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
荒古禁宫废墟之上,残月半悬,冷光洒落断壁之间,映出斑驳剑痕。那石碑静静立着,字迹虽被风雨侵蚀,却仍透出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意志。少年站在碑前,指尖轻触“剑出,必有光”五字,心头忽如雷击,仿佛有一股古老而浩瀚的力量自碑中涌出,顺着手臂直冲识海。
刹那间??
他看见了万年前的苍穹,第一剑仙独坐九天之巅,一剑斩落星辰,只为护住下方一座凡人村落;
他看见了千年前的雪原,七位剑修并肩而立,以血肉之躯挡住域外魔潮,直至最后一人倒下,剑不坠;
他更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一日,李古立于死域边关,面对百万邪修如潮水般涌来,身后仅余三十七名残兵。他未退一步,只将归一横于胸前,低声道:“此地,止步。”
那一战,血流成河,黄沙尽赤。
少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如雨下。他不懂修行,也不知境界高低,可就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什么是“剑”。
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称尊。
而是为了挡在弱者之前,为了不让无辜之人再流血。
“我……我也想学剑。”少年喃喃,声音颤抖却坚定。
话音落下,风忽然停了。
一道极细、极淡的剑光自天边缓缓划过,如同流星坠地,无声无息地落在少年眉心。那光并不灼热,反而清凉如泉,渗入脑海深处,化作一道印记??是剑意,也是传承。
少年昏厥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时,已是三日后清晨。阳光洒在废墟之上,石碑依旧,只是那行字似乎更加清晰了些。他摸了摸额头,那里已多了一道浅浅的银纹,形如剑锋。
他知道,自己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遥远星域之外,一片混沌虚空之中。
一艘通体漆黑的巨舰悄然浮现,舰身刻满古老符文,宛若由无数骸骨熔铸而成。舰首之上,立着一名女子,身披暗红长袍,面容冷艳,眸中却无瞳孔,只有一片幽紫火焰跳动不息。
她望着死域方向,轻声开口:“原来他还活着……而且,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身旁一名老者低头道:“主人,是否要启动‘九渊灭世阵’?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未必不能与他一战。”
女子摇头,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不必。李古已非昔日少年,他的剑,早已超越了杀戮与胜负。他是道的化身,是剑本身的意志延续。强行对抗,只会引来反噬。”
“那……我们该如何?”老者颤声问。
女子望向星空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数界域:“等。等下一个持剑者出现。等那道光再次亮起。到那时……我们再决定,是臣服,还是毁灭。”
她说完,转身走入舰内,留下一句低语:
“真正的剑仙之路,从来不止一人行走。”
而在死域极南之地,一片无人知晓的山谷中,泉水叮咚,竹林摇曳。
一间茅屋静静伫立,屋前种着几株青莲,屋后挂了一柄木剑,随风轻晃。
李古盘坐屋中,闭目静修。归一横于膝上,剑身温润如玉,金纹隐现,似在呼吸。他的气息早已与天地融为一体,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风云变色。
这一日,他忽然睁眼。
“来了。”他轻声道。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
一名白衣少女缓步而来,眉目清秀,手中捧着一封信笺,神色恭敬:“前辈,来自**天机阁**的密报。”
李古接过信,展开一看,眉头微皱。
信上只有八字:
> **“星河将乱,帝陨于东。”**
他沉默良久,终于起身,走到屋后取下那柄木剑,轻轻折断,投入炉火之中。
火焰腾起,木剑化为灰烬,唯有一缕青烟升空,凝而不散,最终化作一道剑影,直冲云霄。
这是他与天下约定的信号??若有大劫降临,剑影即令。
三日后,四方震动。
北溟之上,雪狱王庭突遭异象,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从中坠下一具金色尸骸,头戴帝冠,手握断枪,竟是传说中早已飞升的**苍龙帝**!其魂魄残存一线,临死前嘶吼:“东方……有劫……不可逆……”
西域魔窟封印松动,地底传来阵阵龙吟,传闻乃是上古邪龙“吞天”即将苏醒。
南方十万大山,妖族祖地,九尾狐皇夜观星象,惊觉命盘破碎,当即召集全族长老,下令:“即日起,封锁山门,不得外出一步,违者斩!”
唯有死域中心的剑盟总坛,灯火通明。
九幽主使召集各大宗门领袖,齐聚议事殿。苏晚照、药心尘、幻海天城长老皆在其中。浪情儿已能起身行走,虽功力未复,眼神却比从前更加坚毅。
“诸位。”九幽主使沉声道,“根据天机阁推演,此次星河之乱,根源不在外敌,而在‘帝劫’。每千年一次,天地气运更迭,必有一帝陨落,以祭大道。而这一次,劫数落在了死域东方??也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
众人哗然。
“难道说……会有新的帝者在此诞生?”有人惊问。
“不。”苏晚照摇头,“不是诞生,是觉醒。有人本就是帝,却被封印至今。如今封印松动,劫数将至。”
“谁?”有人追问。
苏晚照望向远方,眼中泛起泪光:“我想……他已经知道了。”
果然,七日后,李古现身于东方绝岭。
那里有一座孤峰,高耸入云,峰顶插着一杆断裂的旗,旗上绣着一个古老的“李”字。
他站在旗前,久久不语。
风吹动他的衣袍,也吹动那面残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呼唤什么。
忽然,大地震颤。
一道金光自地底冲出,直贯天际。光柱之中,浮现出一具巨大的身影??那是另一名男子,容貌与李古有七分相似,却更加沧桑,眉宇间带着无尽悲凉与不甘。
“你终于来了。”那身影开口,声音如雷鸣滚动,“我等了三百年。”
李古看着他,平静道:“大哥,你何必执念至此?”
原来,这正是李古的兄长??**李玄霄**,三百年前死域最耀眼的天骄,被誉为“未来剑帝”。他曾挑战荒古禁宫试炼,欲夺剑冢传承,却因心性不够纯粹,被第一剑仙意志排斥,反噬之下肉身崩毁,魂魄被困于东方绝岭,永世不得超生。
但他并未真正死去。
他的执念太深,恨太重,怨太浓,竟在地底凝聚出一具“伪帝之躯”,借天地劫气,等待重生之机。
“执念?”李玄霄冷笑,“你说我执念?那你呢?你继承了剑冢,成了剑尊,甚至被称为‘第一剑仙转世’,可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失败?因为我心中有恨!有不甘!有对这个世界的愤怒!而你,你凭什么用‘纯粹’二字否定我?!”
李古沉默片刻,道:“因为你忘了剑的初心。”
“初心?”李玄霄怒极反笑,“初心能挡刀吗?能护人吗?能改命吗?唯有力量!唯有压倒一切的力量,才能让这天地听我的!今日,我就要借帝劫之力重塑真身,成为真正的帝!然后……踏平剑冢,毁去你的传承!”
话音落下,他猛然抬手,引动地底劫雷,周身金光暴涨,伪帝之躯节节攀升,气息直逼大帝巅峰!
天穹撕裂,九道黑色雷霆滚滚而下,竟是传说中的**帝陨劫**提前降临!
整个死域为之震动,万里之内生灵皆感心悸。
剑盟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东方天际已被染成血色。
“不好!”九幽主使脸色大变,“若让他在劫中成帝,必将引发连锁反应,整个死域都将沦为战场!”
“我去。”苏晚照起身,欲动。
“你去不了。”药心尘拦住她,“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宿命之战。外人插手,只会加速劫难爆发。”
“可李古他……”苏晚照声音哽咽。
“他必须面对。”药心尘低声道,“每一个真正的剑者,都有一场无法逃避的试炼。对他而言,这场试炼,不是敌人,而是过去的自己。”
绝岭之上,风雨如晦。
李玄霄立于金光之中,仰天长啸:“李古!今日,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谁才配执掌剑道!”
李古依旧平静。
他缓缓拔出归一,剑尖朝下,轻声道:“大哥,你错了。剑道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守护之心。你若执意以恨证道,那我……只能斩断你的执念。”
“狂妄!”李玄霄怒吼,挥手召来万千劫雷,化作一柄百丈雷枪,当头刺下!
李古不动。
归一轻抬。
剑光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法则交织的轰鸣。
只是一道光,轻轻掠过雷枪。
下一瞬,雷枪从中断裂,劫雷溃散,连同李玄霄的伪帝之躯也在这一剑下开始瓦解。
“不可能……我已近乎帝境……你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散的身躯。
“因为你的心,早已偏离了剑道。”李古走上前,伸手按在他额前,“但我不杀你。因为你是我的兄长,也是我曾经的影子。今日斩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执。”
他闭眼,归一缓缓插入地面。
剑意扩散,如春风化雨,温柔洗涤李玄霄残魂。
那些仇恨、不甘、怨怒,尽数被净化。
李玄霄的眼神渐渐清明,最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原来……这才是剑……原来……我一直在错的路上奔跑……”
话音未落,他的魂魄化作点点星光,随风而去。
帝劫消散,天晴雨止。
李古跪地,叩首三下,低声:“大哥,安息。”
七日后,他在绝岭建起一座新碑,碑上只刻一行字:
> **“李玄霄,曾为天骄,终悟剑心。”**
消息传开,天下震惊。
有人叹其仁,有人赞其义,更有人言:“此等胸襟,方为真正剑仙。”
然而,李古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因为就在李玄霄魂散的那一夜,归一剑身忽然自行震动,剑灵首次开口,声音苍老而沉重:
“孩子,你已渡过‘情劫’,可还有三劫未历。”
“哪三劫?”
“**天劫、道劫、心劫**。”
“天劫将至,七日之后,九霄雷动,会有真正的帝级强者自上界降临,他们不容许下界诞生超越大帝的存在,必会出手抹杀。”
“道劫,则是你所走之路,终将与旧秩序冲突。届时,不只是敌人,连曾经的朋友,也可能站在你的对立面。”
“至于心劫……”剑灵顿了顿,“是你能否始终如一,不因力量而迷失,不因荣耀而堕落。当你被万人敬仰时,还能否记得那个在琴台下默默听曲的少年?”
李古听完,久久不语。
最终,他抬头望天,轻声道:“那就来吧。”
“我持归一,不惧任何劫。”
七日后,天裂。
九道紫雷自九霄垂落,每一雷中皆走出一位身穿金袍的强者,背负神链,手持帝兵,正是上界派遣而来的**九雷执法使**,专为镇压下界越阶者而设。
他们降临死域,宣告:“下界不得存剑尊!今奉天命,诛逆修,正纲纪!”
李古立于云端,面对九帝围杀,未曾退后半步。
他只说了一句:
“你们口中的天命,不过是强者的私欲。而我的剑,只为守护。”
然后,他出剑了。
一剑破雷。
二剑斩链。
三剑碎帝兵。
四剑……九剑。
九雷执法使,尽数伏诛。
他们的尸体坠落大地,化作九座石像,永远跪伏于死域四方,成为后来者警醒的象征。
此战之后,再无上界敢轻易干涉死域。
三年后,李古游历至西荒,在一处废弃村落中遇见一名盲眼老妇。她每日坐在村口,手中摩挲着一块残破的剑柄,口中哼着一首古老的童谣:
> “小剑儿,亮堂堂,
> 爹爹出门打虎狼。
> 一去十年无音信,
> 剑锈娘心长。”
李古驻足聆听,忽然心头剧震。
那剑柄上的纹路,竟与归一的初始形态完全一致。
他蹲下身,轻声问:“老人家,这剑柄……从何而来?”
老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这是我丈夫留下的。他说他是剑修,要去斩尽世间不平事。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临走前,他把剑折了,说:‘若我回不来,就把这柄剑交给下一个愿意为他人拔剑的人。’”
李古沉默良久,终于摘下归一,轻轻放在老人手中。
“奶奶,”他低声说,“您的儿子回来了。”
老人颤抖着抚摸剑身,忽然老泪纵横:“好孩子……你瘦了……”
李古笑了,笑得像个回家的游子。
他没有再拿回归一,而是转身离去,背影融入夕阳。
有人说,他去了更远的地方,继续守望那些需要守护的人。
也有人说,他已化剑归道,成为天地间一道永恒的光。
但无论他在哪里,每当风雨来临,总有人看见一道剑光划破长空,静静悬于城市上空,仿佛在说:
“别怕,我在。”
百年后,少年成长为白发剑客,手持归一,立于当年那块石碑前。
他轻抚碑文,低声念道:
“剑者,非杀伐之器,乃守道之刃……”
风吹过,青莲盛开。
远处,又有一个孩童仰望着天空,指着一道微光,兴奋地喊:
“娘!你看,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剑仙?”
母亲笑着点头:“是啊,他在看着我们呢。”
风起,云散,天地清明。
唯有剑光,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