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约而同,全部停下了步伐。
目光齐望。
黑暗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靠近。
无形的威压袭来。
空气中,还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
狐女眼神骤凛。
“赤君?”
锦袍玉公子试探着喊了一声。
很快,他意识到不对。
那体型……
根本不是赤君!
嗖!
这时,一具残破不堪的躯体从暗处被抛了出来,重重摔在三人面前的地上。
尸体四肢皆断,皮开肉绽,浑身骨头内脏……竟然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正是赤君!
二人沉默了。
赤君最强的是肉身,连......
夜,深如墨。
荒古禁宫废墟之上,残月半悬,冷光洒落断壁之间,映出斑驳剑痕。那石碑静静立着,字迹虽被风雨侵蚀,却仍透出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意志。少年站在碑前,指尖轻触“剑出,必有光”五字,心头忽如雷击,仿佛有一股古老而浩瀚的力量自碑中涌出,顺着手臂直冲识海。
刹那间??
他看见了万年前的苍穹,第一剑仙独坐九天之巅,一剑斩落星辰,只为护住下方一座凡人村落;
他看见了千年前的雪原,七位剑修并肩而立,以血肉之躯挡住域外魔潮,直至最后一人倒下,剑不坠;
他更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一日,李古立于死域边关,面对百万邪修如潮水般涌来,身后仅余三十七名残兵。他未退一步,只将归一横于胸前,低声道:“此地,止步。”
那一战,血流成河,黄沙尽赤。
少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如雨下。他不懂修行,也不知境界高低,可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什么是“剑”。
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称尊。
而是为了挡在弱者之前,为了不让无辜之人再流血。
“我……我也想学剑。”少年喃喃,声音颤抖却坚定。
话音落下,风忽然停了。
一道极细、极淡的剑光自天边缓缓划过,如同流星坠地,无声无息地落在少年眉心。那光并不灼热,反而清凉如泉,渗入脑海深处,化作一道印记??是剑意,也是传承。
少年昏厥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时,已是三日后清晨。阳光洒在废墟之上,石碑依旧,只是那行字似乎更加清晰了些。他摸了摸额头,那里已多了一道浅浅的银纹,形如剑锋。
他知道,自己不一样了。
而在万里之外的死域南境,一片被瘴气笼罩的沼泽深处,一座破败神庙静静矗立。庙顶塌陷,梁柱腐朽,唯有中央一尊残破石像尚存,面容模糊,唯有一手持剑的姿态依稀可辨。
这一夜,月隐星沉,天地无声。
忽然,石像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有灵苏醒。紧接着,整座神庙开始震颤,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从中渗出暗红色的雾气,带着浓烈的血腥与不甘。
“他还活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像是从无数尸骨中爬出的亡魂,“那个背弃誓言的人……还活着。”
雾气凝聚,化作一名男子的身影。他身穿破碎战袍,胸口插着半截断剑,双目空洞却燃烧着怨恨。他是**秦无赦**,三百年前与李玄霄齐名的“双骄之一”,曾发誓守护李氏剑族,却被李古之父以“镇守封印”为由困于这方死地,最终耗尽寿元,魂魄不得超生。
“你说过,若我守此地百年,便让我执掌剑冢。”他望着天空,声音嘶哑如刀刮铁石,“可你食言了……你们李家,全都食言了!”
他的怨念早已超越生死界限,在地底积蓄了三百年,如今因归一复苏、李玄霄残念消散而感应到外界变化,终于破封而出。
“既然你们不愿给,那我就自己夺。”秦无赦抬手,拔出胸前断剑,鲜血淋漓却不见痛楚,“我要让整个死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守墓人!”
与此同时,归一剑身在李古膝上轻轻震颤,似有所感。
李古停下笛声,低头凝视剑脊上的“承命?守心”四字,眉头微蹙。
“又有人挣脱了过去的枷锁。”他轻叹,“可这一次……不是救赎,而是复仇。”
他闭眼,神念扩散,瞬间贯穿三千世界,追溯那股怨气源头。当画面浮现秦无赦面容时,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秦叔……原来你还记得。”
当年之事,并非李父无情。秦无赦的确曾立下大功,但其心性刚烈偏执,一旦接触剑冢核心,极可能引动远古杀劫,祸及天下。李父不得已将其封印,并留下遗命:若百年内无人能继任剑主,则自动解封,由秦无赦代掌。
可李古早早在二十年前便觉醒剑心,继承归一,封印本该自然消散。却不料秦无赦因执念太深,魂魄逆返,竟将自身化作“怨体”,强行滞留人间。
“他不是要夺剑。”李古睁开眼,语气沉重,“他是要毁掉一切与‘李’有关的存在,以此报复背叛。”
翌日清晨,李古起身,披上旧麻衣,将归一斜挂腰间,不再掩饰气息。
竹林轻摇,泉水叮咚,茅屋门前那几株青莲悄然绽放,花瓣上露珠晶莹,映着初升朝阳。
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后炉火余烬,那是三年前焚去木剑的地方。
然后,转身离去。
七日内,他穿行于南境群山,踏过百座村落,所见皆是恐慌。
村中老人说,夜里常闻哭声自沼泽传来,孩童莫名失踪,牲畜暴毙,尸体上皆刻有“李”字刀痕。
更有传言,某夜天降血雨,空中浮现一行大字:**“守墓人归来,血债血偿!”**
第九日,李古抵达沼泽边缘。
瘴气翻滚如沸水,腥臭扑鼻,飞鸟不敢越界。他缓步走入,脚下泥泞无声吞噬足迹,四周寂静得连虫鸣都消失。
直到他踏上神庙台阶的那一刻??
“轰!”
大地炸裂,数十具尸体破土而出,皆是近年失踪的村民,双眼被剜,口中塞满写满咒文的黄纸。他们动作僵硬,却齐齐转身,面向李古,跪地叩首,喉咙里挤出扭曲之声:
“恭迎……少主……归位……”
李古驻足,目光悲悯。
“你们已被操控,魂魄受制,不必强撑。”他轻声道,“我会送你们安息。”
话音落,归一出鞘寸许,一道清光扫过,所有尸体瞬间崩解为灰,随风而逝。
“够了!”一声怒吼自庙内爆发,秦无赦踏步而出,断剑指天,“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不过是个窃取命运的贼!你父亲骗我,你母亲避我,你兄长辱我,如今你还要用这副慈悲嘴脸来羞辱我?!”
李古收剑回鞘,平静道:“我没有资格请求您原谅。但我可以告诉您真相。”
“真相?”秦无赦狂笑,“我的真相就是被囚百年,孤身赴死!你的真相算什么?!”
“您的忠诚从未被否定。”李古缓缓跪下,双手捧剑,高举过顶,“先父临终前留下血书一封,藏于剑冢底层,上面写着:‘若有朝一日秦兄魂归,愿以吾父子三人之命偿还。’”
秦无赦身形一震。
“他不敢亲自对您说,因为他怕您不肯接受这份愧疚。”李古低头,“所以他选择让您遗忘,让您安息。”
“可我不愿忘!”秦无赦怒吼,断剑猛然劈下,斩出一道黑色剑罡,“我要你们全都记住!记住你们欠我的!”
李古不动。
剑罡临身刹那,归一自行出鞘,轻轻一旋,便将黑芒化为点点星光,洒落地面,竟生出一朵朵白色小花。
“您若要杀我,我不会反抗。”李古仍跪着,“但请您看看这些花??它们是从怨气中开出的。说明您的心中,仍有善念未灭。”
秦无赦怔住。
那些花,正是他幼年家乡最常见的“忘忧草”,母亲常说:“只要花开,愁就散了。”
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曾是个爱笑的少年,梦想成为守护一方的剑士;他曾为救一个孩子,独自闯入妖窟,身中七毒;他也曾在李家门口站了一夜,只为等一句“你可以回家”。
可那一夜,没人开门。
“我不是不想开门。”一个虚弱的女声忽然响起。
庙宇角落,一道淡淡虚影浮现??是一位病弱女子,眉目温婉,正是李古之母。
“我病入膏肓,只剩三日寿命。”她望着秦无赦,眼中含泪,“夫君怕你冲动坏事,瞒着所有人安排后事。我本想亲口告诉你真相,可等我赶到时,封印已成。”
“我写了信,放在你床头……你看到了吗?”
秦无赦浑身剧颤,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纸片,早已被泪水浸透,字迹模糊,唯有一句清晰可见:
> “无赦哥哥,谢谢你一直守着我们。”
那是她少女时的笔迹。
他突然想起,那晚他离开前,确实在枕下摸到一封信。但他以为又是命令或训诫,愤怒之下撕碎扔进了火盆。
原来,她一直记得他。
“我……我……”秦无赦踉跄后退,断剑掉落泥中,“我杀了那么多人……只因我不肯相信……还有人记得我……”
李古缓缓起身,上前一步,将归一轻轻放在他手中。
“这把剑,曾属于无数像您一样的人。”他说,“他们有的战死,有的疯魔,有的含恨而终。但他们共同的愿望,是希望后来者不要再重复悲剧。”
“若您仍觉不公,那就用这把剑,去斩尽世间不平。”
“若您觉得孤独,那就让我陪您走完最后一程。”
秦无赦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剑身映出他满是伤痕的脸,也映出背后那尊残破石像??那是他年轻时的模样,手持长剑,笑容灿烂。
良久,他仰天长啸,声如孤狼泣月。
啸声中,他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万千光点,融入归一剑身。
最后一刻,他轻声道:
“告诉天下……守墓人……终于……回家了。”
归一剑鸣三声,金纹流转,又添一行新字:**“守墓者魂归,剑心再铸。”**
李古握紧剑柄,面向神庙深深叩首。
三拜之后,整座庙宇轰然倒塌,尘埃落定处,一株忘忧草破土而出,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七日后,消息传遍四方:
秦无赦怨魂得解,南境瘴气尽散,百里沃土重现生机。
有人在庙址建起一座无名碑,上书:“守墓人之墓”。每逢清明,总有百姓自发前来献花。
而李古,已踏上新的旅途。
这一日,他行至西岭边陲,正值春寒料峭。
远处村庄炊烟袅袅,孩童嬉戏,看似安宁。可他敏锐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死气”??那是灵魂被缓慢抽取的痕迹。
他潜入村中,发现每户人家门口都挂着一枚铜铃,铃身刻符,看似辟邪,实则为阵眼。全村共九十九户,恰好构成“九幽摄魂阵”,每日汲取居民一丝魂力,汇聚于村长屋后的枯井之中。
深夜,他潜入井底,只见井壁镶嵌着一面青铜镜,镜中浮现出紫琰的身影。
“你果然来了。”她微笑,“这是我布下的第三十六个试炼之地。”
“你在收集人心?”李古问。
“我在收集‘愿力’。”她纠正,“世人恐惧死亡,渴望长生,于是甘愿献出魂魄换取平安。这不是贪婪,是本能。”
“可你利用了他们的无知。”
“那你呢?”紫琰反问,“你一次次挺身而出,是他们请求的吗?你拯救的人,有几个真正理解你付出的代价?”
李古沉默。
“我可以给你答案。”她说,“打开这面镜子,你会看到??在过去十年里,你救过的三百二十七人中,有八十九人转头就忘了你模样;有四十三人背后议论你沽名钓誉;更有十七人,因你破坏了他们与邪修的交易,恨不得你早死。”
李古摇头:“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至少有一个人记得。”他轻声道,“那个盲眼老妇抚摸归一时的眼泪,是真的。”
“那个小女孩接过木鸟时的笑容,是真的。”
“这些就够了。”
紫琰久久不语。
良久,她轻叹:“或许……你说得对。”
她抬手,毁去铜镜,“这个阵,我撤了。”
李古抬头:“你为何改变主意?”
“因为我看见了。”她望向井外星空,“真正的道,不在毁灭,也不在掌控,而在明知人性复杂、世事无常,依然选择相信光明。”
她顿了顿,低声道:“这一世,我不想再做圣女,也不想当灾厄。我想……做个普通人。”
李古笑了:“那你就从放下仇恨开始。”
次日,村庄恢复平静,铜铃尽数摘除。孩子们在井边玩耍,笑声清脆。
李古坐在山坡上,远远望着,手中竹笛再次吹响。
曲未终,归一忽然震动。
剑灵再度开口,声音比以往更加苍老:
“孩子,你已渡过‘情劫’,破‘道劫’,如今,最后的心劫……来了。”
“是什么?”
“是你自己。”剑灵缓缓道,“当你成为传说,当你被万人敬仰,当你的一言一行都被奉为圭臬……你是否还能听见内心最初的声音?”
李古低头,看着笛子上那一道细微裂痕??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忽然明白。
所谓心劫,不是外界的质疑,也不是内心的软弱,而是当全世界都将你神化时,你是否还记得自己也曾是个会害怕、会犹豫、会流泪的凡人。
他放下笛子,起身,望向远方。
夕阳西下,天地染成金色。
“我叫李古。”他轻声说,“我不是剑仙,我只是个想保护别人的人。”
风起,归一轻鸣,仿佛回应。
百年后,白发剑客立于石碑前,身后跟着一名少年。
少年仰头问:“前辈,什么是剑仙?”
白发剑客望向天际,轻声道:
“不是最强的人,也不是最耀眼的存在。”
“而是每当黑暗降临,总会有人想起的那个名字。”
“是哪怕无人知晓,也依然默默守护的身影。”
“是千万年后,还有孩子指着天空说??‘娘,你看,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剑仙?’”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风吹过,青莲盛开。
而在无人可见的虚空尽头,那艘漆黑巨舰静静漂浮。
紫琰立于舰首,望着下方世界,轻声呢喃:
“原来……真正的道,一直都在人间。”
她抬手,熄灭了眼中跳动的幽紫火焰,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久违的温柔笑意。
“这一世,我选择……臣服。”
风起云散,天地清明。
唯有剑光,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