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昱的声音落下，整个主堂内，死一般的寂静。</br>救还是不救？</br>这是一个问题！</br>这两个选择，像两座冰冷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br>空气凝固了，只能听到窗外风雨飘摇的声音，和堂内众人粗重的呼吸。</br>陈广负手立于地图前，一言不发。</br>那张儒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br>底下的将校们，个个面色惨白，愁眉苦脸。</br>一万五千人，说没就没了。</br>曾经气吞山河，转眼间就成了瓮中之鳖。</br>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以击垮任何人的心志。</br>“主公，撤吧！”</br>终于，一名谋士站了出来，对着陈广深深一揖。</br>“夏侯先生所言极是！韩定国老谋深算，此番必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军两翼已失，建阳已成死地！此时不撤，更待何时？”</br>“是啊主公！”</br>另一人也急切附和，“历阳的定军将军虽未有消息传来，但恐怕……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军若是前去救援，正中了韩定国的奸计，他这是想围点打援，将我军一网打尽啊！”</br>“请主公以大局为重，退回韬光！”</br>一时间，以夏侯昱为首的文官谋士们，纷纷开口。</br>言辞恳切，皆是劝退之言。</br>他们的话，如同一盆盆冷水，浇在那些武将们的心头。</br>“放你娘的屁！”</br>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主堂之内。</br>都尉李大帆猛地站了出来。</br>他是渔民出身，本就生得五大三粗，此刻更是双目圆睁，须发戟张，像一头被激怒的猛虎。</br>李大帆指着夏侯昱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摇笔杆子的懂个屁！战场上，袍泽弟兄就是自己的性命！定军将军带着五千兄弟还在历阳孤军奋战，你们张口闭口就是舍弃？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br>他这一开火，立刻点燃了所有武将的怒气。</br>“没错！他娘的，我们出来是跟着陈公打天下，不是当缩头乌龟的！”</br>“我兄弟还在历阳！让我丢下他自己逃命，我做不到！”</br>“要去救！必须去救！死也要死在一起！”</br>一众半侯、军侯、校尉纷纷叫嚷起来，个个义愤填膺，唾沫星子横飞，几乎要将那几个文官谋士给淹了。</br>他们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最重江湖义气，袍泽情谊。</br>让他们抛弃战友独自逃生，比杀了他们还难受。</br>主堂之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br>文官骂武将是莽夫，不懂谋略，只会白白送死。</br>武将骂文官是懦夫，贪生怕死，冷血无情。</br>赵锋站在角落里，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br>按理说，他一个新晋的百夫长，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br>但陈广之前没让他退下，他便安安静得地当一根柱子。</br>看着眼前这几乎要打起来的文武两派，赵锋心中一片清明。</br>这义军，果然不是铁板一块。</br>平日里称兄道弟，酒肉管够。</br>一旦到了生死关头，各自的心思便都藏不住了。</br>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夏侯昱和陈广的脸上扫过。</br>一个有趣的发现，浮上心头。</br>夏侯昱，作为陈广的首席谋士，从始至终，表情都太过平静了。</br>他仿佛早就料到了武将们的反应，只是在尽一个谋士的本分，将最理智、也最残酷的选择摆在台面上。</br>而陈广，始终沉默。</br>赵锋心里跟明镜似的。</br>这出戏，怕是陈公和夏侯先生早就排演好的。</br>撤退，是必然的。</br>但这个决定，不能由他陈广说出口。</br>他是一军主帅，是所有人的精神领袖。</br>他若是第一个开口说要放弃袍泽，放弃城池，那人心就散了。</br>所以，这个恶人，必须由夏侯昱来当。</br>而这些武将们的反应，看似激烈，实则正中下怀。</br>他们将心比心，谁也不想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抛弃的定军将军。</br>这种兔死狐悲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br>只有让他们闹够了，骂够了。</br>陈广再站出来，才能收拾人心，才能推行真正的计划。</br>果然。</br>“够了！”</br>陈广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br>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br>陈广缓缓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堂下每一个人。</br>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悲壮和决然。</br>“我陈广起事，为的是天下苍生，靠的是诸位兄弟！定军将军与我情同手足，五千将士，皆是我义军的骨血！”</br>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字字铿锵。</br>“如今他们身陷重围，我岂能坐视不理，独自偷生！此等不仁不义之举，我陈广，做不出来！”</br>“传我将令！”</br>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狠狠插在面前的地图上，剑尖正对着全椒县的位置。</br>“全军集结，明日一早，兵发全椒！不破韩定国，誓不回还！”</br>“我，要亲自去救我的兄弟回来！”</br>此言一出，吴斌等一众武将，顿时热血沸腾，眼眶都红了。</br>“陈公英明！”</br>“我等愿随陈公，死战到底！”</br>“杀！杀！杀！”</br>一时间，群情激奋，之前所有的颓丧和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仇敌忾的悲壮。</br>然而，就在这时。</br>“主公，万万不可！”</br>夏侯昱再次站了出来，他对着陈广长揖及地，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br>“主公乃万金之躯，三军之魂，岂能亲身犯险！韩定国老贼既然设下埋伏，必定在全椒布下了重兵，只等主公前去，此乃有去无回之局啊！”</br>陈广面露“为难”之色：“可定军将军……”</br>夏侯昱直起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救，自然要救！但不是这么个救法！”</br>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上面飞快地点画着。</br>“主公，昱有一计！”</br>“请主公带领两千兵马，护送辎重粮草，即刻返回韬光县。如此，可保我军根基不失，留得青山。”</br>“而后，再由一员大将，率领我军剩下的八千主力，猛攻全椒！”</br>“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有三重用意！其一，可为历阳的定军将军分担压力，让他不至于被官军全力围攻。其二，我军猛攻全椒，韩定国必不敢分兵，我们便能趁机派出信使，穿过官军的封锁，联络上定军将军。其三，一旦联络上，便可约定时日，让我军与定军将军的兵马，两面夹击，合攻全椒！如此，或可反败为胜！”</br>这番话说完，整个大堂再次安静下来。</br>之前还喊打喊杀的武将们，此刻都冷静了下来。</br>夏侯昱的计策，听起来……似乎比陈公亲自带队去送死，要靠谱得多。</br>既表现出了不放弃袍泽的决心，又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实力，甚至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可能。</br>陈广听完，沉吟半晌，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他点了点头。</br>“好，此计甚好！”</br>他收回目光，环视堂下众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沉重的期许。</br>“夏侯先生之计，诸位可有异议？”</br>无人应答。</br>“那好。”</br>陈广的声音，缓缓回荡在寂静的大堂之内。</br>“谁，可为我分忧，担此重任。”</br>“领八千兵马，去会一会那大乾的征东大将军，韩定国？”</br>话音落下。</br>有意思的来了！</br>整个主堂，鸦雀无声。</br>李大帆低下了头，仿佛在研究自己鞋尖上的泥土。</br>刚刚还叫嚣着“死战到底”的军侯们。</br>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成了入定的老僧。</br>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还回荡在耳边。</br>可当那柄最锋利、也最致命的刀递过来时，却再也无人敢伸手去接。</br>那可是韩定国！</br>是镇守北疆数十年，杀得蛮族闻风丧胆的绝世名将！</br>去攻打他？</br>跟送死，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