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山道间，风声呜咽。</br>肃杀之气，直冲云霄。</br>很快，十余名身披重甲的校尉、都尉，从队伍各处疾步而来。</br>他们脸上带着不解与凝重，快步走到李虎面前，齐齐抱拳行礼。</br>“将军，发生何事？”</br>“为何突然停止前进？”</br>李虎没有立刻回答。</br>他那双铜铃般的虎目，缓缓扫过每一名心腹爱将的脸。</br>这些都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是他最信任的袍泽。</br>他深吸一口气，那张粗犷的脸，此刻竟显得有些沉重。</br>“弟兄们，我们……中计了。”</br>此言一出，犹如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br>所有将官，尽皆色变！</br>“中计？将军，这怎么可能！”</br>“我们不是将计就计吗？黄先生不是把一切都算好了吗？”</br>“是啊，那王之德就是个蠢货，怎么可能识破我们的计划？”</br>李虎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br>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黄枭，沉声道：“不是王之德，也不是宋河。这盘棋，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br>他将黄枭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分析，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br>从“亏本的买卖”，到“官军入场”，再到“韩威反水”。</br>每多说一句，在场将官们的脸色就苍白一分。</br>当李虎说到，本该在琅琊郡的韩定国，以及本该是“援军”的韩威。</br>此刻应该正率领着至少十万大军。</br>与宋河等四路反贼，形成了一张从四面八方收拢过来的天罗地网时……</br>整个山道，死一般的寂静。</br>所有人都懵了。</br>那是一种从头到脚的冰冷，一种坠入万丈深渊的绝望。</br>六方势力！</br>超过三十万的大军！</br>而他们，只有五万人。</br>还一头扎进了这绝地的最中心！</br>“他娘的！”</br>一名脾气火爆的校尉猛地拔出腰间环首刀。</br>狠狠劈在旁边的山石上，迸射出耀眼的火星。“怎么办？是打，还是原路撤回？”</br>“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被包围了！前后左右都是敌人！”</br>“撤吧，将军！趁他们包围圈还没合拢，我们杀出去！哪怕只冲出去一万人，也比全死在这里强！”</br>“怎么撤？往哪撤？我们现在在断魂道里，前后都是狭窄山道，大军根本展不开！只要他们在两头一堵，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br>在座的军官。</br>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不怕死。</br>但他们怕这种明知是死路，却无能为力。</br>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麾下兄弟一起被吞噬的死法！</br>“都给老子闭嘴！”</br>李虎的一声咆哮，如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br>他那双血红的虎目，死死地瞪着每一个人。</br>“慌什么！怕什么！”</br>“从跟着主公起兵的那天起，你们谁的脑袋不是别在裤腰带上的？”</br>“死，有什么好怕的？！”</br>李虎猛地将插在地上的开山斧拔起，扛在肩上。</br>那股一往无前的凶悍之气，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br>“是，我们是中了埋伏！敌人有二十万，甚至三十万！我们只有五万！”</br>“但是！”</br>李虎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无比亢奋，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敌人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为什么连韩定国那个老匹夫都亲自来了？”</br>“因为我们是主公的嫡系！是主公麾下最精锐的兵马！”</br>“他们怕我们！他们想用最小的代价，把我们这颗钉子彻底拔掉！”</br>“所以，他们把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全都调到南阳来了！”</br>李虎的目光扫过舆图，又扫过众人。</br>“此时此刻，淮阳、巴郡、东海！现在必定是空虚无比！”</br>“主公的另外三路大军出征，必然会轻松拿下三郡！”</br>他咧开嘴。</br>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豪迈与决绝。</br>“弟兄们，我们是诱饵！”</br>“是我们，把所有敌人的主力都吸引到了这里！”</br>“为主公扫平南方，创造了千载难逢的机会！”</br>“用我们五万人的命，换主公一统南方，奠定霸业！”</br>“这笔买卖……”</br>李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虎啸，“赚不赚？！”</br>“赚！！！”</br>那名最先慌乱的校尉。</br>此刻双目赤红，第一个嘶吼出声！</br>所有将官。</br>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了灵魂。</br>是啊！</br>怕什么？</br>死则死矣！</br>他们是主公的兵！</br>他们的命，本就是主公给的！</br>能用自己的死，为主公的霸业铺平道路，这是何等的荣耀！</br>那股从心底升起的绝望与恐惧，瞬间被一种名为“忠诚”的狂热所取代！</br>“将军！我们跟你干了！”</br>“不就是一死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br>“为了主公，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闯一闯！”</br>“没错！就去重丘！老子就要虎山行！”</br>“跟他们拼了！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br>所有人的血。</br>在这一刻都燃烧了起来。</br>李虎虎目含泪。</br>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决绝而狂热的脸，心中豪气干云。</br>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开山斧，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天的怒吼。</br>“为了主公！”</br>“为了主公！！！”</br>“为了主公！！！”</br>所有的将官，都举起了自己的兵器。</br>用刀柄、用拳头。</br>重重地捶打着胸前的铠甲，发出“砰砰”的闷响。</br>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br>“风！风！大风！”</br>“风！风！大风！”</br>五万将士，虽然不明所以。</br>但听到将官们的呼喊，也跟着齐齐捶甲。</br>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在狭窄的山谷间激荡回响，竟将那呜咽的风声都彻底压了下去！</br>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与豪迈，弥漫在整条断魂道上。</br>然而...</br>“等……等一下。”</br>就在这股决死的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br>一个弱弱的，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br>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br>狂热的呐喊声，戛然而止。</br>十几道夹杂着疑惑、不解甚至是不满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声音的来源。</br>黄枭。</br>这位文士副将。</br>看着眼前这群准备慷慨赴死的将军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br>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道：“那个……李虎将军，各位将军，先别这么激动。”</br>李虎正热血上头，闻言眉头一皱，瓮声瓮气地道：“黄秀才，你什么意思？莫非是怕了？怕了就给老子滚到后面去，别在这里扰乱军心！”</br>“不不不。”</br>黄枭连连摆手，快步走到李虎面前，压低了声音，神情却无比郑重，“将军，你误会了。只是……在出征之前，主公曾单独召见我，有一道口谕，是专门给将军你的。”</br>“口谕？”</br>李虎一愣，所有将官也都竖起了耳朵。</br>主公的口谕，那是非同小可的大事。</br>黄枭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主公口谕：待大军行出断魂道后，不必急于前往重丘平原，直接安营扎寨！”</br>“什么？！”</br>李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安营扎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主公要我们当缩头乌龟？”</br>“不是。”</br>黄枭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崇敬的光芒，“主公的意思是，让我们……等！”</br>“等？”</br>“对，等！”</br>黄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等主公亲率中军主力赶到！然后，与我们合兵一处，毕其功于一役！将这六路敌军，尽数歼灭于南阳境内！一战，定乾坤！”</br>轰！</br>整个世界。</br>仿佛在李虎和众将的耳边，安静了下来。</br>他们呆呆地看着黄枭。</br>脸上的表情，从狂热到错愕，再到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br>主公……要亲率主力来救他们？</br>过了许久，李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br>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干涩地问道：“黄……黄秀才，你没跟老子开玩笑吧？主公他……他不是亲率三万大军，攻打最富庶的东海郡去了吗？”</br>这是出发前。</br>在大厅里，所有人都亲耳听到的军令！</br>“自然是假的。”</br>黄枭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对自家主公的无限钦佩。</br>“将军试想，那颍川韩威，与主公素未谋面，仅仅凭借几封书信，便要纳头便拜，甘为前驱。”“如此好事，主公何等人物，又岂会轻易相信？”</br>“更何况。”</br>黄枭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主公麾下‘血殺’密探，早已遍布天下。”</br>“韩定国派人出琅琊，转道颍川，与韩威密会之事。”“早在半月之前，便已传回历阳，摆在了主公的案头！”</br>“我们所谓的‘将计就计’，从一开始，便是主公为韩定国和宋河他们，量身定做的一个局！”</br>“一个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的……绝杀之局！”</br>李虎和众将听得是心神激荡，热血沸腾！</br>原来，他们不是诱饵！</br>原来，主公从未想过要放弃他们！</br>原来，真正被蒙在鼓里的，是敌人！</br>李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和安全感涌上心头。</br>他激动得浑身发抖。</br>又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那……那攻打东海的计划也是假的？那可是四贼之首宋河的老巢啊！”</br>“攻打东海，自然是真的。”</br>黄枭笑道，“只不过，领兵的，并非主公。”</br>“那是谁？”</br>李虎急切地追问。</br>黄枭的目光望向东方，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br>“奉主公之命，统帅三万大军，奔袭东海者，乃是……”</br>“邾城守将，李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