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br>官道上。</br>赵锋行军第三日。</br>清晨。</br>大军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卷起官道上的晨间薄雾。</br>再有半日，便能望见衡山郡黄州城的轮廓。</br>这几日，军中的气氛有些古怪。</br>全因队伍中，多了一辆华贵的公主车驾。</br>还有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冷的监军太监。</br>就像一锅滚烫的肉汤里，掉进了两块冰坨子，说不出的别扭。</br>将士们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平日里说的都是荤素不忌的糙话。</br>如今却要时刻注意言行，生怕冲撞了贵人。</br>千百年的尊卑观念，让他们下意识变的拘谨！</br>不过长乐公主吴念薇每日都会在休整时，嘘寒问暖。</br>她姿态放得极低，没有半分皇室的架子。</br>温柔得体，引得不少士兵感激涕零，私下里都称她为“仙女菩萨”。</br>而那位齐公公，则像个影子，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各个角落。</br>他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看得人后背发毛。</br>一柔一刚，一恩一威。</br>皇帝的阳谋，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撒向这支军队。</br>赵锋骑在马上，面沉如水。</br>这三日，他想了很多。</br>他手下这支军队的根基是什么？</br>是跟着他，能吃饱饭，能分到田，能凭军功搏个出身。</br>这是他给的。</br>可现在，皇帝要给的更多。</br>官职、爵位、世袭罔替的荣耀。</br>这些东西，是他一个“平东将军”给不了的。</br>人心最是经不起考验。</br>一旦打下衡山郡，论功行赏之时。</br>皇帝的圣旨一下，金银、官职、田契如流水般赏赐下来。</br>将士们会念谁的好？</br>是千里之外的皇帝。</br>还是他这个带着他们打生打死的将军？</br>答案不言而喻。</br>届时，他赵锋就会被架空，成为一个光杆司令。</br>这支用鲜血和信任浇筑起来的虎狼之师。</br>魂，就要换了。</br>“将军，想什么呢？”</br>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正是步兵统领李虎。</br>他嘴里叼着根草茎，一脸憨厚地看着赵锋紧锁的眉头。</br>赵锋回过神，瞥了他一眼：“在想晚上吃什么。”</br>李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那敢情好！属下就盼着能早点打下黄州城，兄弟们也能进城好好喝一顿，吃口热乎的。”</br>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朝后面的公主车驾努了努嘴。</br>“将军，您说这公主和太监，啥时候走啊？兄弟们都觉得不得劲。”</br>“尤其是那个齐公公，跟个老猫似的，瘆得慌。”</br>不得劲？</br>赵锋心中一动。</br>仿佛福至心灵！</br>随后大喜！</br>“哈哈哈哈！”</br>想到了！</br>他想到了！</br>前世大秦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br>皇帝的赏赐，是天恩。</br>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br>而他赵锋，是跟兄弟们一起啃干粮、一起睡沙场的。</br>他要做的，不是去对抗皇恩。</br>而是要……截胡皇恩！</br>要把皇帝那虚无缥缈的“天恩”。</br>变成自己手中实实在在，可以随时兑现的“军功”。</br>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赵锋脑海中彻底成型。</br>他勒住马缰，沉声道：“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整！”</br>命令传下，大军再次停下。</br>赵锋翻身下马，却没有走向自己的营帐。</br>而是在亲卫的护卫下，径直走向了队伍中央，一处临时搭起的高台。</br>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br>公主车驾的帘子被掀开一角，吴念薇清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疑惑。</br>不远处的齐公公，也眯起了那双细长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br>赵锋走上高台。</br>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黑压压的数千将士。</br>士兵们或坐或立，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等待着他的训话。</br>赵锋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队列。</br>“兄弟们！”</br>“我问你们，你们跟着我赵锋，是为了什么？”</br>台下一片寂静。</br>随即响起了零零散落的回答。</br>“为了吃饱饭！”</br>“为了婆娘孩子有地种！”</br>“为了不受人欺负！”</br>“说得好！”</br>赵锋猛地一拍大腿，“跟着我，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就是为了用手里的刀，给自己，给家人，挣出一个前程！”</br>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br>“现在，陛下派了长乐公主和齐公公来，是来做什么的？是来犒劳咱们的！是告诉咱们，朝廷没有忘了咱们的功劳！”</br>“等打下了衡山郡，朝廷的封赏就会下来！有功的，升官！有功的，发财！有功的，封妻荫子！”</br>说到这里，将士们的眼中都冒出了火热的光芒。</br>吴念薇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br>赵锋这是在替朝廷收买人心，很好。</br>可赵锋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br>“但是！”</br>赵锋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br>“功劳怎么算？”</br>“谁的功劳大？谁的功劳小？是张三多砍了一个脑袋，还是李四多挨了一刀？”</br>“这玩意儿，说不清，道不明！”</br>“到时候报上去，文官老爷们笔杆子一歪，你的功劳可能就成了别人的！”</br>“我赵锋手下的兵，流血可以，流泪不行！功劳，更不能被别人贪了去！”</br>一番话，瞬间说到了所有士兵的心坎里。</br>他们最怕的是什么？</br>就是自己拼死拼活，最后功劳被上官冒领，什么都得不到。</br>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将士，赵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br>他朗声道：“所以，从今天起！我宣布，设立二十级军公爵位制！只要斩获敌人精锐一个首级，就可获得一级爵位、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斩杀的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就越高，证据是敌人的人头，！”</br>“设‘军功簿’！”</br>“夺旗一面，记五功！先登城头者，记十功！阵斩敌将者，记五十功！”</br>“作战勇猛，赏！临阵退缩，罚！”</br>“所有功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br>“由你们自己选出的什长、伍长，共同记录，每日公示！”</br>“这些功劳，有什么用？”</br>赵锋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所有人。</br>“这些功劳，就是钱！就是地！就是官！”</br>“等打下了衡山郡，论功行赏之时。”</br>“朝廷的封赏，就按照这本军功簿来分！谁也别想多拿一分，谁也别想少拿一文！”</br>“我赵锋，用我的人头给你们担保！”</br>“你们，愿不愿意？！”</br>“轰——”</br>整个军队，瞬间炸开了锅。</br>短暂的震惊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br>这个法子，太绝了！</br>把虚无缥缈的功劳，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可以随时计算的数字！</br>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前程，全都握在了自己手里的刀上！</br>再也不用担心被贪墨，再也不用担心不公平！</br>只要杀的多，便能拜将封侯！</br>“愿意！”</br>“我等愿意！”</br>“将军万岁！！”</br>数千名士兵振臂高呼，声浪震天，连天上的云彩似乎都被冲散了。</br>他们看着高台上那个男人的眼神，已经不再仅仅是敬畏。</br>而是狂热！</br>是绝对的信赖！</br>车驾内，吴念薇的脸色微微发白。</br>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节都有些泛青。</br>好一个赵锋！</br>好一个釜底抽薪！</br>他没有对抗皇恩，反而将皇恩捧得高高的。</br>但他却用一个“军功簿”，牢牢地把功劳的解释权和分配权，攥在了自己的手里。</br>从此以后，将士们奋勇杀敌。</br>为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天子之恩”，而是军功簿上那一个个鲜红的数字！</br>他们效忠的，将不再是远在京城的皇帝。</br>而是那个能让他们把功劳兑换成土地和金钱的……赵锋！</br>皇帝的阳谋，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破了。</br>不远处，齐公公那张死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br>他看着那个被万众拥戴的身影，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br>“枭雄。”</br>“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