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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浙党典战

    天工院大会议室内,金栏玉雕,菊色砌景,水墨绘饰,瓜果糕点的摆盘放在重臣身前,秋日暖阳穿过带着淡青的玻璃窗洒入,龙涎香和茶香弥漫。

    除了落座大臣,还有天工院的几位文书和皇宫太监作为侍者,立在角落,他们除了记录文字,也要照顾诸位大人,不同于金銮殿上的仪仗,他们是可以随意移动的。

    朱慈炅倒是不需要这帮侍者,他的御座周围全是宫中大珰,这帮人倒想为朱慈炅服务,可惜没资格,除了从游廊走来的尚仪局正五品掌印尚仪房袖。

    房尚仪无视什么阁老尚书王爷,更看不到钱士升和温体仁隐隐的交锋,她眼里只有朱慈炅。带着两个小宫女,直接就闯了进来。

    她臂弯里搭着朱慈炅的龙纹披风,手上还端着一杯罗汉果陈皮雪梨汤。这是张介宾对开会的小皇帝开的保养饮品,比白开水多了点味道。

    她将朱慈炅御案上的文书笔记轻轻推开,放上她认为更重要的雪梨汤。

    “刚熬好,还有点烫,等会再喝。”

    然后又对王坤、谭进嗔怪。

    “皇上出寝宫怎么没有带披风?天气凉了,小心点,皇上刚睡醒呢。我真是一刻也不能离开!”

    说完把披风塞到王坤怀里,潇洒转身离开。朱慈炅目光盯着她的背影,小心的把笔记本挪回原位,没有多说什么。

    房袖长高了的一截,居然比朱慈炅长得还快,出落得已经有些娉娉婷婷了。

    朝中大臣没有不知道这位的,朱慈炅的姨母,比亲娘更像亲娘。早已经没有人敢背后说她什么了,多嘴的人总是会神秘消失。

    有大臣私下把房袖比作那位被朱慈炅用来立威的客氏,总是在她身上附会些莫名故事。朱慈炅收到白泽卫密报后,曾经勃然大怒,但理智告诉他,这种事越镇压越说不清楚。

    辟谣成本比造谣多太多了。“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朱慈炅也渐渐放平心态,不予理会。

    房袖的到来打断了“抑之问策”引起的剑拔弩张,温体仁没有能及时翻脸,等到房袖出了会议室,他才缓缓开口。

    “崇王所说不公或许存在,但我认为,所谓的公平有大公平和小公平。为政者当掌控的是大公平,而不是个别人的小公平。天下方为大公,一门一户不过小|平。大公谋国,小——”

    钱士升毫不客气的冷声打断,成功避免了敏感词。

    “南大司徒好一个公平大小,本官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等高论。一国之大也融千家之小,天下寥廓亦藏民间促狭,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温体仁抬眼看向对面,眸中怒火毫不掩饰,立时就反驳回去。

    “君子视事,容天下坦坦,小人视事,羁私家怯怯。谋国者何以谋家?谋私者安敢谋国?”

    钱士升手掌拍案,嘴角冷笑。

    “魏征曰: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汉昭烈又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不溯本源,动辄讲天下大势,犹如望星河而行于歧路,眇于众生而行者,必葬于深渊之下。”

    温体仁须发皆张,

    “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以南天官之意,皇民策误也,新六卫皇民义务兵士气高昂,南直隶财税收入倍增,南直乡民家有余财,颂声盈野,何谓眇于众生。

    莫非,天天汹汹由尔一人之口?挟民意以令天下者,必为天下人所弃。”

    温体仁这两句话非常狠毒,李天下一句出自五代,说这话的优伶呼了当时的天子李存勖一把掌。但这话的意思是治理天下,皇帝一人,你钱士升是不是要否定皇帝的决策?

    温体仁在提醒朱慈炅,钱士升对你打脸呢,当然,他也不知道朱慈炅懂还是不懂,所以又来了更狠的。天天汹汹这一句,是晋初庾纯骂贾充的话。

    贾充,司马之臣,策划干掉了大魏天子高贵乡公曹髦。

    朱慈炅懂不懂没有人知道,他每天睡前都有大珰在旁边读史书的,只是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住而已。

    钱士升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当即开口:

    “《资治通鉴》载:李林甫为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去之。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今之蜜剑始见也!

    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说褚公。&bp;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

    上首的刘一燝一声厉喝打断。

    “抑之!”

    两个浙江人终于还是剑拔弩张的打起来了,但两个人交锋一般人还听不懂。钱士升骂温体仁为李林甫还不解气,马上又要骂温体仁为留梦炎了,刘阁老连忙出声打断。

    钱士升收声低头,胸膛起伏不停。话虽被打断,但文天祥的诗一出,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浙江人留梦炎的确是元朝礼部尚书,但他也是南宋状元,此人历事两朝,的确为浙江人所不齿。钱士升可以用他骂温体仁,温体仁也可以用他骂钱士升的,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关键是,这个“两朝”很不吉利,李林甫就算了,留梦炎太不祥,刘一燝很生气,只能开口出声。

    在尚书级别中,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权力地位都相当大,一般人也不敢站队这二人。真要说资格,户部尚书杨一鹏勉强够,但他被朱慈炅骂了一顿,正在自闭呢。

    其实,钱士升和温体仁在朝中人缘都不太好,两个人都依靠跟北方正印尚书较劲上位,都依赖朱慈炅驻跸南京而掌权。温体仁有点投机取巧,钱士升也基本被视为东林叛徒。

    这两个人对上,大家看看热闹就好。

    朱慈炅也无所谓,吵吵架有什么,阁老国公还在他面前打架呢。他吃瓜看戏正看得热闹,被刘一燝强行打断了,他又不好说,你二位继续吵啊。

    只好端起他的水杯,喝了口水。哎呀,袖姨又没放蜂蜜,陈皮放多了有点酸酸涩涩的,这汤不怎么好喝啊。

    其实钱温两个人的观点主张,他都听懂了。温体仁主张从全局出发,皇民策造成的所谓不公都是小事,不用太在意。而钱士升则认为这些不公很重要,容易积恶成溃。

    但两个人好好的观点不讨论,互不相让,引经据典,最后发展到人身攻击。朱慈炅已经习惯了大明大臣的这种做派,根本不放在心上了,只要不搞党争,你们互相骂骂有利身心健康。

    放下水杯,朱慈炅抬头,嘴里咬了一片熟梨,童声带笑:

    “还有人有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