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之战最终是以汉军大获全胜而告终的。
此战汉宋双方从战略战术上来说,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双方见招拆招,你来我往,一度竟然是不分伯仲的局面。
甚至宋军的战斗意志都能算是十分强悍的,别的不说,在挨了几轮飞雷炮轰炸之后,还敢列阵迎敌,就足以让一众中古军队汗颜了。
宋国主将陈敏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犯过重大错误,到最后一刻还是进退有度,生死从容。
可这一切终究架不住汉军乃是一支新式军队,从组织方式到军事架构,再到兵器战术全都有半只脚迈进了下个时代。宋军作为标准的中古军队,如何能与汉军争锋?
这就好比陈敏的一切举止都在磨练围棋技艺,而刘淮只是轻轻的在棋盘上让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线,就足以取胜。
双方看似在一张棋盘上下棋,但是规则却是天差地别的。
中书舍人焦景颜虽然在军事上十分稀松,却还是能隐约感受到此战八成是要名垂青史的,自己笔下的文字到时就会成为第一手史料,是要供万世流传。
因此焦景颜下笔如飞,唯恐记得不详细。
这厮不愧是西夏的进士,也不愧是斡道冲所看重的人才,堪称文不加点,下笔如有神,笔走龙蛇,几乎是随着战局一起顺了下来。
不过写到了最后,想着刚刚刘维与毕再遇的那番交谈,焦景颜却是尴尬停笔,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虽说史家要秉笔直书,却也不能直接写皇帝与禁卫军长官如何在私下密谋,用阴谋诡计算计敌方大将吧?那成什么样子?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春秋笔法的小技巧了。
焦景颜咬着笔头,回想刚刚刘淮对毕再遇所说的话。
“你现在就拿星辰大旗去阵前,然后就对陈敏说他已经山穷水尽了,如果还是个男人,就不要连累儿郎们的性命,来给我单挑。另外让河南大军让开通路,给他点希望。”
“你想什么呢?我与陈敏也没什么深情厚恩,如何会犯险?他冲出阵中之后,不要让河南大军动手,让飞虎军活捉他不就成了?”
“有什么圣德?你就说河南大军让没让开通路吧?最后动手的又不是河南大军,我食言了吗?
快去,等会儿你陈叔抹脖子了,你就等着愧疚一辈子吧。”
焦景颜瞥了一眼刚刚回来复命的毕再遇,看到对方宽阔的后背,只觉得食言而肥的黑锅让这厮背着正合适。
想到这里,焦景颜奋笔疾书:“帝勇而有谋,不失悲悯,见宋将陈敏欲裹挟兵马共死,不忍,欲以斗将定生死成败。
诸将悚然死谏,帝不从。唯独殿前指挥使毕再遇心忧陛下安危,又恐有损天子盛德,遂宣诏令河南大军放出生路,待陈敏破阵而出之时,亲率飞虎军将其擒下。
陛下责之,再遇坦然以对曰,诏令乃是让河南大军让路,未论飞虎军如何。帝默然良久,终不追责。”
焦景颜吹了吹纸张,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
这下子只要回去之后再润色一二,就足以成为信史了。
刘谁也没有在意自家中书舍人动用春秋笔法胡编乱造,他此时也忙碌起来。大战虽然已经打完了,但是此战能收获多寡,还是要看打扫战场该如何收尾。
而这场收尾工作其实也不太顺利。
根本原因还是之前所说的那般,汉军只有万余战兵,即便宋军溃散,已经成了釜底游鱼,可汉军这张网实在是过于稀疏。
汉军也只能尽量围困迫降那些规模比较大的宋军方阵,不过随着夜色降临,大多数宋军溃兵干脆四散而逃,汉军又得了军令不能放肆杀戮,也不能驱赶宋军入梅溪水与白河,很多时候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溃军一哄而散。
其次则是,汉军大营与南阳城的距离太近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汉军大营乃是围城营地,总不可能在南阳城几十里外。
综上也就导致了宋军虽然一千里,到了半夜时各路汉军也只俘获了万余宋军,解除了武装后,收找到俘兵营之中看管。
然后自然就是汉军的传统艺能。
军议。
没办法,大汉草创之初,还是前身的忠义大军之时,就有大战前后要先开会的毛病,到了大汉建立之后更是如此。
只要天没塌下来就得先开会。
“先说战果,此战杀伤宋军两千余,擒获近万俘虏,宋军鄂州大军已经彻底溃败。
许存所部光化军近乎全军覆没,诸位,这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
捧着文书发言的焦景颜说到最后时,语气已经变得有些颤抖,双手更是微微晃动起来。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汉军各部将领都是表情沉稳,甚至还有一两人隐晦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即便河南大军诸将乃是半路投靠过来的,却也经历过许多次恶战,区区万余斩俘实在是不被这些人放在眼里。
焦景颜见状也迅速平静下来,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之后,继续拿着汇总而来的文书说道:“此战的功劳已经记录妥当,参谋部正在统计,还请诸位稍安勿躁,陛下当面,没人敢吞没功劳的。”
此言一出,众将表情终于有些生动,然而抬头看了看高居首座的刘淮,到底是没有夯货叫好出声。
“接下来就是商议此战之后战略如何,诸位可以畅所欲言。”
焦景颜说完之后,就回到侧边的小桌子旁,摊开文书准备记录。
张术左右看了看,见其余人也在看着他,只能起身率先说道:“陛下,臣来抛砖引玉,如今宋军已经丧胆,正是吞下南阳的好时机。因此,末将以为,我军应该立即围城,并从俘虏宋军中遴选勇士,补充大军。
焦景颜手中笔微微一顿,翻着眼皮看了一眼张术,只觉得心中无奈。
这张术张都统的心思实在是太急了,简直可以算是其心昭昭,令人一望便知。
张术前半个进言算是个废话,唯独后半句,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在说要为河南大军扩编兵马。
理由都是现成的。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如今大汉的战力虽然不至于得到十倍于宋军兵力方才能围城,但是区区万余人也属实做不到,临时扩军简直是必然的。
即便那些被俘虏的宋军无法即刻抄刀子上阵,但只要将河南大军的兵额扩编,早晚能充实兵马。
可这番心思难道还能瞒过天子吗?
如此想着,焦景颜不由得微微转头,看向刘淮。
谁料刘淮却只是点头,示意其余人继续发言。
“张都统所言有些道理。”时旺第二个起身发言,脸上却有些无奈:“但此战火药耗费极多,军中虽有原料也有随军工匠,但调配也是需要时日的。
张都统想要迅速攻克南阳城,炮兵却是难以出力的。”
张术微微一愣:“不对啊,我也参与了战前清点,火药储备足以应对三四次今日这般的战事了。”
时旺更加无奈,在瞥了一眼淮后,摊手说道:“是飞雷炮,威力大则大矣,耗费火药却极多,今日那几轮轰击已经将火药用得七七八八了。”
张术目瞪口呆,却也知道时旺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由得当场跺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时院长。”此战率先出阵,并以弱势兵力坚持许久的杜无忌扶着胳膊说道:“大战不是这般算的,我军火药耗尽这件事,只有帐中之人方才晓得,宋军是不知道的。只要如今坚定的围上去,那么宋军军心则会立即崩;可若
是我军表现得犹犹豫豫,则宋军有可能会起别的心思,致使此战还有反复。”
反复?
还能有什么反复?
这番话中的意思无非是即便炮兵无用,河南大军依旧得围城攻城,因此大军依旧是要扩军。
奋笔疾书的焦景颜差点没乐出声来,却也深深的看了杜无忌一眼,将此人记在心中。
果真,下一刻时旺就有些尴尬的拱手说道:“杜将军,军略之事,我知之甚少,只不过既然身为神机营副指挥使,总该尽了职责,将军情禀报清楚才对。”
时旺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河南大军几名将领的心思,一言既罢就施施然地坐回了座位上,杜无忌反而尴尬一时,只能讪讪坐了回去。
直到此时,昨日夜间方才抵达营中的河南府尹徐宗偃直接不耐,拍案而起说道:“张都统,杜将军,我知道你们所想,无非是要将河南大军扩编成三万以上,那我也在此处明白说来,此事我绝不同意!”
张术立即恶狠狠的瞪向了徐宗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