紫黑色泽。地底传来阵阵轰鸣，九根龙纹柱剧烈晃动，其中一根竟出现细微裂痕！
青崖真人急报：“不好！有人在外部干扰祖脉运行！似乎是多个阵眼同时遭到攻击！”
许川立即下令全面戒备，同时派出影阁精英追查源头。
三个时辰后，消息传来：七处偏远灵脉节点同时遭遇袭击，敌人使用的是改良版“天噬阵”雏形，虽未完全激活，却已造成局部灵气暴动，若不及时修复，恐影响明日大典的共鸣效果。
“是莫问天。”许川冷笑，“他知道我要做什么，所以想尽办法破坏。”
“那怎么办？取消仪式？”有人问。
“不。”许川披上战甲，手持枯荣刃，“反而要提前。”
他登上高台，对全城宣告：“诸位，敌人想让我们退缩。但他们错了。真正的盟誓，不该在风平浪静时举行，而应在战火纷飞中诞生！”
“我宣布：万灵盟誓大典，即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