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韶率军征服河西的过程中,由于地理和通信条件的制约,王韶及其大军可谓是音讯全无,京城开封更是有流言说王韶和他的大军恐怕已经全军覆没,这让赵顼和王安石几乎是夜不能寐。因而,当这年九月王韶命人将河西光复的捷报传入开封时, 宋朝的君臣和百姓无不是大喜过望,整个开封城瞬间是一片欢腾,神宗皇帝大喜之余立即下诏晋封王韶为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
一个月后,另一个好消息传来: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恩威并施,在荆湖和夔州一带负责平定蛮族叛乱的章惇终于将盘踞在南江州的最后一个敢于武力反抗的蛮族部落给平定了。章惇此次平乱为宋朝得人口一万四千八百余户,得农田二十六万四百余亩,章惇还以安抚使的身份规定这些新归附的百姓每年只需向政府缴纳单季税。此外,在平乱的同时,章惇还在当地设置县城并兴修水利以及开办学校,从而让这些此前的蛮荒之地一夜步入“现代文明社会”。
变法数年之后,宋朝不但国库开始充盈(单是这一年宋朝一次性拨付给王韶的军费就达到了三千万贯),而且在军事上也是难得地雄起了一回,如果说章惇的成就还谈不上什么振奋人心,那么王韶的拓边行动则让此时的宋朝人感受到了只有在开国之初的先人们才能体会得到的那种国家荣誉感和自豪感。当然,这时候最高兴的人自然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宋朝皇帝。
公元1073年10月,为了庆祝王韶在西北的开边之功,宋朝的文武大臣在紫宸殿集体向神宗皇帝进行拜贺大礼。赵顼当场解下了自己的玉带赐予宰相王安石,但王安石却表示自己不敢贪功。
他说:“ 陛下拔王韶于疏远之中,恢复一方,臣与二三执政奉承旨而已,不敢独当此赐。”
然而,赵顼心里很清楚王韶能够在西北取得成功很大程度上都得归功于王安石,他说:“ 当初王韶上奏请求开边时,好多大臣都表示反对,甚至连朕也想过要放弃,如果不是爱卿你一直坚持和力主开边,那么王韶今天根本不可能有此大功。朕现在将这条玉带赐给爱卿,你可将其遗传后世子孙以此彰显朕与爱卿一时君臣相遇之美!”
在群臣的同声恭贺下,王安石还是领了这份恩泽。这一刻,时年五十二岁的王安石可谓是登上了自己官宦生涯的最巅峰!
巅峰?最巅峰?一个人登上人生的最巅峰真的就是一件值得欣喜和庆贺的事吗?
自变法开始到现在,王安石这几年不但一直都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大红人,而且还把所有与他作对的人全部撂倒在地,韩琦、富弼、司马光、范纯仁、吕公着、苏轼,这些在北宋历史上声名显赫乃至是称雄一时的人物纷纷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就连最能隐忍且最擅长官场太极之道的文彦博也在他的面前投子认输。此外,新法纵然遭遇重重阻力,可如今每一项新法都在全国得以顺利推行和实行,就连在军事上宋朝也是极其罕见地雄起了一回,王韶的开边和章惇的平蛮不但为宋朝拓地千里,而且也为宋朝带来了巨大的人口和经济红利。当赵顼因为熙河开边的伟大壮举而将自己身上的玉带赐给他的这位辅国宰相时,已经位极人臣的王安石也就如满月之时的月亮一样攀登到了他此生所能到达的人生顶点。
正所谓月满则亏,这个自然法则谁都抗拒不了,王安石同样如此,只是在当时没有谁会想到这一切竟然会来得如此突然甚至是荒诞可笑。
公元1074年4月19日, 宋朝的礼部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王安石被罢去宰相之职改任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兼知江宁府(今江苏南京),同时神宗皇帝还特意下旨加恩王安石:出行仍遵宰相制。此时,距离神宗皇帝亲赐玉带给王安石刚刚过去了半年时间,而就在这前一天的四月十八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远在西北熙河路的宋军军营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受降仪式:木征亲自带领吐蕃的八十余位酋长来到宋军的大营外跪地举刀正式请降!
那么,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宋朝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我们先来说木征的事。
在熙河全境被宋军给占领后,木征被迫低下身段前往潢州去向自己的三叔董毡求援,他希望董毡能够帮助他夺回故地。有鉴于唇亡齿寒的道理,董毡也在担心宋朝接下来会将矛头指向他,为此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木征的请求。
公元1074年2月,趁着王韶回京述职的机会,董毡派遣自己的手下大将鬼章率领两万人马进入了河州境内。鬼章一战就拿下了位于河州西北方向的踏白城从而对河州城形成了威慑之势,而河州城里这时候的宋军共计有一万人,守将正是在西河开边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景思立。
面对鬼章的突然来袭,景思立最初的策略是固守城池等待鬼章前来攻城,可鬼章也不傻,他带来的都是骑兵,所以他只想和宋军进行野外决战。为了逼迫景思立出战,鬼章先是派兵将出城伐木的一小队宋军给全部围杀,然后又将景思立派出去同鬼章就此事进行交涉的宋朝使者也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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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种种,鬼章的用意都是为了激怒景思立,但有鉴于王韶此时不在军中且自身的实力不足以与鬼章硬拼,所以景思立纵然怒火焚身但还是勉强保持住了克制没有出兵。
要说这鬼章也还真的有点智将的意思,他深知景思立的火爆脾性进而对其实施了激将法以迫使其出战,他给景思立写了一封求战信,而在信里他故意以言语激怒景思立,估计也就是写了些不堪入目的侮辱性词汇。这种不入流但却非常管用的小伎俩在小说《三国演义》里经常上演,可没想到景思立这一次果然也像是那些有勇无谋的猛夫们一样真的就被激怒了。怒火中烧的他决定留下四千人守城,他则带着六千兵马率领军中主要将领前往踏白城主动去与鬼章进行决战。
命令发出,军中诸将皆以为不可,这其中尤以景思立的副将、河州钤辖韩存宝以及包约反对最为激烈。还记得这位包约吧?木征帐下的这位前军师加小舅子在归降宋朝后现在已经在宋军里面效力了。然而,无论手下人怎么苦劝,景思立都不肯听,于是这六千宋军就这样在一片军心不齐尤其是高级将领都对主帅满腹怨愤的情况下整军出城去与实力是自己三倍的强敌交战。
都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对于上级的军令要无条件地予以服从,这一点或许很多人都存疑,难道错误的命令我也要服从?是的,事实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令行禁止,那么一支军队就没有凝聚力更不可能有战斗力。如果有人对此很不解,那么接下来的这场用无数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教训或许可以让你明白军人为什么做到要绝对的服从。
到了战场,景思立迅速下令宋军布阵,他自监中军,以韩存宝和魏奇为前军,王存为左翼,贾翊为右翼,李楶为后军。请注意这个后军的主将李楶,事实证明这个老小子才是随军出征的这六千人里对景思立的出兵决定最为抵触乃至是愤恨的那个人,以至于他可以为此而拒不执行军令导致包括主帅在内的数千名将士为此而送命。
面对宋军的布阵,鬼章则将自己的两万人马分成了三阵以品字形列阵,而他的每一阵都有对抗整个宋军的实力。这一战从这天的辰时开始,鬼章利用车轮战轮番对宋军发起攻击,双方前后经历三个时辰共计十余个回合的冲杀与反冲杀,但宋军的主阵地始终都岿然不动,这让鬼章很是气恼。
看来正面强攻是无法突入宋军的军阵了,鬼章脑子一转弯想到了走后门。他一面下令再次从正面向宋军的阵地发起强攻,同时又利用自己人数上的优势绕道至宋军的身后向宋军的后军李楶部发起了攻击。
要说这李楶在这一天里可谓是纯粹的一个酱油哥。自这天的交战开始之后,宋军的前军、中军以及左右两翼都不同程度地与吐蕃人发生了激战,单单就是他的后军在这半日之间是发型不乱且浑身上下没出一滴汗。对于一个凡是有点血性的军人而言,这时候恐怕早就该上请战书了,战友在厮杀而自己却只能作壁上观,这对于一个真正的军人来说可谓是耻辱一桩。可是,李楶同志这一天非但没有主动请战去替换前军,反而在鬼章的偷袭面前直接跑路为敌人主动让开了道。
就这样,正在前方苦战的各部宋军在没有任何预警和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了吐蕃人的背后猛攻。为前军担任警戒的战将王宁以及元凯都在这突如其来的背后一击中壮烈地战死,宋军的整个军阵瞬间大乱继而全军都陷入了吐蕃人的重围之中。
景思立这时候也被整懵了,他明明在后方布置了警戒,可为何敌人会突然间从他的背后杀出?他命人去把李楶找来回话,可这时候李楶早就躲到某个安全地带去了,景思立见事已至此只好命令全军奋力杀出重围向附近的山地转移。
一番拼死力战之后,宋军总算是突出了重围,可宋军的损失也是极其惨重,主帅景思立身中三箭,前军主将韩存宝和魏奇皆身负重伤。景思立此时当然是在愤怒,可李楶却并未因为自己的避战而深自愧责,在他看来这一切的后果都是景思立狂妄自大逞匹夫之勇所造成的,这一仗宋军本就不该打。要命的是,这还不是李楶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很多宋军将士此时的内心想法。
或许下面这话我不该说,但事实就是如此,景思立这一仗真的是大失军心,可以说全军上下都因为他的这次强令出兵而心怀不满。说得严重一点,景思立这一次是在用全军的性命为他自己的意气用事而买单。这也正是李楶为什么主动避战却没有被军法论处的原因之所在,如果景思立此时斩了李楶,那军心可能会更加对他不利。此战过后,当朝廷决定对此战进行追责的时候,李楶也是什么处罚也没有,而且为他开脱的人还是熙河路的经略使大人王韶。至于原因,我们到时候再说。
这天的暮色时分,吐蕃人的追兵再又杀了过来,鬼章的意图就是要将这支宋军赶尽杀绝。景思立下令全军到山坡上去扎营,他命重伤员先行转移,而军中凡是还能拿得起刀枪的人则原地列阵等待着与吐蕃人进行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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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思立自己亲自挑选了百余名骑兵立在了全军的最前沿,当吐蕃人杀来时,他自己随即带领着这百余名骑兵向对方冲杀了过去。为了激励部下,宋军的主帅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全军的先锋。
单纯以一个战士的标准来衡量,景思立绝对是一个出色的勇士,而他精选出来的这些骑兵也个个都是勇不可当的好男儿。在一番剧烈的冲杀之后,景思立这伙人竟然将这一支由数千人组成的吐蕃军队给击退了。
正当景思立准备招呼身后的大军进行追击时,他猛然回头的这一刹那却看见后军竟然阵型大乱且是在一窝蜂地逃跑——向着半山腰上刚刚立起来的宋军营地逃跑,后军这一乱让本来准备听从景思立的号令去追击吐蕃人的前军也跟着一起转头涌向了山坡。前军为何会如此?还不是因为此前被后军坑过一次,他们误以为吐蕃人这一次又在抄他们的后路。
宋军这一乱让本来已经撒丫子开始跑路的吐蕃人也是一脸的懵圈。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吐蕃人再又返身杀了回来,景思立和他这百余名骑兵就此由前锋变成了为全军断后的后卫。
且战且退之下,景思立总算是成功地退回到了山上,而吐蕃人也随即在山脚下将宋军的营地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久之后鬼章也亲率主力赶了过来,宋军就此成了笼中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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