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犬马之劳”。</br>在死寂的县衙门前，显得格外清晰。</br>赵锋的目光，落在了李伯智的身上。</br>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还沾着别人的血。</br>额头磕在冰冷的石阶上，身子依旧在微微发抖。</br>恐惧是真实的。</br>但那双透过散乱发丝。</br>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br>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的野心，是孤注一掷的决绝。</br>赵锋没让他起来，也没说话。</br>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沉默带来的压迫感，比刚才的屠杀更加令人窒息。</br>周围的百姓早已吓得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br>赵富贵握着还在滴血的刀，站在一旁，像一尊沉默的杀神。</br>他想不通，将军为什么不杀了这个疯子，反而在这里浪费时间。</br>时间，仿佛凝固了。</br>就在李伯智的冷汗快要浸透衣衫，以为自己下一刻也要身首异处时。</br>赵锋终于开口了。</br>“抬起头来。”</br>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br>李伯智猛地抬头，迎上赵锋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br>“你说，愿为我效犬马之劳。”</br>赵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杀了你口中的‘同窗’，断了天下士子的路。你现在投我，就不怕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br>这个问题，比刀子更锋利。</br>李伯智惨然一笑，脸上的血污混着泪痕，显得愈发狰狞。</br>“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br>“士子？他们也配！”</br>他猛地一指地上那些尚有余温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一群趋炎附势，只知歌功颂德，不知民间疾苦的走狗！杀了他们，是为天下扫清浊气！”</br>“至于名声……”</br>李伯智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李伯智当了十八年的废物，早已是历阳城最大的笑话，还在乎什么名声？”</br>“将军！”</br>他再次叩首，这一次，声音沉稳而坚定，“您需要的，不是他们的歌功颂德，而是民心！”</br>“何为民心？”</br>赵锋饶有兴致地问。</br>“很简单。”</br>李伯智伸出三根手指。</br>“第一，布告全城，将历阳八家这些年强占民田、草菅人命的罪状一一罗列！让百姓知道，将军杀的不是士族，而是罪人！是为民除害！此为大义！”</br>“第二，开仓放粮！八家粮仓堆积如山，与其让粮食发霉，不如赈济全城！一碗米粥，足以让百姓忘记今天的杀戮，只会记着将军的恩情！此为大恩！”</br>“第三……”</br>李伯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韩破虏大军将至，城中必有其耳目。虽然我猜想，将军必定有所手段，让他无功而返！但一些人怕是还在做梦，觉得韩破虏能破城！”</br>“所以正好借今日之势，引蛇出洞，将城中所有心怀叵测之徒，一网打尽！”</br>“用他们的血，来震慑宵小，也用他们的脑袋，来告诉韩破虏，这历阳城，已是铁板一块！”</br>“此为大慑！”</br>一连三策，环环相扣。</br>既解决了眼前的舆论危机，又收拢了民心，还清除了城内蠢蠢欲动的虫豸。</br>赵富贵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酸秀才说得头头是道。</br>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完全没听懂）。</br>他挠了挠头，小声对旁边的亲卫嘀咕：“这小子，比刚才那帮只会叫唤的家伙，好像……有点用？”</br>赵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br>乱世之中，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悉数登场！</br>他等的就是这样的人。</br>一个懂他，并且比他更擅长把血腥的掠夺，包装成正义之举的聪明人。</br>“好。”</br>赵锋只说了一个字。</br>他转身走回县衙，声音从门内传来。</br>“赵富贵，给他找个地方洗洗，换身干净衣服。”</br>“从今天起，李伯智，便是我赵锋帐下，师爷。”</br>师爷！</br>虽然不是正式官职，却千万别小瞧！</br>觉得这是一个连小吏都不是，纯纯幕僚的职位。</br>赵锋可是十分清楚的知道，古代的师爷可是很牛逼的。</br>上至总督，下至郡县，都会请师爷做事！</br>因此每一个师爷。</br>拥有的关系都盘根错节。</br>背后的宗族关系、师生关系、同学关系、亲友关系，都不可小觑！</br>要知道他们还有个名字，叫做“刀笔吏”！</br>而最出名的，莫过于“绍兴帮”。</br>鼎盛时曾有言“无绍不成衙”！</br>意思是你没有一个绍兴的师爷，你连衙门都搞不好！</br>因为没绍兴师爷的关系打点。</br>全国各地的府衙，都不卖你面子！</br>那么李伯智有这个实力吗？</br>赵锋想是有的！</br>倒不是矬子里面拔大个。</br>而是说，李伯智这么多年寒窗，经历的“同窗”一批又一批。</br>也许现在这些同窗不待见他，觉得他是辣鸡。</br>但往后跟着自己。</br>随着自己的地盘越来越大，李伯智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br>到那时，昔日的同窗便会上杆子来谈感情了！</br>等到赵锋攻城时，有这些刀笔吏在背后向李伯智投诚，透露些城里的情报。</br>那便能节省很大的人力物力，减少伤亡！</br>而现在。</br>正是赵锋一句话。</br>让这个前一刻还烂醉如泥，被人人唾弃的“废物”。</br>如今一步登天，成了这历阳城中。</br>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br>所以赵锋不怀疑李伯智的忠心，至少现在不需要怀疑！</br>李伯智闻言。</br>浑身一震，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br>他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br>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br>“伯智……谢将军知遇之恩！必为将军，肝脑涂地！”</br>赵富贵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br>他走到李伯智面前，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瘦弱的读书人。</br>“那个……李师爷，起来吧？”</br>他还是有些别扭，刚才还想一刀砍了的家伙。</br>转眼就成了自己的同僚，还是个文官。</br>李伯智缓缓起身，他没有理会赵富贵。</br>而是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泊和尸体。</br>他的眼神，透露着得势后的疯狂。</br>从今天起，那个颓唐了十八年的“历阳神童”李伯智，已经死了。</br>活下来的。</br>是将军府的师爷。</br>一个，准备将这腐朽世道，搅个天翻地覆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