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压青州城头。
沈天立于镇魔司新筑的高台之上,八曜神阳甲已收入体内,唯余胸口一道赤金纹路若隐若现,似有日轮在血肉中缓缓旋转。他望着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耳边仍回荡着那日归墟之战的轰鸣与哀嚎。幽璃夫人肩上的焦痕尚未痊愈,每呼吸一次便牵动筋骨剧痛;符宝闭关三日,才勉强稳住被焚天印震伤的元神;薛屠曹更是吐血七次,秽神咒本源受损,短期内再难施展秘术。
唯有梅林琼,自那一战后便消失无踪。
“她去寻‘薄翼’了。”木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一场春雨何时落下。
沈天没有回头,只低声问:“你早知道一切?知道他们会背叛?知道我会活下来?甚至……知道虚世主真正的目的?”
“我知道的,从来不多。”木剑缓步上前,站到他身侧,披风猎猎,映着月光泛出青铜般的冷色,“我只知道,若不将棋局推至绝境,便永远无法看清幕后执子之手。”
沈天冷笑:“所以你就拿我们当饵?让幽璃险些魂飞魄散?让薛屠曹几乎走火入魔?让我拼尽最后一丝官脉之力,只为救一个你早已计划舍弃的人?”
“我不是在救人。”木剑目光遥望天际,那里有一颗星辰正悄然变亮,形如倒悬之戟,“我是在布阵。你们每一个人,都是阵眼。缺一不可,多一亦乱。”
沈天沉默良久,终于道:“那你告诉我,这场局的终点是什么?是斩杀虚世主?是夺回青帝权柄?还是……成为新的神明?”
木剑嘴角微扬,却未回答。
风起,卷动残叶掠过石阶。
忽然,地面轻颤。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古老存在的苏醒。
“来了。”木剑低语。
下一瞬,整座青州地脉轰然震动!
九条龙形灵气自地下腾起,贯穿天地,直冲云霄!每一缕都蕴含着磅礴生机与毁灭之力,交织成一座横跨百里的巨大法阵??正是传说中的“九嶷封神图”!
但此阵并非由人绘制,而是自发显现!
“这是……青帝遗枝共鸣?”沈天震惊,“十根遗枝已有七根落入我们手中,为何还会引发如此异象?”
“因为另三根,已经开始回应。”木剑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翠绿晶核,其内隐约可见一截断枝静静悬浮,“有人,在西北荒原点燃了第一缕青焰。”
“谁?”
“一个不该活着的人。”木剑眸光骤冷,“易天中,还未死透。”
沈天瞳孔一缩。
那位曾为司礼监秉笔、执掌天下阴司命簿的老宦官,据传已在三年前被屠千秋亲手斩首于皇城之外,头颅悬于旗杆七日,曝晒风化,魂魄炼作灯油,永世不得超生。
可如今……
“他在借尸还魂。”木剑沉声道,“更准确地说,他是将自己的神念,提前寄存在了某具‘容器’之中。而那容器,恰好与青帝血脉有某种隐秘联系。”
“所以他能唤醒遗枝?”
“不止。”木剑凝视远方,“他正在试图重构‘青帝真身’??以九嶷封神图为基,以三根遗枝为引,吞噬其余七根,最终完成夺舍仪式。一旦成功,他将成为继古青帝之后,第一个非血裔而成神的存在。”
“那我们必须立刻阻止他!”沈天怒喝,转身欲走。
“没用。”木剑淡淡道,“你现在去,只会加速他的计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七位强者齐聚,气运交汇,正是最佳祭品。”
沈天脚步一顿。
“你是说……我们也是他布局中的一环?”
“不只是你们。”木剑缓缓抬头,望向星空深处,“连整个青州,都是祭坛的一部分。你以为泰天府为何突然设立镇魔司?为何偏偏任命你为副使?为何允许你调动官脉金身?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沈天浑身发寒。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踏入了他的陷阱?”
“不。”木剑摇头,“是你跳出了陷阱。因为你没有完全信任我,也没有完全服从命令。你保留了怀疑,也保留了反抗的意志。而这,正是破局的关键。”
他伸手,按在沈天额前。
一道赤金光芒渗入眉心,刹那间,沈天脑海中炸开无数画面??
一片荒原,烈火焚天。
九座巨碑环绕中央祭坛,碑文皆为上古典籍失传的“苍颉篆”。
易天中盘坐于坛心,身披玄袍,头戴玉冠,面容枯槁却双目炯炯,周身缠绕着九条由青色火焰构成的龙形锁链。
他口中吟诵着古老的祷言,每吐一字,天地便震一下。
而在他身后,三根青帝遗枝缓缓升起,彼此交缠,化作一株半虚半实的通天巨树虚影!
树根扎入大地,树冠刺破苍穹,枝叶摇曳间,竟传出亿万生灵的哭喊之声!
“那是……生命本源的哀鸣。”木剑的声音在沈天识海中响起,“他在抽取整个东域的生命力,用来滋养伪青帝之躯。若让他完成仪式,不出七日,万里之内将寸草不生,百万百姓沦为干尸,而他,则会踏着众生白骨登临神位。”
沈天咬牙:“那我们该怎么办?正面强攻不行,偷袭也不行,难道只能等死?”
“还有一个办法。”木剑收回手,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毁掉‘九嶷封神图’的核心锚点。”
“哪里?”
“就在青州城下。”
“什么?!”沈天骇然,“你是说,这座城本身就是阵眼之一?”
“不错。”木剑点头,“当年建城时,初代城主便以‘镇龙钉’贯入地脉,暗合九嶷格局。而那第九根钉,正是用第一代青帝侍卫的脊骨所铸??它既是封印,也是钥匙。只要将其拔出或摧毁,整个法阵就会失衡崩解。”
“可那样做,青州地脉也将断裂!数万百姓性命堪忧!”
“牺牲少数,救多数。”木剑语气冰冷,“战争从未有过两全其美。”
沈天怒视着他:“你变了。以前你说‘魔头也要有底线’,现在你却要我亲手毁掉自己的家园?”
“我没变。”木剑望向城中万家灯火,“我只是比从前更清楚,什么是真正的代价。”
两人对峙良久,终是沈天先移开了视线。
“我需要时间。”他说,“至少三天,说服城中长老,疏散百姓。”
“你只有两天。”木剑道,“明日午时,九嶷图将迎来第一次圆满循环。若不在那时之前破坏锚点,后续修复将耗费十倍之力,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崩塌。”
沈天深吸一口气:“好。我去做。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说。”
“如果幽璃夫人愿意留下,别再把她当棋子。她是人,不是工具。”
木剑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他身形渐淡,如同融入夜色,最终彻底消失。
沈天独自伫立高台,风吹衣袂,猎猎作响。
他知道,这一战过后,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只知斩妖除魔、快意恩仇的少年时代。权力、阴谋、生死抉择,已如蛛网般将他层层缠绕。而他必须在这张网中挣扎前行,哪怕双手染血,也要守住心中最后一丝光明。
***
两日后,寅时三刻。
青州城南十里外,荒坡之上。
一座简陋茅屋静静矗立,门扉半掩。
屋内,幽璃夫人盘膝而坐,肩伤已包扎妥当,脸色依旧苍白。她手中握着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映不出容貌,唯有层层叠叠的碧绿鬼火流转不息。
“你真的决定了?”她轻声问。
门外,站着梅林琼。
她换了一身素白衣裙,发间不再插狐羽,腰间双珏静卧,月华内敛。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缓缓道:“薄翼沉睡太久。它不该因我的怯懦而永困时空裂隙。况且……”她顿了顿,“木剑说得对。每一次我挥刀,都能听见它的低语。它在呼唤我。”
幽璃夫人垂眸:“可你知道唤醒它的代价吗?它的归来,意味着旧时代的终结。那些曾追随它的人,早已死去;那些曾畏惧它的人,如今掌权。它回来后,要么再次被杀,要么掀起腥风血雨。”
“那就让它掀起风暴吧。”梅林琼转身,眼中闪过一抹决然,“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窒息。我们需要一场雷暴,来洗清这积年的腐朽。”
幽璃夫人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比我勇敢。”
“不。”梅林琼摇头,“我只是选择了面对。而你,一直在保护别人。”
说完,她转身离去,身影渐远,终没入晨雾之中。
屋内,幽璃夫人低头看向铜镜,喃喃道:“你说是不是啊,姐姐……这一次,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镜中鬼火忽地凝聚,幻化出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子面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
与此同时,西北荒原,九嶷祭坛。
易天中睁开了双眼。
“时辰到了。”他低语,抬手掐诀。
九座巨碑同时爆发出刺目青光,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汇聚,形成一道贯通天地的漩涡光柱!
而在青州城下,那根埋藏千年的“镇龙钉”,也开始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高空之上,乌云聚拢,雷声滚滚。
仿佛天地也在悲鸣。
而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一块残破石碑静静矗立,碑文随风剥落,仅剩最后四字尚存:
**“魔临人间。”**
风过处,尘埃飞扬,似有低语呢喃:
“这一次……轮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