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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龙》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上了船还想跑?

    谢尽欢踏进鸣龙冢的第一步,脚下石阶骤然化作血红,仿佛踩在尚未凝固的龙血之上。四周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呼吸如吞刀片,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与焦骨的气息。头顶穹顶早已不见天日,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倒悬的青铜锁链,每一根链条末端挂着一颗人头大小的晶石,幽光流转,映出他脸上扭曲的倒影??有时是八岁孩童蜷缩草垛,有时是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有时……是他自己双目赤红、鳞甲覆面的怪物模样。

    “心魔关。”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声音刚落,整条通道轰然震颤,两侧石壁裂开无数缝隙,涌出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雾中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放牛娃们围着他扔石头,骂他是“野种”;村中私塾先生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母亲躺在病榻上,泪眼朦胧地问:“你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而最后出现的,是双圣叶站在孤坟前,背影苍凉如朽木,轻声道:“我不能回。”

    这些画面并非幻象,而是他内心最深处被刻意掩埋的痛楚,此刻尽数翻腾而出,化作实质般的压迫力,几乎要将他的神魂碾碎。

    但他没有退。

    他闭上眼,任那些声音刺穿耳膜,任那些记忆撕扯心脏。他知道,这一关不为杀他,只为试他??试他是否真正放下了怨恨,是否能在万千执念中守住本心。

    “我不是来寻仇的。”他睁开眼,金光自瞳孔深处燃起,“我是来承愿的。”

    话音落下,盘龙罗汉虚影终于挣脱压制,在身后缓缓升起,金鳞闪耀,龙首低垂,竟与头顶某颗晶石中的影像产生共鸣。那一瞬,所有幻象如玻璃般碎裂,黑雾退散,石阶恢复灰白,前方一道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门上刻着两个古篆:**血誓**。

    第二关,到了。

    巨门之后是一方圆形祭坛,中央立着一尊三足青铜鼎,鼎中无火,却有暗红色液体缓缓流动,宛如活物。鼎旁插着一把断刃,正是当年双圣叶留在桃花林中的那柄八尺残剑的一截。而在祭坛四角,各跪伏着一具干尸,身披残破道袍,胸前绣着不同宗门徽记??青冥、烟波、栖霞、冥神。他们手中皆握玉简,面上凝固着极致恐惧与不甘。

    “这是……历代试图接近鸣龙之人?”夜红殇的声音突兀响起,竟是她以秘法将灵识附于一枚符纸,悄然随他入内,“看他们姿态,应是在此立誓时遭反噬而亡。”

    谢尽欢未答,目光落在鼎身上那行铭文:

    > **“以血为契,以命为引,承鸣龙之怒,担天地之衡。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堕轮回不得超生。”**

    他明白,这一关不再考验意志,而是逼他做出选择??是否愿意用生命绑定这份力量,是否敢承担一旦失控便万劫不复的后果。

    他走上前,拔起那截断刃,毫不犹豫划破掌心,鲜血滴入鼎中。

    刹那间,鼎内液体沸腾,化作一条血龙腾空而起,围绕他盘旋三周后,猛然冲入眉心!

    剧痛袭来,如同颅骨被凿开,灵魂被强行塞入另一具躯壳。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远古时代,天地初分,第一条真龙自混沌中诞生,口吐大道真言,教化万灵;而后人类贪婪,欲夺其骨炼器、取其血延寿,真龙悲鸣九天,自愿封印自身,沉眠北冥渊底,只留一丝血脉传承于世,等待那个能理解它而非奴役它的继承者。

    而最后的画面,竟是双圣叶年轻时跪在此处,同样割掌立誓,眼中含泪说出一句:“我愿以一生孤独,换天下百年太平。”

    谢尽欢浑身颤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二十年不敢现身??不是怕死,是怕破誓。一旦情感牵连过重,便会动摇守护之心,导致封印松动。所以他斩情绝爱,隐姓埋名,只为守住那一纸血誓。

    “原来你一直都在。”他喃喃,“从未真正离开。”

    血誓完成,祭坛震动,第三道门开启,门后是一片虚无空间,唯有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眼球??通体漆黑,虹膜呈螺旋状,边缘布满细密符文,正缓缓转动,仿佛能看透过去未来。

    **龙瞳**。

    “你能看见什么?”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非男非女,古老如大地脉动。

    谢尽欢直视龙瞳,毫不回避:“我看见一个被误解千年的存在。你不是灾祸源头,你是秩序本身。人类惧你之力,便称你为‘凶兽’;可若无你镇压渊眼,三界早已崩塌。”

    龙瞳微颤,似有情绪波动。

    “那你来此所求为何?”

    “我不求力量,不求长生。”谢尽欢一字一顿,“我只求一个答案??如何让母亲安息,让父亲解脱,让这世间不再有人因‘宿命’二字而痛苦挣扎?”

    龙瞳忽然爆发出刺目强光,整个空间剧烈震荡。无数画面闪现:潘树贞手持弑龙刃,在暴雨中斩下龙首;叶云迟剑断人亡,尸体漂浮于东海;夜红殇被黑雾吞噬,化作冥神教傀儡;而他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全身覆盖龙鳞,口中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咆哮……

    “这是……未来?”他咬牙问道。

    “这是可能。”龙瞳回应,“命运如河,分支万千。你今日所见,仅为其中一条支流。唯有通过最终试炼,方能决定流向何方。”

    “什么试炼?”

    “**见真我**。”

    话音未落,谢尽欢只觉神魂一轻,竟已脱离肉身,置身于一片荒原之上。远处有一间茅屋,炊烟袅袅,门前站着一个妇人,正在晾晒衣物。她回头一笑,正是母亲叶氏。

    “娘……”他喉头哽咽,想要奔去,却被无形之力定住身形。

    就在这时,八岁的自己从屋里跑出,手里拿着一只纸鸢,笑着喊:“娘!你看我会飞了!”

    妇人温柔抚摸他的头:“阿欢真厉害,将来一定比你爹还强。”

    谢尽欢怔住。这是他童年唯一一次清晰记得的温馨场景,可现实中,那天父亲并未归来,纸鸢也未曾飞起。原来……这只是他心中虚构的圆满。

    紧接着,场景变换。他看见少年时期的自己跪在母亲坟前发誓复仇,眼中燃烧仇恨之火;再后来,他在麒麟洞外击败强敌,夺得功法,却在深夜独自翻阅残卷时,发现一行小字:“鸣龙血脉,逆天改命者必遭天谴。”

    那一刻,他犹豫了。但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前行。

    画面最终定格在如今的他,站在鸣龙冢深处,面对龙瞳,眼神清明而坚定。

    “你已看清。”龙瞳低语,“真正的你,并非被仇恨驱使的复仇者,也不是盲目接受使命的工具。你是选择者??选择原谅,选择承担,选择相信还有更好的结局。”

    谢尽欢泪流满面:“所以……我可以改变命运?”

    “你可以尝试。”龙瞳缓缓闭合,“现在,醒来吧。你的身体仍在等候指令。”

    意识回归,谢尽欢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站在祭坛前,但四周景象已变。原本死寂的空间开始泛起微光,地面裂开缝隙,涌出温润灵气。那颗龙瞳缓缓降落,融入他胸口,化作一枚黑色印记,烙于心口位置。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他体内苏醒,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一种深沉如海的共鸣,仿佛天地呼吸与他同频。

    他成功了。

    三关皆过。

    他正式成为鸣龙血脉的第九代继承者,也是千年来第一位通过“见真我”试炼之人。

    就在这一刻,外界风云突变。

    蓬莱海上空乌云翻滚,雷电如蛇狂舞,一道巨大裂缝自天而降,从中走出数道身影??冥神教三大护法、尸祖余党首领“骨夫人”、栖霞叛徒杨化仙亲传弟子裴无咎,以及……潘树贞。

    他们竟同时赶到!

    “快!封印尚未完全激活,趁他还在冢内,合力绞杀!”骨夫人尖声嘶吼,十指弹出白骨长矛,直射岛屿核心。

    与此同时,叶云迟拔剑迎敌,冥寂剑出鞘刹那,寒霜席卷百丈海域;夜红殇化影成烟,穿梭于敌人之间,以毒针封锁经脉;陆有真则盘坐渔船顶端,双手结印,催动七星灯阵,为谢尽欢争取时间。

    战斗爆发!

    然而,就在众人激战之际,谢尽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岛屿最高处的祭台之上。他双目紧闭,衣袍猎猎,周身环绕着一圈圈金色涟漪,仿佛整个人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想杀我?”他缓缓睁眼,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雨雷鸣,响彻四方,“那就先问过这条龙。”

    话音落下,整座鸣龙冢剧烈震颤,海底深处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龙吟,不同于以往的混乱躁动,这一次,它是清醒的、有序的、带着威严与审判意味的呼唤。

    紧接着,东海万浪齐啸,海水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深渊的阶梯。阶梯尽头,隐约可见一座由龙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王座,其上盘踞着一条模糊至极的黑龙虚影,仅露一双眼睛,冷如寒星,俯视众生。

    “鸣龙……显形了!”裴无咎惊恐大叫。

    潘树贞却是神情复杂,握紧弑龙刃,却没有出手。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谢尽欢立于风雷之中,朗声道,“我也不是它的傀儡。我是它的见证者,是它的守约人。从今日起,鸣龙不再沉睡,也不再暴走。它将以新的方式存在??存在于每一个不愿屈服于命运的人心中!”

    他抬起手,指向天空。

    “若有谁妄图借它之名掀起腥风血雨,我不介意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龙怒!”

    刹那间,黑龙虚影仰首长啸,一道金光自深渊冲天而起,贯穿乌云,直抵九霄。所有攻击在这道光芒面前土崩瓦解,邪道众人如遭雷击,纷纷吐血倒飞。

    唯有潘树贞稳稳站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认可之色。

    “好孩子。”他低声说,收起了弑龙刃,“你比我儿子当年……更像一个人。”

    谢尽欢没有听见这句话,但他感受到了某种传承的交接。他知道,这场劫难尚未结束,冥神教不会善罢甘休,尸祖背后或许还有更大阴谋,而潘树贞的身份也远未揭晓。但他不再惧怕。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数日后,风波渐平。

    谢尽欢回到母亲坟前,亲手栽下一株桃树,又取出一本新编家谱,焚香祭拜。

    “娘,我回来了。”他轻声说,“名字写上了,您和爹的名字,堂堂正正,再没人能抹去。”

    风拂过,花瓣落在纸上,像是回应。

    南疆毒瘴深处,老者静静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忽然,他胸口那道多年未愈的伤痕开始发光,毒素缓缓排出体外。他睁开眼,望着窗外明月,笑了。

    “阿欢……替我活成了我想成为的样子。”

    北方荒原,潘树贞将弑龙刃埋入黄土,转身走入风沙之中,背影决绝。

    “任务完成了。”他说,“这一代的守墓人,该退休了。”

    西南洞府,陆有真再次端坐棋局前,对面依旧空无一人。他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

    “胜负未定。”他微笑,“但棋局,终于有了变数。”

    而在东海之滨,一艘小船正缓缓驶向远方。船上三人并肩而立??谢尽欢、叶云迟、夜红殇。

    “接下来去哪儿?”夜红殇问。

    谢尽欢望向 horizon 上初升的朝阳,嘴角微扬:“去找那些还没揭开的秘密。潘树贞的过去,麒麟洞的真相,还有……我爹到底欠了多少人情债。”

    叶云迟哈哈大笑:“只要别让我给双圣叶扫墓就行。”

    夜红殇瞥他一眼:“放心,等找到你师父的遗骨,我亲自帮你立碑。”

    三人相视一笑,任海风吹乱衣襟。

    船行渐远,身后,鸣龙冢悄然沉入海底,仿佛从未出现。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命运仍在流转,故事尚未终结。

    因为只要还有人敢于选择,敢于承担,敢于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

    鸣龙,就永远不会真正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