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口前，热浪翻腾如怒龙咆哮，九艘漆黑巨舰悬于天穹之上，舰身缭绕着阴森黑雾，仿佛自幽冥深处爬出的葬船。每艘战舰甲板皆立满黑袍僧人，手持骨铃、脚踩冤魂，口中齐诵《九死悲禅》，声浪滚滚，竟将方圆百里天地灵气尽数污染为灰浊之气。
“陆夜！”
中央主舰上，一道身影踏空而出，周身缠绕九道锁链虚影，面容枯槁却眼神凌厉??正是此前败于陆夜之手的伏藏老僧！可此刻他已非当初那佝偻老朽，而是通体泛出青铜色泽，肌肤裂开处露出森森佛骨，宛如一尊由残骸重铸的战傀。
“你赢了我一次。”伏藏声音沙哑如万鬼低语，“但那是‘人’胜了‘佛’。而今，我不再是人，亦不再求解脱。我是大悲寺‘舍身坛’祭出的**不灭法相**，奉蟾空老祖之命，取你性命，夺回菩提根正统之名！”
陆夜立于焚心池畔，金甲未褪，气息犹在震荡。方才历经九劫煅烧，虽成就金刚不坏体，可神魂尚未稳固，若此时强行动用佛心舍利，极可能反噬自身。但他神色不动，只缓缓抬起禅杖，指向天空：
“你们口口声声说‘大悲’，可曾真正悲过一人？你们以杀证道，以怨养佛，不过是披着袈裟的魔头罢了。今日，我便以新成之躯，再破你们的邪妄执念。”
话音未落，伏藏双掌猛然合十，身后虚空轰然裂开，浮现一座巨大黑塔虚影??九层高耸，每一层都关押着无数哀嚎灵魂，正是传说中镇压罪业的“**往生狱塔**”！
“第一层，贪欲焚城！”
一声令下，塔门开启，万千被贪念吞噬的亡魂化作赤焰洪流，扑向陆夜！
陆夜冷哼一声，禅杖顿地，金光炸裂：“金刚不动印！”
一圈佛力波纹扩散，将火焰震散。他身形一闪，直冲云霄，手中禅杖划出弧光，竟是以武入佛，施展出悬壶书院秘传剑意??**断情十三式**中的“斩妄”！
“你竟敢以凡俗剑术辱我佛法？！”伏藏怒吼，双手结印，第二层狱门开启：“嗔恨蚀骨！”
刹那间，亿万怨念凝聚成千柄黑刃，从四面八方刺来，专攻识海缝隙。陆夜眉心佛眼微闪，慧光乍现，口中低喝：“六通初启??**天眼通**！”
视野骤然开阔，时间仿佛变缓，那些黑刃轨迹尽收眼底。他足尖轻点虚空，借力腾挪，在刀林之中穿行如风，竟毫发无伤。
“第三层，痴念缠魂！”
第三扇门开，无数幻象涌现：母亲含笑唤他乳名、兄长伸手邀他归家、梵净寺钟声悠扬……全是心中最柔软之地。
陆夜脚步一顿，眼中闪过痛楚，却咬牙闭目，诵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佛心舍利剧烈跳动，将幻象一一击碎。
“你终究还是动了情。”伏藏冷笑，“有情，则有漏；有漏，则非佛。”
陆夜睁眼，目光如电：“你说得对。我不是佛，我也永远不会成那种高高在上、漠视众生苦难的‘佛’。我是人，所以我悲，所以我怒，所以我愿赴死也要护住我想护的人！这，才是我的道！”
他猛然跃起，禅杖高举，引动体内金刚之力与佛心舍利共鸣，周身金甲骤然燃烧起来，化作一轮炽盛佛阳！
“这是……以肉身为薪柴？！”不悔留在灵苍界的分念投影惊呼，“他要施展‘**燃身供佛**’残诀？！此术一旦发动，轻则修为倒退三境，重则形神俱灭啊！”
可陆夜已不容回头。
“我以我身，照破黑暗；我以我血，洗净尘垢！”
他怒吼着俯冲而下，禅杖携万钧之势砸向往生狱塔虚影！
轰??！！！
天地失色，空间崩裂，整座火山群瞬间塌陷百丈！
往生狱塔发出凄厉哀鸣，第一至第三层大门尽数炸裂，无数亡魂在佛光中解脱，化作点点清光升空而去。
伏藏喷出一口黑血，身形摇晃，眼中首现惧意：“不可能……你怎么能同时驾驭金刚力与慈悲心？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
陆夜半跪于地，金甲大片剥落，皮肤焦黑冒烟，右臂更是寸寸断裂，鲜血淋漓。但他仍撑着禅杖站起，冷冷道：
“因为你早已忘了，真正的佛，不是无情，而是**明知会痛，依然选择去爱**。”
伏藏颤抖着后退一步，忽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明知会痛仍去爱！可你救得了他们，救得了天下吗？！等魔潮降临，亿万生灵沦为魔奴，你一人之力，又能挡多久？！”
陆夜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不知道能挡多久。但我若不挡，就真的没人挡了。”
说罢，他再度结印，这一次，并非攻击，而是**度化之印**。
“伏藏大师，你本有佛性，只是误入歧途。今日我毁你法相，不是为了杀你，是为了让你醒来。”
佛光温柔洒落，如春雨润物，渗入伏藏残破身躯。那一瞬，这位曾经亲手屠戮千人的老僧，眼中浑浊褪去，竟流下两行血泪。
“我……我记得了……”他喃喃，“当年我也曾发愿普度众生，可当我看到太多苦难无法化解时，我就想，不如由我一人承担所有罪孽，换世间清净……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身体开始瓦解，如同沙雕遇潮，缓缓崩塌。
临消散前，他望着陆夜，嘴角竟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微笑：“年轻人……替我……看看太平之日……”
话音未落，身形彻底化为飞灰，随风而去。
九艘黑舰失去主阵支撑，纷纷自爆，化作漫天火雨坠落荒原。
战斗结束。
陆夜瘫倒在地，几乎无法动弹。金刚不坏体虽护住了心脉，但经此一战，元气大损，至少需闭关百年才能恢复巅峰。然而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
抬头望天，那颗血红的“魔瞳星”依旧闪烁，频率越来越快，仿佛心跳加速的怪物即将苏醒。
他艰难取出唤灵铃，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摇响。有些路，必须独自走完。
挣扎起身，他拖着残躯走向南方尽头。据渡世图录所示，通往东方琉璃净土的门户，藏于“**泪海之眼**”??一片漂浮在虚空裂缝中的湖泊，唯有心怀至诚之人，方可踏水而行，开启观想台之路。
三个月跋涉，穿越毒瘴沼泽、跨越陨石风暴带，途中遭遇三次截杀，皆来自打着“正统佛门”旗号的神秘势力。他们自称“净世盟”，手持残缺佛典，言称陆夜亵渎佛法、妄图篡改真经，誓要将其诛杀于征途。
陆夜不解：为何连追寻圣地之举，也会被视为异端？
直到某夜宿于废庙，他在残破壁画中发现一段古老记载：
> “五方佛土，原为一体。远古之时，佛陀为防道印落入邪手，将其分裂封印，并留下预言：当‘持灯者’重现世间，集齐五印者，或将重启盛世，或将成为毁灭一切的‘伪佛’。故诸天戒备，凡见持灯者，无论其心善恶，皆当诛之！”
陆夜怔然良久，终于明白。
原来不只是魔潮要杀他，就连这个世界的“正道”，也将他视为威胁。因为没有人相信，真有人愿意舍己为人；更没人相信，一个凡人能承载如此重任。
“所以……连希望，都被恐惧扼杀了么？”他苦笑。
翌日清晨，他继续前行，背影孤独而坚定。
终于，在第七个月的最后一天，他抵达泪海之眼。
那是一片悬浮于虚空的湖泊，湖水透明如镜，倒映着万千星辰。湖面中央，隐约可见一条由光点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云端深处。
但无人敢踏足。
因湖边石碑刻着一行字：
**欲登观想台，先照本心镜。
若见心中恶，立堕无间狱。**
陆夜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湖中。
脚尖触水刹那，整片湖面骤然亮起！
镜光冲天，映出他内心最深处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站在封印核心之前，手持五枚道印，天地为之震动。众人欢呼，万仙来朝，他被誉为救世之佛。
可就在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既然已掌握无上权能，何必再受困于慈悲？何必再忍受痛苦？不如以绝对力量重塑世界，让所有人按他的意志活着……
画面戛然而止。
湖面恢复平静。
陆夜浑身冷汗，脸色苍白。
刚才那一幕，是他内心潜藏的**傲慢之种**??对权力的渴望，对掌控的迷恋。若非及时察觉，踏入观想台后必遭反噬，堕入魔道。
“原来……我也不干净。”他低声自语。
正欲退出，湖心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童音：
“你怕了吗？”
陆夜抬头，只见湖中走出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沙弥，穿着破旧僧衣，眉眼竟与幼年时的自己极为相似。
“你是谁？”他问。
“我是你啊。”小沙弥微笑，“是你最初的模样，是那个还会哭、会怕、会想妈妈的孩子。”
陆夜心头一颤。
“你刚才看见的未来，并非虚假。”小沙弥轻声道，“你会成功，会成为最强者。但你也可能会变。而真正的考验，不是打败敌人，是在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之后，还能不能记得自己为什么出发。”
陆夜蹲下身，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缓缓道：“我记得。我是为了不让母亲白白死去，为了让兄长不再被困时空，为了让梵净寺的钟声永远响起，为了让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安心睡觉，不必担心明天是否还有太阳。”
小沙弥笑了，伸出手，轻轻点在他胸口：“那就去吧。只要你还记得这些，你就永远不会迷失。”
话音落下，湖面金光暴涨，光之小径完全显现！
陆夜踏上道路，每走一步，脚下便绽放一朵金色莲花。当他走到尽头，一座巍峨石台自云中降下，台上刻满古老佛偈，字字如雷，直击神魂。
**观想千载，一念成佛**。
他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第一日，观想佛陀舍身饲虎，泪流满面。
第五十日，参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心有所感。
第三百日，识海浮现六神通雏形，天眼通渐趋圆满。
第六百六十日，一道清音响彻脑海：
“**法眼通启：可观因果线，见过去未来之蛛丝马迹。**”
第九百日，最后一重难关降临??
虚空中浮现一道身影，白衣飘然，正是兄长陆昭！
“弟弟！”那人呼唤，“我挣脱了时空乱流，我回来了！快随我离开这无尽苦修，我们回家！”
陆夜心头狂喜，几乎要起身相拥。
可就在刹那间，佛心舍利微微一震，他猛然警觉：**兄长的气息不对**！真正的陆昭，眉宇间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孤寂，而这人，眼神太过明亮，像是刻意伪装的完美。
“你是幻象。”陆夜睁开眼，冷静道，“利用我对亲人的思念，诱我破功？观想台果然凶险。”
那“陆昭”笑容僵住，随即扭曲成狰狞鬼面，怒吼着扑来：“既然你不肯沉沦，那就永困此地！”
陆夜不动如山，双手结印，诵出须弥心照经终极篇章：
“**心若明镜，不染尘埃；照见真实，万法皆破！**”
轰??！
幻象崩解，整座观想台金光万丈！
“**慧眼通成！六神通圆满！**”苍穹传来宏大宣告。
与此同时，东方琉璃净土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虹桥自天而降，直通石台。
陆夜站起身，虽瘦骨嶙峋，双目却熠熠生辉，仿佛能洞穿宇宙本质。
他知道，下一步，是前往西方白骨雷音寺，寻找第三枚佛陀道印。那里埋葬着无数战死佛修的遗骨，传闻只有通过“**百死问心路**”者，才有资格进入。
而这条路，要用一百次死亡去验证信念。
他也知道，随着他不断接近真相，越来越多的势力将对他展开围剿。净世盟不会善罢甘休，大悲寺或许只是棋子，背后另有黑手操控一切。
但他更清楚一件事：
只要他还记得为何出发，哪怕前方是地狱，他也必须走下去。
因为万仙来朝，从来不是天降奇迹，而是由一个又一个人，用脚步、用鲜血、用信念，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风起，莲开。
他踏上虹桥，身影渐渐消失于琉璃光辉之中。
而在遥远的西方，一片白骨堆积如山的荒原上，一尊古老的铜钟悄然震动，发出千年来的第一声鸣响。
咚??
余音荡过三千世界，唤醒沉睡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