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生仔细地用衣角擦拭着镜片,动作缓慢而细致,有恃无恐,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重新戴上眼镜后,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何园长,你之前总说,动物园的初衷是教育、保护、亲近自然,可这些年,你一头扎在那些理想化的理念和学术研究里,有没有真正看过园区的运营状况?财政拨款一年比一年少,周边新建设的主题乐园和野生动物园分走了我们七成以上的客源,员工工资整整三年没有涨过一分钱,场馆、设备、工具老化严重,维修资金捉襟见肘......”
说到这,高永生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急促敲击,对着何佑军低声嘶吼:“没有钱!拿什么去改善动物福利!拿什么去更新设备!又拿什么去留住人才!你告诉我!”
何佑军哆嗦着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高永生冷笑一声,“胖虎,是我们园区唯一一只健康、具有表演天赋的棕熊,它是我们吸引商业合作、维持园区热度的最后一张王牌!那些商业拍摄、主题活动带来的收入,填补了多少预算缺口?又支撑了多少濒危物种保护项目的启动?你现在呢?看到的只是我们对一只熊用了些非常规手段,却没看到它带来的收益,为我们保住了多少其它动物基本的生存资源!”
何佑军胸口剧烈起伏,双拳紧紧握着,“高永生!你这是本末倒置!你不是在拯救动物园!你是把它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把动物园的声誉!把我们对生命的尊重,把基本的法律底线全当成了你的筹码!”
“声誉?底线?”高永生冷笑一声,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何园长,你太天真了,这个时代,没有真金白银,你连拥有声誉和底线的机会都没有,胖虎安静地待在囚笼里,谁愿意多看它一眼?世界上有数不尽的动物园,谁家没有点‘秘密’?只不过是我们运气不好,出了个又较真,又不走运的徐楠。”
他的话语落下,在场人员纷纷对视,全部陷入沉静当中。
夜轩缓缓走到窗边,宁静的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不远处还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嘶鸣。
“高副园长,你这番话,真应该让徐楠亲耳听听。”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这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听听他的性命,是如何被换算成运营成本,听听他饲养了三年、视若亲人的胖虎,是如何被定义成筹码,听听他坚守的职业道德和善良本性,是如何被评价为不切实际的理想。”
他转过身,眼神淡淡地扫过高永生、胡大伟、李欢,“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动物园,为了发展,为了其它动物,把一切都归结为现实所迫、无奈之举,试图用为了大局着想,来掩盖自己贪婪与残忍......”
他顿了顿,目光着重看向高永生,继续说道:“那我问你们,徐楠父母年迈,务农为生,含辛茹苦地供养出一个大学生,他姐姐远嫁,家庭并不富裕,徐楠本该是家里的顶梁柱,本该有自己的自由人生和未来规划,就因为他发现了你们的龌龊勾当,因为他不肯和你们同流合污,就落得如今身首异处,被抛尸荒野的下场,他的不走运,在你们宏伟的蓝图里,究竟值几斤几两?”
高永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避开夜轩的目光,语气依旧强硬:“任何变革都有代价......”
“代价?”夜轩嗤笑一声,打断了他,“这份代价与他何干?这不是变革的代价,而是犯罪的成本!是你个人野心和贪婪造就出来的罪孽!你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迫于无奈、忍辱负重的改革者,实际上,你只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漠视生命的刽子手!”
“为了掩盖错误,犯下更多错误,最终用一条的人命来填补你们的窟窿,这何止是犯罪,更是彻头彻尾的堕落!”话语落下,夜轩眼神冰冷地扫过高永生,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高永生死死攥着拳头,目光空洞地盯着夜轩的背影,随后有些狼狈地瘫坐回椅子上。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递给了林乘风。
林乘风接过文件迅速翻阅,这份文件正是徐楠的dA鉴定报告,老熊山找到的头颅残骸,与废弃铁路旁发现的那具无头尸dA,完全吻合!
他合上文件,目光严肃地看向会议桌上的众人,沉声宣布:“高永生、胡大伟、李欢,你们涉嫌故意杀人、侮辱毁坏尸体、虐待动物、妨碍司法公正等多项罪名,现在正式对你们执行逮捕,跟我们回市公安局接受进一步调查吧!”
林乘风一挥手,门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刑警立刻有序地走进会议室,将瘫软在椅子上的胡大伟和李欢强行拉起,戴上了手铐。
高永生站起身,挺直了脊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手铐锁住手腕,仿佛戴上的不是手铐,而是某种勋章。
刑警押着三人朝门外走去,高永生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何佑军。
那眼神中透着一股极其复杂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嘲又非嘲,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被推搡着离开会议室。
角落里,梅月婷早已被吓得面无血色,手中的名牌包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
一名女警上前,同样为她戴上了手铐。
“梅月婷同志,你涉嫌滥用职权、包庇犯罪、阻挠执法,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梅月婷浑身剧烈颤抖着,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只能被女警半扶半架,踉跄地离开。
会议室里瞬间空旷下来。
顷刻间,何佑军仿佛苍老了十岁,颓然瘫在椅子上,双手捂脸,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林警官,我......我这园长当得,是不是很失败啊?”
林乘风沉默片刻,才道:“何园长,管理疏忽是一回事,犯罪是另一回事,你或许被蒙蔽,但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断。”
何佑军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辩驳,而是缓缓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身形有些佝偻:“我会配合调查,该承担的责任,绝不推卸。”他顿了顿,看向走廊尽头的夜轩,“这位夜顾问说得对,有些路,一旦走偏,就回不了头了。”
而林乘风也没多说什么,示意警员留下为何佑军做初步笔录,随后走出会议室,朝着夜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