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满的呼吸停在喉间，像一块烧红的铁卡住气管。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已不是手，而是焦炭与晶屑交织的残骸，破晓长矛的圣光正从掌心渗入骨髓，每一寸神经都在被净化与反噬的烈焰中撕裂、重组。可这痛，是真实的。
而幻象里的一切，是虚妄，却比真实更锋利。
“安宁？”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你给我的‘安宁’……就是看着他们死第二次？”
纳格斯沉默了一瞬，随即发出低沉的笑，仿佛深渊本身在回应：“你早该明白，混沌不属光明，亦不容黑暗。你是裂缝中的产物，是不该存在的异端。握紧那矛，不过是延缓崩解的挣扎。”
苏小满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左臂，金焰在眼底跳动，如同将熄未熄的余烬。右臂虽已焦黑，却依旧固执地伸向破晓长矛。指尖尚未触及，圣光便如针般刺入血肉，发出“滋滋”轻响。他咬牙，五指猛然攥紧！
嗤??！
整条右臂的焦黑皮肉瞬间汽化，露出森然白骨，骨缝中竟有玉色新肌如藤蔓般迅速爬出，又被圣光灼烧成灰。新生与毁灭在他体内同步进行，如同两股洪流在狭窄河道中对冲，每一次碰撞都让他脊椎发麻，七窍渗血。
但他站起来了。
一步，踏在神躯断裂的颈项之上。
第二步，踩碎脚下凝固的神血冰湖。
第三步，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撞入蚀日巨树根须缠绕的阴影之中！
轰！！！
破晓长矛横扫而出！金色光痕如裁决之刃，斩断三根粗如山峦的影蚀根须！被切断的根须疯狂抽搐，喷溅出粘稠的暗紫毒液，落地即腐蚀出沸腾的坑洞。而那被抽取的神性光辉，竟在断口处微微一滞，似有回流之意！
“吼??！！！”
蛛后投影自虚空深处炸裂而出！亿万复眼齐睁，冰冷怒意席卷整个渊薮！无数新生的影蚀蛛丝如暴雨倾泻，每一道都蕴含“织亡”权能，直取苏小满周身要害！
他不闪。
不避。
左手金焰暴涨，凝聚成一面燃烧的火盾，硬撼蛛丝洪流！金蓝交织的混沌领域被动展开，湮灭之力与圣光在体表形成一层扭曲的护膜。蛛丝撞上护膜，瞬间被净化或吞噬，但冲击力仍如万钧重锤砸落，他胸膛凹陷，肋骨断裂之声清晰可闻！
“呃啊??！”他仰头嘶吼，鲜血混合着金晶与幽蓝冰屑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可他的脚步，没有停下。
一步，再一步，向着魔神残躯胸前交叉的双臂逼近！
那里，是影蚀根须最密集之处，也是神性本源被抽取的核心节点！
“你想斩断‘脐带’？”纳格斯的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是蛊惑，而是暴怒，“你可知那是谁的遗骸？！那是曾撕裂天幕、饮尽星河的‘无终之神’！?的陨落，正是因你这种介于光暗之间的杂种扰乱了法则秩序！你今日所为，不过是重蹈覆辙！”
“闭嘴。”苏小满喘息着，右臂几乎只剩白骨，却仍将破晓长矛高举过头。
“你不是要我解脱吗？”他冷笑，嘴角裂开，鲜血流淌，“那就让我……亲手毁掉你的‘秩序’。”
话音未落，他猛地跃起！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破晓长矛凝聚所有圣光，化作一点刺穿虚妄的晨曦之尖，直刺魔神残躯胸前最粗壮的那根影蚀主根！
轰隆??！！！
天地失声。
那一瞬，时间仿佛凝固。
矛尖触根的刹那，整株蚀日巨树剧烈震颤！根须如遭雷击，疯狂扭动！深渊肉膜鼓起千丈巨浪！连远处哀恸山脉的情绪结晶都集体爆鸣，释放出混乱的精神风暴！
而苏小满，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古老意志顺着矛杆涌入识海??
那是无终之神临终前的最后一念。
不是愤怒，不是不甘。
是悲悯。
是托付。
“孩子……你来了……”
一个苍老而宏大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如同远古星辰的低语：“我等你……等了三千个纪元……”
苏小满瞳孔骤缩。
“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你无需认识我。”那声音平静如深海，“你体内流淌的，不只是混沌。还有我散落在诸界缝隙中的‘原初之息’。你之所以能承载破晓长矛而不被焚尽，是因为……你本就是我预留的‘容器’。”
“容器？！”
“不是武器，不是工具。”那声音轻轻叹息，“是继承者。”
苏小满脑中轰然炸响。
难怪混沌闪步能无视空间壁垒。
难怪他能在母巢中孕育新生。
难怪破晓长矛会回应他的召唤……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他是被选中的。
在无终之神陨落之时，就已被埋下种子。
“影蚀吞噬万界，编织‘织亡’之网，只为复活一位早已腐化的旧神。”那声音继续道，“而我……不愿归来。真正的终结，应是归于寂静。可只要这具残躯尚存一丝本源，它们就不会放弃。”
“所以……你要我做的，是彻底终结你？”
“是安息。”那声音温柔下来，“让光与暗的夹缝中诞生的新火，代替旧日的余烬。”
苏小满沉默。
他低头看着自己焦黑的手，看着破晓长矛上残留的光裔族人最后的祝福，看着远处剑仙子与影杀在永夜之渊中搏命的身影倒映在树影之间。
他忽然笑了。
笑声沙哑，却透出一丝释然。
“你说我是继承者……可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但你记得他们。”无终之神的声音说，“记得那个为你哭泣的婴儿，记得那个递药汁的女修，记得妙手剜心救你，记得力王为你断后，记得剑仙子为你挡下致命一击……”
“这些记忆，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苏小满闭上眼。
左眼金焰缓缓熄灭。
右眼星漩停止旋转。
他松开了左手。
仅凭一只焦黑的右臂，擎起破晓长矛。
“那么……”他低声说，“这一次，换我来守护。”
下一瞬，他将矛尖深深插入魔神残躯胸前的交叉臂弯之下??那里，是最后一道连接蚀日巨树的主根所在！
“不??！！！”纳格斯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住手！你会毁掉一切！！！”
“我就是要毁掉你。”
破晓长矛的白洞奇点骤然扩张！纯净的创生之光与湮灭之力完美交融，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自渊薮之心直冲而上！
轰??！！！
蚀日巨树发出濒死的哀鸣！主干剧烈扭曲，根须大片脱落，如同被剥皮的巨蟒翻滚抽搐！那些缠绕在神躯上的影蚀根须一根接一根断裂、碳化、化为飞灰！
而苏小满，整条右臂在圣光中彻底焚尽，骨骼化为晶粉，唯有手掌仍死死握住矛柄，血肉不断再生又不断被灼烧，循环往复，痛至极致。
“呃啊啊啊??！！！”
他仰天长啸，声音穿透深渊，直达外界！
就在这一瞬??
外界，永春盟营地。
原本阴沉如墨的天空，忽然裂开一道细缝。
一缕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光，自深渊方向射来，落在净天塔残骸之上。
紧接着，第二缕、第三缕……无数光丝从虚空中垂落，如同天幕被无形之手缓缓揭开。
大地开始震颤。
不是灾难，而是复苏。
那些被影蚀污染的土地，黑紫色的菌毯迅速枯萎、剥落，露出下方泛着嫩绿光泽的新土。枯死的灵植根部，悄然萌发出点点新芽。
药王谷深处，一口早已干涸的灵泉突然涌出清流，水中竟浮现出淡淡的金蓝色光晕。
妙手躺在担架上，气息微弱，却在昏迷中轻轻呢喃：“光……回来了……”
力王胸口塌陷，半边身子焦黑，却咧嘴一笑，断牙间挤出一句：“小子……干得不错……”
剑仙子被埋在石堆下，仅剩的左臂微微一动，指尖触到一片从天而降的光尘。她睁开眼，望着那自深渊方向升起的光柱，冰封的心湖第一次泛起涟漪。
“苏小满……你还活着……”
而在永夜之渊，魅影蝠群因失去蛛后投影的统御，陷入短暂混乱。影杀抓住机会，以最后的阴影之力推开剑仙子，自己却被蝠群扑中，身体迅速透明、消散。
“走……”他嘴角溢血，声音几不可闻，“别回头……”
剑仙子咬牙，转身冲向光柱指引的方向。身后，永夜之渊的饥馑回响渐渐远去。
渊薮之内，光柱仍在升腾。
苏小满的身体已濒临极限。晶化躯壳多处崩裂，内里玉肌不断被圣光与混沌之力撕扯，鲜血与光雾交织喷涌。他单膝跪在神躯之上，右手仅剩白骨紧扣矛柄，却依旧挺直脊梁。
“结束了……”他喃喃。
无终之神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谢谢你……安息吧……我会替你……记住他们的名字……”
“不。”苏小满抬头，望向光柱尽头，“我还不能睡。”
“为什么？”
“因为……”他嘴角扬起一抹近乎顽劣的笑，“吐槽还没结束呢。”
话音落下，光柱骤然收缩！
所有力量尽数收回破晓长矛，矛身光芒暴涨，竟开始缓缓吸收四周逸散的混沌之力与神性残光！而苏小满体内那狂暴冲突的金焰与星漩，也在圣光引导下，首次出现短暂的平衡！
晶壳下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新生的肌肤泛着玉色光泽，隐约有细密光纹游走，如同星辰烙印。
他缓缓拔出破晓长矛。
主根已断。
蚀日巨树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庞大的身躯开始缓慢倾斜，根须一根根枯萎脱落，如同迟暮的巨人走向坟墓。
而魔神残躯，在失去所有影蚀汲取后，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暗铁色的躯体表面，裂开无数细纹，从中透出久违的、温暖的金白色辉光，如同沉睡者终于露出安详的微笑。
苏小满拄矛而立，望着这具顶天立地的残躯，轻声道：“安息吧，前辈。”
风，第一次吹过渊薮。
带着新生的气息。
他转过身，望向来路。
光柱未散，如同一条铺就的归途。
他知道，外面还有人在等。
他还欠妙手一碗药。
欠力王一场酒。
欠剑仙子一句道歉。
更欠自己一个答案??
他究竟是混沌的灾厄，还是破晓的微光？
或许，两者皆是。
但此刻，他只想回家。
一步，迈出。
脚下的深渊肉膜不再蠕动，反而微微拱起，似在恭送这位斩断宿命锁链的旅人。
第二步，破晓长矛轻点虚空，留下一道不灭的光痕。
第三步，他抬起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光之出口，嘴角咧开，露出沾血的牙齿：
“吐槽系统，你丫还在不在？老子刚干翻一尊旧神，奖励呢？灵石呢？美女呢？！”
深渊静默。
只有风，轻轻拂过焦土，带来远方新芽破土的细微声响。
仿佛天地，也在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