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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4章:两棵竹子(4)

    应青致出生时就不哭不闹,也从来没笑过,对任何人包括父母都十分漠然,只会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像个怪物一样。

    父母的态度从担忧到恐惧再到厌恶。

    应青致两岁那年就有了个弟弟,从此连一点爱都分不到了,没有新衣没有糕点,他那年说了第一个字:饿。

    他天生有情感障碍,似乎无法理解人类之间的爱恨,除了温饱以外任何事情好像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即便被遗忘在角落里,也是一声不吭,只会看着其乐融融的父母和弟弟,疑惑地歪歪头。

    他七岁那年,父母前往京城贡上皇族制衣要用的面料,原本只要带五岁的弟弟的,弟弟却闹着要带哥哥,于是他也跟着去了。

    送完面料后,有人叫住父母,请他们去一个雍容华贵程度不亚于皇宫的府邸,见了一个人。

    隔着屏风,应青致不记得那个人是谁,只模模糊糊地记得那人出了惊天高价也要什么面料,被他的父母严词拒绝。

    在他们回家的路上,遭了山贼。

    他们很厉害,不像普通山贼,杀父母精挑细选的护从就像杀鸡一样。

    父母和弟弟都惨遭毒手,而应青致却因为没有被一剑毙命而被一群禽兽折磨得皮开肉绽。

    那期间,他总觉得有一道看好戏一样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他强忍剧痛寻找那道目光,在不远处的树后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山贼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山贼里的一个男人面色大变,喊到:“辽儿!谁让你跟过来的!快回寨里!”

    小孩儿就是牧辽。

    牧辽的父亲是一门武功学派的首席弟子,和一名女子相爱后有了孩子,便退出学派,靠打剑为生。不久后妻子生了重病,他没钱医治,这个时候,一个男人出现了,说只要加入他的队伍,可以给他数不清的金银。

    想起受病痛折磨的妻子,他点了头。为了表忠心,他甚至同意在孩子肩膀上刻下忠北二字。

    这两个字并不是牧辽以为的忠于北岳的意思,而是忠于镇北将军的意思。

    他伪装成山贼,无恶不作,被其他几人推搡着,闭上眼睛在应青致身上留下五道剑伤。

    应青致听到男人喊了这孩子,顿时明白两人关系匪浅。他拿出了最后的力气,拼命挣脱,跑向那个男孩,一把把他推下山崖。

    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他却没了意识。

    山顶落座着赫赫有名的青莲剑宗,青莲剑宗只管延传剑法,不问世事。

    碰巧,那天全剑宗最负仁慈之心的长老下山了。

    贼人看出这个有涉事倾向的剑客深不可测,马上逃了。

    长老带应青致上山。他受的伤很重,那些贼人的剑上带毒。外伤好治,内伤难解,他只能铤而走险,用泡剧毒药浴的方法一试。

    可能是祸害遗千年,还真让他给活下来了,还有了一具百毒不侵的身体。

    长老顿感有缘,教之以剑法。

    应青致天赋异禀,只用十年便独创剑法,让师父无可教之物。十七岁不听师父劝诫,执意下山,花了一年时间找到当年伤过他的所有贼人,悉数灭门——哪怕他们那群人早已散伙,有些人已经金盆洗手。

    十八岁的应青致顿感人生无趣,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师父对这个天生怪胎感情复杂,最后只能叹息一声,让他独自前往西北青苍,登上最高的叩天山看一场日出,如果那时他的念头还没有动摇,便允他自裁。

    镇北将军之所以能在青苍一眼认出应青致,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名字,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气质。

    这份气质太独特了。

    当初他让这孩子的父母为他织皇帝才能穿的金宝地,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让那群人截了这可恶的一家人的道,自己在暗处欣赏惨状。

    他没想到应青致给他留下了无法消弭的印象,以至于他在十几年里总是想起这个孩子。在听说曾经自己手下的人一年之内全被灭门后便猜到是应青致,更是深痛感慨:如果那时把这孩子也纳入麾下多好。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却只能求应青致救他,他可以告诉应青致当年其实还有一个人逃脱了制裁。

    应青致疑惑于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却还是按照约定帮他逃走。

    男女主在他们跑到叩天山时追了上来,看到应青致帮助贼人时简直不可置信,毕竟他可是心善之人。

    镇北将军想来个渔翁得利,告诉应青致,那年被他推下山崖的孩子就是他眼前的牧辽,根本没死。

    在他的刺激下,牧辽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然而这时的他根本无暇顾及,只想砍下贼人的头颅。

    他和应青致承诺和解,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应青致提着剑就砍了过来,招招致命:因为他忙着要在日出前死。

    牧辽大惊,尽力应对也无法敌过。南嘉激动地开口唾骂:你个疯子!家国大义面前,千千万万条人命面前,你只在乎你的身世之仇吗!

    应青致更是不解:国家和朝廷、其他人的性命,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出招未停,牧辽惨败,就在应青致要划破他的喉咙时,牧辽疯癫大笑:“应青致!我就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我当年没有看错!我当时就相信你能爬起来的!你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疯子!你是和我一样的疯子!”

    那一瞬间,应青致想起7岁那年让他恶心的目光。

    天光破晓,日出东方。

    应青致的剑在最后一刻换了方向,转而割下镇北将军的头颅。

    谁和你一样?蠢——货——

    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照满大地,他的内心依旧没有波澜。

    在牧辽和南嘉震惊的目光下,他横剑于脖颈之上,要自我了结。

    南嘉实在无法理解,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发问:“在阳安,你究竟为什么要杀了那两个男人?”

    应青致抽空想了想,回头冲她弯眸,熟悉的笑眯眯的模样,熟悉的清泠碎玉音色:“因为他们弄脏了我的衣服,而且没有道歉。衣服很难洗,我很生气。”

    南嘉呆滞的目光映射出喷涌而出的鲜血,片刻后终于回身。她看着前方渐冷的尸体,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疯子。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毫无人性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