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车府。
得车胄邀请,商议抗齐大事,玄德遂携义弟张飞率三百亲兵赴宴。
至府门外,玄德欲率亲兵同入,车府卫兵拦之。
“玄德公,车将军有令,只请您一人入内。”
玄德止步,神色诧异打量此人。
“此何意也?
备向来与麾下同饮同食,今闻车将军摆宴,正欲带弟兄们同食珍馐,共饮好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今拦备于府外,却是何意?
难道车将军府中,尚且供不起三百副碗筷?果真如此,不如转于备府中设宴,请车将军来。
不拘带五百人,一千人,尽可一同畅饮,大碗吃酒,大口吃肉,也好勠力同心,来日同战伪齐。”
士卒“”
玄德公,为什么这副带着手下一起来蹭饭的口气,从您口中说出,居然如此豪迈,大义凛然,甚至连我都心生向往,只觉义薄云天!
虽说这守门士卒被刘备一番话说的心潮澎湃,但他毕竟职责所在,当然不可能这么放刘备进去。
只得露出一脸为难之色,“这样吧,玄德公稍待,且等我去请示车胄将军。”
玄德自无不可,甚至还勉励了这守门士卒几句,诸如【小兄弟尽忠职守,使备麾下有小兄弟,夫复何求?】之语。
这位年轻的守门小卒,被说的脸色发烫,红着脸就跑回去通禀了。
车府暗室,车胄正同单福焦急等待,密谋商议。
此时得闻小卒来报,言说刘备要和麾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语,车胄当即就是脸色一黑。
所谓做贼心虚,若是没有鸿门宴之事,在车胄眼中的刘备,本就是这样一个假仁假义,惯会收拢人心之人,做出这等要和士卒同饮同食的举措,他也不以为怪。
可偏偏眼下自己在这里设好了鸿门宴等他,见刘备要带兵进来,又怎不起疑?
忙问单福曰
“不好,单先生,刘备怕不是有所察觉,已起了疑心?
难道有人走漏了消息?否则怎会带兵而来?
可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能是谁走漏的消息呢?”
此事本就在单福的计划之中,因此气定神闲,倒也不慌,只淡淡道了句。
“未必。”
“哦?还请先生教我。”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玄德草莽英雄,一微末浮萍之身,纵横九州天下十数载,而素有英名。
术灭之以为敌,绍笼之以为友,曹相囚而不杀,视为英雄,吕布几次反复,道一声贤弟。
久历四方,遍识天下英雄而不死,每逢大难,九死一生犹可活。
如此人物,岂能轻易谋害?
将军为曹公心腹,刘备虽从曹公,而心存大志,不肯郁郁久居人下,今日将军骤然相邀,他又岂能毫无防备?
果真如此,不必活到现在,刘玄德早死于黄巾之乱矣。”
车胄闻言,只觉单福所言有理,忙请教之。
“既然如此,今当何如?
果让他带兵入府,届时鸿门之宴,只恐生变。”
“这有何难?”
单福轻笑言之。
“将军不是猜疑刘备有所察觉吗?
今不妨以此试之。
既然他要和麾下士卒同饮同食,我们便给他又如何?
将军府中难道还差这三百副碗筷不成?”
“嗯?”
闻听此言,车胄打量他的眼神再度狐疑起来,“先生的意思是要放刘备带兵入府不成?”
车胄又不傻,为了掩人耳目,他府中也不过准备了五百刀斧手,真要放刘备带三百人进来,到时候鸿门宴谁杀谁可就不一定了。
“将军误会!”
单福从始至终气定神闲,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只听他淡淡答道。
“今可对刘备言,府中狭小,摆不开三百席面。
但承蒙玄德公看得起,车将军自然也不会小气。
今当于府外摆开桌案,置三百席面,款待玄德麾下。
至于府中之宴,涉及抵御伪齐的战略辛密,还是请玄德公一人赴宴为好。”
车胄闻言大喜,连称“先生大才!”
“此番言辞一出,怼得刘玄德那个伪善之徒无话可说。
届时若他不敢入内,或是察觉鸿门之宴,或是对胄起疑居心叵测。
我等皆可及时止损,另作谋划。
而若他毫无所觉,果真一人赴宴,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等我在宴上杀了他,府外那三百人便是知道了消息,也来不及。
群龙无首之下,只需抵挡片刻,再调集大军来剿,顷刻覆之。”
这一下,车胄对单福最后那点疑虑尽去。
这玩意就是往着坑死刘备去的!
逼着刘备一个人入府赴宴,那真是杀心之盛,比自己还生怕杀不掉刘备啊!
至于说刘备若是心存忌惮,不敢只身赴宴,那即便是果真走漏了消息,显然也与单先生无关。
因为鸿门宴的计划,就是单先生提出来的,现在刘备不来了,大家一拍两散,什么也没发生。
那单先生既来献鸿门宴之计,又暗中通传消息给刘备,做了这么多事的意义何在呢?
因此即便是刘备有所察觉,不敢入府,也定然不是单先生泄露的,只能说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坏了我与单先生的大计!】
车府门口。
玄德已等了有一阵,见守门小卒归来,忙上前执礼,问明消息。
小卒哪敢受他的礼,低着头连道不敢,忙将车胄吩咐的府外开席之事,一一给玄德说了。
玄德早与单福同谋,此刻哪有不允的?
对此守门小卒道了声,“辛苦。”便回首命令众人于府外等待,独自一人便要迈步入府。
这小卒刚松口气,觉得玄德公果如传闻一般仁义,平易近人,非常好说话。
抬眸就看见刘备身后,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八尺壮汉,提着丈八蛇矛就要跟着刘备往里进。
不是张飞,又是何人?
小卒被唬了一跳,尽管心底慌张,仍要上前去拦。
“这位将军,我们车将军说了,只邀玄德公一人赴宴。
而且宴会饮宴之所,是不得带兵器的。”
张飞冷着脸瞪了他一眼,声若奔雷。
“什么车将军不车将军的?
我与大哥形影不离,说是两人,形同一人。
别说是他车胄设宴,便是曹丞相与我大哥煮酒饮宴之时,我也是持矛立于身后,不曾退避半分。
怎么?你家车将军这脸面,莫非比曹丞相还大?”
小卒被他一吼,骇得险些跌坐在地,只得以求助的目光望向玄德。
“三弟,他人府上,不得无礼。”
玄德先是训斥了张飞一句,旋即朝小卒温和一笑。
“确如我三弟所说,我们兄弟手足情深,不忍片刻分离。
先前在曹相府上,三弟也是持矛侧立,相伴相守。
无拘是何人宴请,我兄弟二人都是形同一人,两人齐上的。
备亦知小兄弟为难,只能劳烦你再跑一趟,通传车将军,帮忙转告一声。
备向来如此,非为他一人耳。”
见刘备对自己一个守门小卒都如此通情达理,这小卒又怎不动容?
朝刘备微微颔首,再往府中禀报去了。
车府,暗室。
又闻消息传来,听说刘备果真愿意将麾下亲卫留在府外,自断一臂,车胄怎不大喜?
他紧握单福之手,连道“妙计!”
“有先生出谋划策,刘玄德此番必死无葬身之地矣。”
单福忙劝他冷静,言“今大事未成,将军仍需慎重,不可行百里而半九十也!”
车胄颔首,恰在这时又听人报张飞持矛,硬要跟随刘备之事。
他不由微微皱眉,“什么兄弟两人形影不离,形同一人?
刘玄德莫不是在耍我?”
忙问单福,“先生,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刘玄德果然察觉了?”
单福故作沉思之状,只等车胄心中忐忑,再三追问之时,这才出言。
“我初来乍到,不知洛阳内幕,敢问将军刘玄德所言曹相设宴,张飞亦会陪同之事,可有虚言?”
“倒是不曾。”
车胄略一回忆,“洛阳之时,刘玄德惯会以亲手所种果蔬,讨丞相欢心。
丞相常要他亲下庖厨,煮酒设宴之时,亦对张飞颇为欣赏,每邀他同座共饮。
张飞以兄长在前,弟不敢坐为由拒之,只在刘备身侧侍立。
丞相说了几次,多有恩赏诱之,但见张飞无动于衷,也便由他。”
和刘备同谋的单福,早知他会如此说,遂故作恍然之色。
“这便是了!
将军这正是刘备居心叵测,从未将自己视作曹营之人,生怕遭人加害,故无时无刻都需要张飞护卫,才能安心。
将军无需多虑,既然他在曹相面前,尚且如此防备,又何况于将军乎?”
车胄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想到张飞的武勇,仍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只是眼下这般,又该如何是好?”
单福抬眸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张飞只有一人,便是放他进来护着刘备,又能如何?
府中五百刀斧手,皆精锐之师,届时一拥而上,不拘张飞、刘备,尽作肉糜,又何惧之?”
车胄被单福的眼神,看的有些尴尬,但碍着自身颜面,他又为难的欲言又止。
“先生初来乍到,有所不知。
这张飞勇力过人,非常人也,放他入府,只怕”
单福看他的目光愈发古怪,似乎诧异他准备了整整五百刀斧手,居然还会怕区区两个赴宴之人。
“将军,多虑了。
刀斧手中有百人皆备弩箭,只需将军饮酒为号,先发制人!
届时乱箭齐发,莫说什么张飞,便是纪灵、吕布在此,也要饮恨。
反而继续在此拖延,连一个护卫都不让刘备带,岂非更显我等做贼心虚?
倘若让他有所察觉,不再入府赴宴,今日逃得性命,只怕后患无穷。”
车胄被看的脸上发烫,又觉单福所言有理,是啊,不拘张飞有多么勇猛,只要自己抢先发出暗号,先发制人。
届时乱箭之下,刘备、张飞必死无疑,又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呢?
车胄遂深以为然,忙从单福之谏,放张飞持矛入府。
未几,宴会大厅,车胄出席落座,单福暗置炙樽烫酒,而玄德携张飞至。
车胄高居主座,冷冷看着缓步走来,越来越近的刘备。
他谨记单福的殷殷嘱托,知道自己要先下手为强,以免横生枝节。
遂毫不废话,取出一份通袁书信,冷笑斥之。
“刘玄德!
事已至此,胄也不瞒你。
汝何敢
啊!!!”
【背主通袁,枉为大汉宗亲!
动手!!!】
他本欲如此斥责,就要喝令动手,将刘备、张飞乱箭乱刀杀死。
不曾想正要举杯饮酒为号之时,手才碰到案上青铜樽,真如碰到烙铁一般!
烫他的痛呼出声,手指通红,一个没拿稳,那案前唯一的青铜樽,已失手摔在地上。
车胄“”
刀斧手“”
此刻宴会厅或屏风、或侧室之中,单福率五百刀斧手隐藏在侧,大家都极度紧张,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的盯着车胄,生怕错过他的一举一动。
根据事前交代,只要看见车胄饮酒为号,不必迟疑,弓弩即刻放箭,刀斧骤然杀出,必使此二人死无葬生之地。
可是
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车将军,您也没说摔杯为号的时候,是个什么指令啊?】
既然事前没有交代,众人不由纷纷拿目光看向车将军跟前新来的心腹红人,军师单福。
迎着众人征询的视线,单福只淡淡扫了大家一眼,示意众人淡定,不要轻举妄动。
【着什么急啊!
既然车将军跟咱们约好了饮酒为号,难道还能临时忘了,或者临阵更改暗号不成?
都淡定!
车将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们当属下的,听命行事就是了,难不成还要去质疑车将军的行为?】
简单一道目光,众人自然难以领会单福全部的意思,但他这从容不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态度,顿时令众人心安不少。
难怪人能当心腹,当军师呢,就这泰山崩于前而淡定从容的态度,就远非我们能及。
然而当刀斧手们正为车胄摔杯而惊疑不定,征询单福之时。
宴会之上,失去了先机的车胄,只见刘备同样取出一份通袁书信,冷笑斥之。
“车胄,汝何敢背主通袁,枉为丞相心腹!
动手!!!”
没等刘备说完,张飞早已抢先出手。
宴会厅本就不大,三两步他已跃至车胄身前。
才刚被酒樽烫了一下,车胄整个人都是懵的,又哪里料到此情此景?
何况以他的武力,岂是张飞对手,丈八蛇矛落下,脖颈间一个透明窟窿,死尸到底,血流不止。
刀斧手“”
隐藏的刀斧手们再度拿目光看向单福,眼神古怪非常。
车将军,这也有他的道理?
军师先生,咱们这还淡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