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千利休那身由最粗糙的麻布,所缝制而成的朴素茶人服,脸上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穿得这么寒酸,搞得这么个小黑屋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呢。”
“你!”千利休被他这番,充满了侮辱性的言语,气得是浑身发抖!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道:“阁下既是为切磋茶艺而来,又何必如此的出言不逊,毁我茶室?”
“切磋茶艺?”棋牌佛闻言,却是发出了一声更加不屑的冷笑。
“就凭你这套过家家似的小把戏,也配跟老夫切磋?”
他说着便将手中那只,脏兮兮的酒葫芦随手扔在了地上。
然后极其不情愿地,从自己那破烂的袈裟里取出了那只,足以让全天下所有茶道中人都为之疯狂的绝世宝碗。
——曜变天目碗!
他将那只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漂亮小碗的绝世神物,像丢垃圾一样,扔在了千利休的面前。
“喏,那个小子,让老夫带给你的。”
“他说这玩意儿,在你这种只知道故弄玄虚的,假文青手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只有真正懂得权之大道的人,才配拥有它。”
“权?”千利休看着地上那只,在阳光下闪烁着如同浩瀚宇宙般,璀璨光芒的绝世宝碗。
又听着耳边那如同魔鬼低语一般的,充满了无尽诱惑的言语。
他整个人,都彻底地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之上写满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惊、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渴望!
权?
帝王之权?
一言而决人生死一念而定国兴衰?
这……这才是茶道的最高境界?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颠覆性的思想洪流瞬间冲垮了他,那坚守了一辈子的所谓的“侘寂”之道!
他那颗自以为早已是古井不波,看破红尘的“圣人”之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地燃烧起来!
他想到了那个坐在安土城最高处,谈笑之间便将整个倭国,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神秘东方王爷。
他又想到了自己。
一个只能躲在这小小的不足两叠的茶室里,靠着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和“品味”,来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圣人”尊严的糟老头子。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他输了。
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那所谓的“侘寂”之道,在人家那真正的可以掌控别人生死的,无上的“帝王之权”面前。
显得是那么的可笑和不堪一击!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他的口中,狂喷而出!
他那苍老而又佝偻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那早已是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崩塌。
“噗通”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只,仿佛在嘲笑着他无知和渺小的绝世宝碗。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不甘、悔恨,和一丝疯狂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这一辈子所建立起来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被这个来自于遥远东方的神秘征服者,给彻彻底底地碾碎了。
而就在这时。
那个在他眼中,如同魔鬼一般的邋遢和尚,又一次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充满了怜悯和嘲讽的古怪笑容。
“老头子,”他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像一把无情的铁锤,狠狠地敲在了千利休那早已是破碎不堪的心上。
“那个小子,还让老夫给你带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想学啊?”
“想学,我教你啊。”
......
待庵之外,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被无数大名奉若神明,高高在上的“茶圣”千利休,此刻就像一条被抽去了脊梁骨的老狗,瘫软在尘埃里。
身前那片衣襟,被他自己喷出的鲜血染得红黑一片,触目惊心。
所有围观的倭国大名、武士全都傻了大脑一片空白。
输了?
他们所敬仰被奉为倭国精神支柱的茶圣大人,就这么输了?
输给了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满嘴胡言乱语的独臂邋遢和尚?
而且还是以这种最彻底、屈辱的方式,被人用他最引以为傲的“茶道”给活活地气到吐血昏死?
这……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比当着他们的面,一刀砍下千利休的脑袋还要让他们感到崩溃!
“妖……妖僧!你这个妖僧!”
死寂之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指着门内那道身影,发出了愤怒又夹杂着恐惧的嘶吼。
“你到底对茶圣大人做了什么?!”
“杀了他!为茶圣大人报仇!”
他们虽然不知道那间不足两叠的小小茶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对决。
但他们却亲眼看见他们心中的“神”,倒下了。
而将他们的“神”拉下神坛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滑稽的独臂老和尚!
然而面对那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愤怒和杀意。
棋牌佛的脸上却连半分波澜也无。
他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晃晃悠悠地从那破碎的门洞里,将那只在阳光下依旧闪烁着宇宙般璀璨光芒的绝世宝碗捡了起来。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将那只在他们看来比自己性命还要珍贵的“天下第一碗”,像拿一个普通的饭碗一样随手在自己那破烂不堪的袈裟上擦了擦。
那上面还沾着些许昨夜的油污。
这还没完。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肝胆俱裂的举动。
他竟然就这么端着这只价值连城的绝世宝碗,走到屋檐下那肮脏的水洼边,随随便便地舀起了一碗浑浊不堪的泥水。
水里甚至还漂着几片烂树叶。
然后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将那碗泥水一饮而尽!
“嗝——”
喝完之后他还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一股泥腥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他用一种看穿一切又充满了怜悯和嘲讽的目光,扫了一眼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千利休。
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早已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神仙操作”,给彻底吓傻了的倭国大名们。
“一群连什么是‘道’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他摇了摇头,然后将那只在他看来已经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的“天下第一碗”,像丢一块碍事的破烂一样随手扔在了地上。
“哐当——!”