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冲擦拭刀锋的手停了下来。</br>抬起头，帐内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br>他看了赵锋很久，久到帐外巡逻的脚步声都过去了两轮。</br>然后，他笑了。</br>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br>“为何？”</br>钱冲将佩刀归鞘，发出“仓啷”一声轻响，“我晓得你是个搏虎的英雄，气力过人。但你觉得，你一个人的法子，能比得上我们义军里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br>这话问得很直接。</br>义军的规矩。</br>新兵入营，都是由专门的教头和百战老兵统一操练。</br>用最快、最粗暴的法子。</br>把一群庄稼汉身上的软肉给去掉，换上几分悍不畏死的杀气。</br>赵锋提出要自己练兵，这在军中，是闻所未闻的。</br>“我不想让他们白白送死。”</br>赵锋的回答，同样直接，没有半分拐弯抹角。</br>钱冲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了。</br>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死死地盯住了赵锋。</br>仿佛要从他平静的脸上，剜出什么东西来。</br>大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br>半晌，钱冲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br>“你看出来了。”</br>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br>赵锋点了点头，没有否认。</br>“若是末将所料不错，这几日操练，便是为了分个三六九等。”</br>赵锋的声音很平静：“新募的一千五百人，练得好的，留作后用。练得差的，那些被教头和老兵瞧不上的……”</br>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钱冲。</br>“攻城之时，他们便是第一波填壕沟、顶箭雨的弃子。”</br>“是也不是，将军？”</br>赵锋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br>他知道。</br>打仗，就是要死人的。</br>慈不掌兵，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br>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挑出来的五十个弟兄。</br>什么都没做呢，就沦为无谓的消耗品。</br>他的人，要死。</br>也得死在冲垮敌人阵型的路上，而不是死在自家将军的算计里！</br>从这点来看。</br>陈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br>钱冲的瞳孔猛地一缩。</br>他死死地盯着赵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br>这小子，才入伍几天？</br>竟然将这军中最黑暗、最不可言说的潜规则，看得一清二楚！</br>这哪里是个乡野少年？</br>这分明是个人精！</br>“好！”</br>许久，钱冲从椅子上霍然起身。</br>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烛火狂跳！</br>“既然你有信心，我答应你！”</br>他看着赵锋，眼中那丝赞赏，已经变成了炙热的欣赏，“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看到一支不一样的队伍！若是做不到，你这五十人，就给老子第一个冲上建阳的城头！”</br>“多谢将军！”</br>赵锋躬身一揖，没有半句废话，转身便走出了大帐。</br>其实赵锋很清楚。</br>三天时间。</br>无论怎么训练，提升都不会太大。</br>他能做的，只是针对教头挑人要求的针对性训练。</br>让他们不至于在一众新兵中，被认为练的最差，从而充当炮灰！</br>至于效果几何？</br>赵锋只能说问心无愧就好！</br>而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br>钱冲身边的一名心腹亲卫才凑了上来，脸上满是困惑。</br>“将军，这赵锋……不过是个庄稼汉子，懂什么练兵？咱们军中的法子，都是尸山血海里总结出来的，他能比得过？”</br>“你不懂。”</br>钱冲重新坐下，拿起案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br>他眯起眼睛，仿佛又看到了赵锋那张年轻却平静得可怕的脸。</br>“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这小子不简单。”</br>心腹更是不解了。</br>钱冲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br>“我见过的新兵蛋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们看人的眼神，要么是畏惧，要么是麻木，要么是藏不住的野心。可这赵锋……”</br>钱冲的手指在那个圈里，重重地点了一下。</br>“他的眼睛里，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你看不到底，也猜不透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这种眼神，老子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br>“谁？”</br>“陈公。”</br>心腹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多问。</br>翌日，天刚蒙蒙亮。</br>吃过粗粝的早饭后，整个新兵营地便彻底喧闹起来。</br>一千五百名新招募的士卒被赶到了大校场上。</br>义军的教头和老兵们，挥舞着皮鞭。</br>用各种污言秽语，开始“打磨”这些还带着泥土气的庄稼汉。</br>与此同时，前军的营地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br>无数士卒正在赶制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br>后军的斥候，则像一把撒出去的沙子。</br>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警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朝廷援军。</br>一切，都如赵锋所料。</br>......</br>中间临时搭建的校场上。</br>钱冲确实打了招呼。</br>赵锋来到乱糟糟的校场，在一名教头不解的目光中，找到了自己的队伍。</br>“所有人，跟我走！”</br>五十个汉子，看着不远处被老兵像牲口一样驱赶喝骂的其他新兵。</br>再看看自家屯长，心中都升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br>赵锋将他们带到营地旁的一块空地上，这里足够他们施展。</br>五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br>有好奇，有期待，更有前日那一拳打出来的绝对信服。</br>赵锋翻身下马，目光如刀，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br>“攻城之前，你们的命，归我管！”</br>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br>“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是种地的还是打猎的。”</br>“从现在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兵！是我赵锋的兵！”</br>“我知道，你们都怕死。我也怕。”</br>“但是，怕死，反而是活不了的！只有练！往死里练，才能活！”</br>“所以接下来的时间！谁要是敢偷懒，谁要是撑不住，就自己滚回大校场，跟他们一起去挨鞭子！”</br>“听明白了没有！”</br>“听明白了！”</br>五十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br>赵锋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说出那残酷的真相。</br>因为现在说出来，只会动摇军心。</br>赵锋从怀里掏出一张昨夜熬到半夜画出来的布帛，递给了旁边同样一脸激动的宋翼。</br>“这是我给你们定的操练计划，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藏锋】。”</br>宋翼连忙展开布帛，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br>上面的字他大多认识，可连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br>而且体能训练方面，跟义军没什么区别。</br>但【队列】【令行禁止】等训练，却很多！</br>宋翼彻底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br>闻所未闻！</br>这练兵的法子，也太古怪了！</br>练队列有什么用？</br>赵锋没有解释。</br>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牛皮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br>“少废话！所有人都给我起来，站队列！”</br>赵锋的脸，黑得像锅底。</br>那双平静的眸子，此刻也燃起了两团火焰。</br>他深知。</br>时间紧迫，留给他的只有三天。</br>所以他另辟蹊径！</br>挑兵看的是什么？</br>人家其实瞅一眼，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br>三天？</br>七天？</br>训出来都一样！</br>所以看得是精气神！</br>赵锋要做的，就是在三天时间里。</br>除了正常的体能外，多练练队列！</br>到时候整整齐齐，令行禁止的样子。</br>绝对比其他队伍的散兵游勇强！</br>大家实战能力都差不多，都是新兵。</br>但纪律性这方面，赵锋要尽可能做到最好。</br>一队零零散散，另一队整整齐齐。</br>选前者当炮灰的概率，绝对比后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