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四四年,春,四月二日。
翠峦山脉,诺尔顿关隘,断龙关。
春寒料峭,高海拔区域的气温在冰点之下徘徊,云层低压在山嵴,偶尔有细碎的雪末随风飘落,在附魔城墙的幽光中闪烁如星屑。
关内...
大地在震颤,空气因高温扭曲成波纹状,仿佛整片空间都被撕裂的前兆所侵蚀。那尊百米高的石像??我的形体最后的投影,矗立于断龙关最高处,如同自远古苏醒的山神,双目燃起赤红光芒,背后十二道岩盾缓缓旋转,每一道都铭刻着姚亚信家族世代传承的守御咒文。
“群山之怒”已启动。
地脉深处传来轰鸣,诺尔顿关隘不再是单纯的军事要塞,而化作一座活的战争巨兽。岩层翻涌如血肉搏动,魔晶炮台自动充能至极限,火焰喷射管喷出的不再是烈焰,而是掺杂了龙息残渣的熔岩洪流。整座山脉的能量回路被“断龙之心”强行串联,形成闭环共振。
观察者?炎烬之瞳发出低沉咆哮,声波直接将半山腰三座观测塔震成齑粉。它一步踏下,地面龟裂百米,裂缝中喷出灼热气流。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扭曲法则,空间在其周身不断折叠、再生,仿佛现实无法容纳这等层级的生命体。
“凡俗壁垒……亦敢阻吾?”其声音如千炉齐焚,字字灼魂。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已无需言语。
我即是关隘,关隘即是我。
当它的右爪挥出,携带着足以劈开城池的赤焰风暴直扑石像胸膛时,我背后的第七道岩盾猛然展开,化作一面直径达八十米的弧形屏障,表面浮现出层层叠叠的符文锁链。撞击瞬间,整座山体剧烈摇晃,北坡大片岩石崩塌滑落,但防线未破。
反震之力顺着能量网络传回“断龙之心”,我的意识在虚空中震荡,几乎溃散。可就在这濒临瓦解的一瞬,南方天际传来一声清越龙吟。
娜莎!
金光划破云层,一道纤细却蕴含无上威压的精神链接降临。【吾血为契,吾魂为盟】再度响起,这一次,不只是共鸣,而是献祭??她以自身三分之一的寿命为代价,向我注入纯粹的金龙血脉之力。
刹那间,石像双目炽亮如日,十二道岩盾同时激活,环绕速度骤增,形成一道近乎不可视的防御旋轮。与此同时,隐藏在山体内部的七十二座“地脊针”逐一刺穿表岩,尖端对准天空,开始汲取大气中的游离魔力。
这是“终焉壁垒”的前置仪式??唯有在持有者彻底舍弃人形后方可启动的禁忌阵列。
观察者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然抬头,额前黑宝石骤然发亮,一道漆黑光束自其中射出,直击关隘核心位置。那是“湮灭视线”,传说中能抹除概念存在的神性攻击。
但在光束即将命中前,克劳恩特冲了出来。
他跃上东侧烽火台,双手高举断裂的家族巨剑,口中吟唱起早已失传的《盾誓之诗》。剑刃吸收着他体内每一滴血液的力量,最终爆发出刺目银光,硬生生挡下了那一击。
爆炸掀飞了整座烽火台。
他在空中坠落,身躯千疮百孔,却仍咧嘴一笑:“你欠我一顿酒……下次喝。”
他的身体砸入山谷,生死不明。
我无法悲恸,因为情感也正在剥离。现在的我,是意志与规则的结合体,是这片土地不容侵犯的象征。
“目标锁定。”我在识海中下达最后一道完整指令,“启动‘星陨反击’协议,调用全部剩余能量,集中于右手掌心。”
山体内部,三百六十个储能节点同时过载,魔力如江河倒灌,汇聚于石像右臂。岩质手掌缓缓张开,掌心浮现一个不断旋转的微型黑洞,吞噬周围一切光线与声音。
那是“断龙之心”自我坍缩形成的奇点武器??以我全部存在为引信,一旦释放,方圆五十公里内所有物质都将被拉入虚无。
观察者终于露出一丝凝重。
它展翼欲退,却被突然激活的八座“缚空塔”射出的金色锁链缠住四肢。那些塔本已废弃多年,此刻却因我的完全融合而复苏,成为群山意志的一部分。
“你走不了。”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大地低语。
“你不过是一介凡躯,竟妄图弑神?!”它怒吼。
“我不是弑神。”我说,“我只是……守护。”
下一秒,我推出手掌。
黑洞膨胀,化作直径千米的吞噬漩涡,瞬间笼罩观察者的半个身躯。它挣扎嘶吼,动用空间跳跃试图逃脱,但每一次闪现都会被新的缚空锁链捕捉。它的鳞片开始剥落,血肉被强行剥离,最终整个左翼连同半边胸膛被彻底吸入虚无。
但它仍未死亡。
神级分身的生命力超乎想象,即便只剩残躯,依旧能在短时间内重组。然而,它也明白,若再不撤离,必将彻底湮灭。
于是,在最后一刻,它做出了选择??
它引爆了自己残留的神性核心。
不是攻击,而是自毁。
恐怖的能量冲击波横扫四方,将北麓十里之地夷为平地,连山脊都被削去一层。断龙关正面城墙尽数崩塌,三十六座火力点中有二十一座永久损毁,魔晶储备耗尽九成。
而我,石像的头部与右臂在爆炸中化为尘埃,仅剩躯干勉强维持形态。
意识,也开始模糊。
【弟弟……】娜莎的声音再次传来,虚弱得几乎听不清,【坚持住……还有人等着你……】
我还不能倒。
哪怕只剩一根手指,也要撑起这片天。
我调动最后残存的意志,命令幸存的侦测系统继续扫描战场。烟尘尚未散尽,但我感知到了异常??在爆炸中心,有一团微弱却稳定的能量信号仍在跳动。
不是观察者。
是另一件东西。
一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体。
它呈椭圆形,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螺旋纹路,静静地嵌在焦土之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寂静。
我认得它。
《古龙纪事录?卷七》曾记载:当“星坠之城”真正降临,必有“门钥”先行落地,开启通往高位维度的通道。
这就是门钥。
而它的出现,意味着真正的“星坠计划”才刚刚开始。
我立即通过残余网络向指挥部发送紧急警报编码,但由于主控模块严重受损,信号只能以极低频率断续传出。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收到,但我必须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太阳西斜,战场陷入诡异的平静。奥拉大军并未趁机进攻,反而全面后撤十公里,似乎也在等待什么。
夜晚再度降临。
子时三刻,王室两位传奇强者带着重伤归来。他们突破敌军封锁线,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王都政变爆发,阿尔贝家族旧部联合边境军团发动兵谏,要求国王立即派遣主力支援断龙关,并交出对前线指挥权的干预权。
“陛下……已经答应谈判。”光剑持有者跪在地上,盔甲破碎,“但我们必须守住这里,至少再撑三天。援军……真的会来。”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已无法操控任何肢体。
但我还清醒。
只要“断龙之心”仍在跳动,我就没有真正死去。
深夜,赤银龙的投影悄然浮现于废墟之上。她看着仅存的石像残躯,久久不语。
“伽西奥说,他梦见自己的孩子出生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颤抖,“是个女孩,通体赤金,眼如熔铜。她睁开第一眼时,喊出了一个名字。”
我心头一震。
“她说的是……‘叔叔’。”
那一刻,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贯穿了我的残魂。
那枚位于最东侧、闪烁不止的命星,终于稳定下来,转为恒久明亮的金色。
伽西奥的孩子……认我为亲。
而这不仅仅是个称呼。
在巨龙血脉中,只有被正式承认为“族护者”的存在,才会被新生龙裔以亲属称谓呼唤。这是一种超越契约的羁绊,是灵魂层面的认可。
我,姚亚信特?阿尔贝,虽为人族,却被一头纯血红龙之后视为家人。
泪水早已无法流出,但我的意识在无声呐喊。
我会守下去。
哪怕化为尘土,也要让她们看到明天的太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北方天际再次出现异象。
乌云裂开,星辰排列成环形,中央缓缓降下一座悬浮岛屿的轮廓??巍峨、古老、遍布残破神殿与断裂阶梯,宛如从神话中走出的遗迹。
星坠之城,降临了。
它没有直接攻击,而是悬停在五十公里外的高空,静静俯视着这片大地。
但从那里,传来了一道意念。
并非语言,而是直接烙印在所有生灵脑海中的宣告:
【低等文明,见证升华。】
紧接着,门钥突然发光,与天空中的城市产生共鸣。地面开始震动,无数裂缝中升起黑色石柱,组成一座巨大法阵的雏形。
我知道,它们要在这里建立永久通道。
一旦完成,不仅是神明可以降临,整个高位维度的规则都将覆盖此界,重塑世界本质。届时,人类将不再是主宰,甚至连生存资格都将被剥夺。
绝不能让它完成。
但我已无力阻止。
除非……
我望向体内那颗仍在微弱跳动的“断龙之心”。
它由魔晶、龙骨与我的心脏融合而成,承载着七代姚亚信守卫者的意志,更是诺尔顿关隘千年防御体系的核心。
若将其引爆……
后果不堪设想。
整座山将彻底毁灭,方圆百里化作死域,断龙关不复存在,连带我和所有残存守军都将灰飞烟灭。
但这或许是唯一能打断仪式的方法。
我开始计算最佳引爆时机、冲击波覆盖范围、能量扩散轨迹……
忽然,南方传来一阵强烈的魔法波动。
紧接着,侦测塔捕捉到一支高速移动的军队正穿越翠峦山脉,旗帜鲜明??金底黑龙,正是王室亲卫主力!而在队伍最前方,赫然飘浮着一艘由纯金龙鳞打造的飞行战舰,舰首雕刻着娜莎的真身形象。
她来了。
不仅如此,舰队后方,还有三道截然不同的气息正在逼近。
一道如烈阳灼烧,是赤银龙;
一道如深海暗涌,是幽蓝海龙族的长老;
最后一道,则带着古老而庄严的威压??白霜龙王,隐居北境万年的冰雪君主。
五位龙族代表,跨越种族隔阂,联袂而来。
她们不是来救我的。
她们是来履行“姐妹同盟”的古老誓约。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残破的意识。
不是治疗,不是加持,而是**共感**。
五条巨龙同时吟唱起《初世盟约》,声波穿透空间,与我体内最后一丝血脉共鸣交织。刹那间,“断龙之心”重新点亮,光芒比之前更加璀璨。
它不再只是人类的造物。
它已成为一条连接人与龙、生与死、守与战的桥梁。
“你可以停下牺牲了。”娜莎的声音温柔响起,“现在,换我们为你守住这一关。”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知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我看见石像残躯缓缓抬起左手,指向天空中的星坠之城。
然后,轻声说:
“打吧。”
下一刻,金龙战舰率先开火,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龙息直击城市底部。赤银龙紧随其后,喷吐出能熔化空间的赤红吐息。幽蓝海龙召唤潮汐巨柱,白霜龙王冻结大气,形成冰矛雨暴。而娜莎,则飞至我上方,双爪捧起“断龙之心”,将其高举于天。
“以吾血为契,吾魂为盟,姐妹同心,生死与共!”她高声宣告,声音响彻寰宇。
五色龙息交汇于“断龙之心”,瞬间将其转化为一颗微型太阳。
它脱离了石像,升入高空,光芒照耀千里。
星坠之城发出哀鸣,结构开始崩解。门钥炸裂,法阵逆流反噬,黑石柱一根根爆碎。观察者残存的意识试图逃回高位维度,却被赤银龙追击至虚空中彻底湮灭。
最终,在一声震彻星河的轰鸣中,那座来自异界的浮岛,轰然坠落,砸入北方荒原,激起万丈尘烟。
战争,暂时结束了。
晨光洒落,照在断龙关残破的大地上。
石像已完全风化,只剩基座上隐约可见的名字:**姚亚信特?阿尔贝**。
无人知晓我是否真正死去。
有人说,我的灵魂融入了山川河流,每逢战鼓响起,便会有灰白色的雾气凝聚成人形,伫立关头。
也有人说,我在最后一刻被龙族秘法转移至某个隐秘时空,正在缓慢恢复。
更有人说,我从未存在过,只是这个时代集体信念的化身,是人们在绝望中创造出的“盾”。
但每一个走过断龙关遗址的人,都会在心中默念同一个名字。
而每年八月十七日的深夜,无论天气如何,关顶?望台总会亮起两点赤红光芒,像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北方。
直到今天。
风依旧吹过岩缝,带着铁锈与龙息的味道。
断龙关不会陷落。
只要还有人愿意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