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木征决定对岷州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我们如今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分析问题就能发现木征的脑子确实不怎么够用。这很有可能是他错误地预判了当前的形势,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很不走运地遇到了王韶这么一个天生的克星。
当然,木征最大的失误其实在于贪心不足,他在没有拿下河州的情况下又去攻打岷州,可他偏偏又在岷州城下被高遵裕给暴打了一顿,如此一来他是两头都没顾上且还两头都是一地鸡毛。对木征来说,他现在最大的危险其实就是兵力太过分散,从踏白城到河州再到岷州,这些地方他全都想要却又全都没得到,而且他麾下的这些士卒大多还是他从三叔董毡那里借来的,这些人能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吗?
也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下木征等来了王韶的归来。王韶到达熙州之后发现全城的军民都处在一派如临大敌的紧张氛围中,似乎木征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看着城墙上那些个正在忙碌着加砖砌墙的民夫,王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随即下令停止施工然后召集诸将到他的帅府议事。
王韶首先做的事就是统一当前的思想,他向部下指出宋军现在要做的不是什么防守,而是进攻,是要将木征和鬼章的势力剿灭在河州与岷州之间。为此,他下令立马从熙州城里精选两万士卒西渡洮河以扫荡河西之地。
经过大哥这么一番声情并茂的激情演讲,小弟们纷纷也是情绪高涨都叫喊着要一路杀向河州去为景思立和那六千宋军复仇,可王韶这时候却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王韶对众将说道:“我们现在不能去河州,如果我们去了可就中计了。你们知道木征为何对河州围而不攻吗?一来是他有后援,董毡和西夏人都有可能是他的援兵,所以他有恃无恐。二来,他围困河州就是要围点打援,我们如果去救河州必定会在半路上被他打伏击。所以,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而是要把他的鼻子牵着走。他木征有后援,那我们就打他的后援,他木征有退路,那我们就断他的后路。如此一来,木征必然跑路,河州之围自解。”
听闻这话,众将无不叹服。这世上有些人之所以能够领袖群雄就在于他确实出类拔萃,比如说这里的王韶,这事你要换了别人——比如说宋朝此时如果把他们的那位枢密副使吴充派过来主持大局,那么你能想象吴大人会拿出怎样的应对策略吗?他敢战吗?如果他敢,他会不会把这两万人都当成礼物一样全都送给木征呢?如果他不敢战,那么他又会干什么呢?死守熙州还是直接退回到秦凤路呢?
需要说明的是,王韶所制定出来的这个进兵策略其实是在违抗圣旨,因为赵顼给他的旨意是要稳重待敌不可冒进,而且是明文规定“持重勿出”。当然了,这也是他们老赵家的祖传绝招——将从中御,前方的一切军事行动和部署都得按照朕的旨意来办。赵顼的意图也很明显,他这基本上是做好了整个河西之地都守不住的思想准备,他现在就想着能够守住熙州就阿弥陀佛了。庆幸的是,王韶不是草包和饭桶,而是一个敢于违抗圣旨的纯爷们儿。在宋朝的军事史上违抗圣旨的行为并不少见,而且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但前提是你在违抗圣旨的情况下打了大胜仗,反之你的脑袋极有可能会搬家。
王韶率领他的两万大军于这年的三月渡过了洮河。按照战前的部署和计划,宋军首先把目标锁定在了西夏人的身上。这不是说西夏方面已经派兵杀了过来,而是王韶提前准确地预判了木征的行动。
得知宋军渡过了洮河,木征以为王韶定然会直驱河州去找鬼章干架,于是他派人去了西夏联络西夏的大相国梁乙埋并约其派兵前后夹击宋军,木征还向西夏方面表示他到时候会率军从岷州方向杀向河州,那样就会对王韶的大军形成三面合攻之势。
梁乙埋这次也不含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木征的请求,但让木征和梁乙埋都傻眼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王韶去攻击河州外围的鬼章。王韶的大军在渡过洮河之后便迅速抢占了位于河州以东的定羌城,然后宋军就钉在这里不动了。
这个定羌城可是西夏人进入河州的必经之路,梁乙埋一时间搞不懂这个王韶为什么放着眼前的鬼章不打而是要跟他过不去?他怀疑王韶是不是知道了他和木征之间的密谋,但其实他不用怀疑,因为事实就是如此,王韶早就料到了木征会有这么一手。更让木征和梁乙埋没有想到的是,王韶很快又派遣手下的猛将王君万率军再又渡过洮河并将位于洮河东岸的结河堡给一举拿下。这下西夏人别说是想与鬼章和木征合击宋军,他们现在连能不能渡过洮河都成了一个大问题,毕竟这个王君万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王君万在王韶手下的这批猛将里面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猛男,苗授和燕达已经很猛了,可在王君万面前他们未必敢说自己是猛男。当年王韶招抚俞龙珂的时候,有一个部落的酋长坚决不从,当时已经是一个将校的王君万受命前去搞定这位不识时务的酋长大哥。上峰没有给王君万提供任何援助,只是给了他这个任务,也就是说这一切全看王君万的个人本事,反正完不成任务就是失职,就得以军法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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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抓耳挠腮之后,王君万化装为一个迷路的猎户独入虎穴之地。更绝的是,这位老兄通过故意制造偶遇事件结识了这位吐蕃酋长并用只言片语就取得了这位酋长的信任,然后他利用一次外出打猎的机会直接一招将这位与他并肩而行的酋长给打落马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绝,王君万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马很是利索地砍下了这位吐蕃酋长的脑袋,最后他竟然在一众追兵的疯狂追击下成功地带着这颗人头回去向上峰复命。这事要是放在现在,王君万绝对是一个超级特种兵,而且至少也能得到一枚个人二等功的荣誉勋章。
有这样的一个猛人守在路口,西夏人想要过河其难度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王君万攻打结河堡这一战还活生生地给对面蠢蠢欲动的西夏人来了个下马威——此战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驻守结河堡的吐蕃守军斩首千余级。这一战的后果就是西夏人被迫乖乖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木征的一大后援就这样被王韶一举搞定。
在把西夏人给挡在河东之后,王韶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就该轮到仍在河州外围晃悠的鬼章了呢?很遗憾,木征又一次失望了,这一次王韶还是没有向河州进兵,因为他知道鬼章早就在路上给他布好了口袋。王韶转而将兵锋指向了河州以南,也就是说他没准备去打河州的鬼章,而是转身对木征露出了鬼魅的微笑。
木征本来还想着等王韶去攻打鬼章的时候在背后踢王韶的屁股,可谁曾想王韶竟然弃鬼章于不顾而直接来打他的脸甚至是要他的小命。当王韶挥军南下并一战攻下宁河寨后,木征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现在恐有被王韶截断北归退路的危险。可是,还没等他做出决定要不要赶紧跑路的时候,王韶又派遣手下的部将带兵分段扫荡进出河州的各个山道入口,原本把守这些山地隘口的吐蕃军队则是因此倒了血霉,宋军的这一次清关行动前后共计斩获吐蕃人千余首级。
直到这时,木征终于是不再犹豫了,他要是再不跑路可就要被王韶给瓮中捉鳖,木征被迫立即收拢自己的部众力求在王韶彻底封死自己的退路之前赶到河州与鬼章会合。如此一来,被木征堵在岷州城里已经快两个月的高遵裕也终于是可以大口喘气了。
至此,王韶连续采用避实击虚的战术只是在旬月之间便完美地实现了他的战略目的,宋军的侧翼和身后的威胁就此全被清扫一空,敌攻我守的态势也就此完全逆转。现在该是王韶进行收官的时候了,也是他该为在踏白城之战里为国战死的六千宋军将士复仇的时候了。
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势单力孤的鬼章根本不敢在半路上给王韶搞什么伏击,当得知宋军的前锋已经一路拼杀将通往河州的道路给打通之后,早就把全部兵力收缩到一处的鬼章立马率军撤出了河州地界。不过,在与木征会合之后,鬼章并没有直接跑回潢州向自己的主子董毡复命,二人最后将各自的兵马全部屯驻在了与河州相距不过百里的踏白城,看样子一场终极决战似乎已是不可避免。
不过,就在木征和鬼章绷紧神经等着王韶向他们杀过来时,王韶却又一次地没有按套路出牌,他把大军留在了河州,他自己则回到了洮河以东的熙州。这一切都是王韶的障眼法,他人虽然走了,可宋军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他都做好了规划。
宋军在进驻河州以后便开始了休整,等到半个月后王韶才发令宋军再次兴兵。那么,王韶这一次会集结所有宋军向鬼章和木征杀过去吗?当然不会,王韶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人从来不会与对方比拼蛮力,即使他的力量远胜于对方也不会想着要以蛮力取胜。可是,不要小看了王韶的这股巧劲儿,他的柔中带刚有时候简直堪称一个残忍和血腥。
公元1074年4月14日,在王韶的遥控指挥下,宋军主力出河州直扑踏白城而来,但这支主力大军却只是这场大戏的配角,真正的主角是王韶早前就派出去的一支偏师。这一支宋军没去攻击踏白城,而是悄悄地绕到了踏白城西面并将驻守此地的一个军寨里的千余名吐蕃人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消息传来,鬼章大惊,他为何会大惊?因为宋军的这支偏师就此把他的西归之路给断了。后路已断,宋军的主力大军这时候又正在朝踏白城杀来,鬼章这下彻底慌了神。他可不想为了木征而把自己以及手下的这些人的小命都给搭进去,为了活命,手握两万重兵的鬼章最后竟然在战前选择了望风而逃。这西边的大路虽然被宋军给堵死了,但他还可以从北面走小道逃生。
鬼章这一撤,踏白城被宋军不战而下,但景思立和那六千宋军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鬼章前脚出逃,宋军后脚便在燕达的率领下对其展开了追击。第二天,星夜兼程的宋军总算是发现了鬼章的营地,而鬼章根本没有想到宋军竟然会这么不死不休地缠上了他。随着燕达的一声令下,毫无防备的吐蕃人被宋军一阵突袭搞得是狼狈不堪,这一场突袭之战宋军焚烧敌方帐篷七千余帐,斩首两千余级(另有说法是四千余级),俘获牲口数万头,缴获兵器铠甲无数。鬼章没有半点抵抗和复仇的念头,他率领残部一路风驰电掣直接跑回到董毡的身边“领赏”去了。
鬼章虽然跑了,可宋军却将木征成功地堵在了河州境内。为了抓住木征并肃清周边仍然在负隅顽抗的敌军,宋军在河州境内展开了拉网式的清剿行动并在这一天里再又阵斩敌军千余人。木征这一次虽然没有被抓住,可逃入深山的他此时已然再无能力翻起多大的浪花。
由王韶远距离操控的这次军事行动就此正式宣告结束,宋军在短短三天之内斩首敌军七千余级,焚烧帐篷两万余帐,俘获牛羊等牲口八万余头。最重要的是,此战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将鬼章给逐出了河州,同时还把木征给牢牢地锁死在了河州境内。
西夏人已经指望不上了,三叔派来的帮手也已经跑路了,自己则成了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木征在此局面下被迫于公元1074年4月18日接受了宋军的招降,他带着忠实于他的八十多名吐蕃大小酋长来到王韶的帅帐前正式向宋朝请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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